《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8、这个世界真小

　　外面突然吵嚷起来，远远近近听起来一团混乱，钱浅和孟嘉敏疑惑地对视一眼。

　　“我出去看看。”孟嘉敏起身往门外走去。

　　钱浅把整理好的零食放到孟嘉敏旁边的凳子上，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床边的书。

　　她捡起来，书是孟嘉敏刚刚在背的历史课本，里面夹着几张课堂测验的默写，白色的纸张上写满娟秀的小字，有些歪扭但也足够认真工整，钱浅笑笑，把它们夹回课本。

　　将书放回床边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了一张照片被自己踩在脚下，钱浅蹲下身，捡起来。

　　孟嘉敏和她的爸爸妈妈，照片中的三人都腼腆地望着镜头，衣着朴素，笑容憨厚，背景是一个喷泉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很普通的一张游客照。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微微泛黄，右下角能看出清晰的层叠指纹，那是被主人反复拿在手里看过，才会留下的样子。

　　钱浅轻轻地把照片夹回孟嘉敏的书里，转身坐在另一边的小凳子上，孟嘉敏此时也恰好推门进来。

　　“没什么事，就是因为宿舍谁打扫卫生又打起来了。”

　　“又是因为卫生的事？”

　　孟嘉敏点点头，坐回床上，“对啊，都不想干呗，我多干一点儿你少干一点儿，矛盾就出来了。”

　　钱浅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爸爸来接她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了，钱浅坐在车上，没来由地犯困，捂着嘴直打哈欠。

　　“学习太辛苦了？”爸爸开着车，扭头看她一眼。

　　“也没有，就是困。”说着，又捂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逼出一堆晶莹的泪花。

　　“中午咱们回奶奶家吃饭吧？”

　　“为什么？”钱浅扭头看向爸爸，诧异地问。

　　“什么为什么？你不应该去看看奶奶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陈阿姨也回去吗？”

　　“就我们两个，你陈阿姨下午还要去接明瑟下课。”

　　“哦。”钱浅缓缓点点头，表示明白。

　　敏锐的直觉告诉她，爸爸轻描淡写几句话的背后，或许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和无奈。

　　大人们的所有事情都是很复杂的，真的很复杂的，钱浅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奶奶一直都不喜欢陈阿姨和钱明瑟，而且是，很不喜欢。不久前爸爸还和陈阿姨在家中吵了一架，顾忌她和钱明瑟都在家，只是匆匆说了几句就停下了。

　　爸爸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尤其对奶奶，言听计从，娶陈阿姨的那次，大概是爸爸长这么大，第一次忤逆奶奶的意思吧。

　　钱浅也不是没有在当初父母闹离婚，爸爸再娶的时候祈祷过奶奶赶紧站出来，制止住爸爸妈妈的分开，可是当时的爸爸似乎是铁了心，奶奶气地跌坐在椅子上直拍胸口喘气，也没能把爸爸劝回来。

　　难得执意一次的爸爸，原因不是为了自己的妈妈，而是因为别的女人，那时的钱浅，第一次体会到了悲哀的滋味，尽管她才是一个刚刚十几岁的小孩子。

　　奶奶是一个很严肃的人，钱浅一直都这样跟爸爸说，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古板□□，严苛不近情理...但是当着爸爸的面，她还是把那些更为贴切的词语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老人家的慈眉善目她在奶奶的脸上一次都没有看到过，每次见到奶奶，钱浅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奶奶生气。

　　印象中最深的一次，大年初一，她站在爸爸身边，乖巧恭敬地给老人家拜年，一抬头就看到了奶奶抿地僵直的嘴巴和锋锐的眼神，最后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去接的红包，她似乎都能看见那红包上立马被自己的汗渍晕染开来的一小块。

　　午饭后，奶奶突然说，要去家里住几天。

　　钱浅心中暗暗惊讶，偷偷去打量爸爸的反应，却发现爸爸丝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心中刹那间生出慌乱，她无法解释这种慌乱从何而来，又为何会有，只是隐隐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慢慢发生。

　　矛盾到达一个顶点，总归是要爆发出来的，爆发之前，需要一条导火线，钱浅怎么也没想到，成为那条导火线的，是钱明瑟的哥哥。

　　喝酒、打架、斗殴、飙车，对于钱明瑟哥哥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钱浅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沉默和一屋子的死气，时至今日，她才知道，钱明瑟哥哥这几年一直在闯祸，而每次闯祸的后果，都是陈阿姨操碎了心，哭肿了双眼。

　　没有办法，只能求爸爸帮忙，爸爸三番五次地去警察局里捞人，钱花了不少，人情也欠了不少，钱明瑟哥哥却丝毫没有吸取教训，屡犯不改。

　　纸终究包不住火，爸爸一直拿钱帮钱明瑟哥哥填坑的事，奶奶还是知道了。

　　陈阿姨的双眼早已红肿，往日的娴雅温婉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钱明瑟垂着头坐在陈阿姨身边，表情晦暗，始终沉默。

　　奶奶锐利难听的话语让陈阿姨脸上一度变换着好几个颜色，爸爸偶尔的一插嘴，更是惹得奶奶怒气更盛。

　　钱浅不记得那个难堪的场面最后是怎样结束的，只微微记得，窝在沙发上沉默的时候，从前面的电视屏幕里，隐约能看到每一个人的样子。

　　消失很久的恐惧和慌乱突然在某个瞬间朝她涌来，只需一秒钟的时间，儿时父母争吵的记忆就凶猛而来，再次席卷了她，伴随着那时所有的感觉，无助地睁大眼，无奈地看着事态一点点变糟。

　　钱浅低垂下眉眼，她安静沉默，因为她无能为力。

　　回到学校的一个多周，钱浅都心不在焉，大课间跑操的时候，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连体育委员喊她往右站一站的大吼声都浑然未觉。

　　钱浅抱歉地朝疑惑又略带狂躁的体育委员笑了笑，乖乖地往左移动了一步。

　　体育委员黑着脸，就差直接拎起她一脚踹走了。

　　孟嘉敏在旁边轻声提醒，“钱浅，是这边啊。”

　　“哦。”钱浅赶紧移过去，扭开脸，不去看体育委员臭臭的脸色。

　　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老大，张吉安在高一的国际部——有权有势家庭的孩子才能进的班级。

　　初中的时候，钱浅倒没看出老大是个隐形富豪，偶尔听王子苓和几个女生八卦过几次，她也从不当真，因为张吉安实在是简单低调地可以，唯一高调的大概就是——他总喜欢换女朋友。

　　钱浅很无奈，也不怎么能理解，却突然想到，初中那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街舞社团之所以可以存在那么长时间，大概也是因为张吉安的关系吧。

　　她像个历经人事的老人般缓缓摇头，所有事情都是这样，背后的原因远比表象要反转，精彩而残酷。

　　跟张吉安一起走的男生似乎也有些眼熟，钱浅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那天晚上自己去找孟睿借书的时候，随手拉住的男生，之后孟睿突然出现，自己就把人家晾在一旁，连道歉也未来得及说，对方应该对自己挺无语的吧。

　　老大怎么会跟他认识，这个世界还真小啊，她盯着两人的身影，恍然地摇着头。

　　李长乐跟张吉安说完再见，朝自己班级方向走去的时候，就看见后面班级站在第一排的女生，面带沧桑地朝自己摇着头，神情有点儿历经沧桑的无奈，也有些灵动的稚气。

　　钱浅发现那个留着寸头的男生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赶紧瞥开眼神，扭脸对身边的孟嘉敏说，“你看今天的天气还挺好吧？”

　　孟嘉敏停下正在背的单词，抬头看看没有一点儿阳光，阴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又沉默地看向她。

　　没话找话，而且话题还找地如此尴尬，让人接都没法接，钱浅只能僵硬地笑着，然后在心里对自己拳打脚踢。

　　“我也觉得挺好的。”

　　对方竟然愿意配合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钱浅感动地几乎要落泪。

　　队伍陆陆续续都站整齐了，刚才的那个寸头男生就站在自己左前方的位置，离孟睿两个人的距离，钱浅奇怪，为什么以前从未注意到他。

　　再看看自己正前方的位置，孟睿还没来，他又干什么去了？

　　钱浅越来越弄不明白自己，明明那个讨厌鬼有时候很恶劣，常常惹得自己抓狂，恨不得对天祈祷永远不要看到他才好，可是有时候，钱浅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心底是希望见到他的。

　　仿佛成了一种特殊的仪式，看见他，一天的时间才会沉定而安静，因为她知道，他就坐在自己隔壁的班级，而关于那个让她不自觉总想逃离的答案，有关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钱浅一直在纠结。

　　书上都说，喜欢一个人是希望每时每刻都见到他，钱浅皱皱眉头，回想了一下有关孟睿的种种恶劣模样，然后坚定地给出了答案——她喜欢他，才怪。

　　体育老师已经下达完口令，孟睿今天没有来跑操，钱浅有点儿失落，心里空荡荡的一片，她心不在焉地低头跟着前面的人胡乱跑着。

　　“吧嗒”

　　钱浅一个趔趄，及时稳住了，一点儿事都没有，可是，前面的男生有事。

　　刚刚她即将又摔狗吃屎的时候，幸亏自己难得反应快一次，身边的孟嘉敏也扶了一把，才没有让惨剧上演，可是前面的男生却被自己踩掉了鞋。

　　队伍一阵哄笑的混乱，钱浅趁乱钻出来，看到竟然是那个寸头男生，瞬间讶然无声，他什么时候站在自己前面的？

　　寸头男生淡定地站在一旁，穿着白色的袜子，正在金鸡独立，虽然一看就平衡力不好，歪歪扭扭的。

　　他在等后面的方队跑过去，留下大空隙去捡鞋，还差三个班级下一个方队才能跑过去，此时大家都跟看猴似的，把目光纷纷投向尴尬站立在操场边的两个人。

　　钱浅虽然很窘，但依旧假装镇静地站在原地，迎接着各类的玩味戏谑目光，镇静了五秒钟后，她看向身边摇摇晃晃的男生，犹豫了一下，歪头体贴地问，“我扶着你？”

　　寸头男生瞥了她一眼，“万分感谢。”

　　他的声音很好听，可是动作却很不客气，男生把手重重地搭在钱浅的肩膀上，稳住了平衡。

　　肩膀上的重量似乎在若有若无地加重，她忍耐着，队伍终于等来了大空隙，钱浅连忙看向男生，没想到男生却不慌不忙地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嘴角似笑非笑，“我去捡？”

　　钱浅看着他沉默了两秒钟，沉痛决然般地点点头，“我去。”

　　一溜烟将那只白色的球鞋捡回来，钱浅又扶着男生把鞋穿了上去，她默默在心中念，以后绝对不要再看到他，绝对不要再看到他...

　　男生穿好鞋后，两个人反而一阵沉默，钱浅无措，现在要怎么办？还差一圈吧，他们班现在跑到哪了？是站在原地等着队伍跑过来还是自己去找？

　　正在纠结的钱浅却被面前突然伸出的一只手吓了一跳，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身边的男生。

　　“你好，认识一下，我叫李长乐。”

　　钱浅盯着眼前的手，很无语，他们这个年纪还有握手认识的啊？而且，话语听着怎么也怪怪的。

　　李长乐看着面部表情很古怪的女生，挑了挑眉，“不想认识？”

　　钱浅立马咧嘴笑，学着爸爸经常对别人说话的口气，轻轻将手握了上去，“您哪里的话。”

　　李长乐直接笑出声来，声音清冽好听，钱浅正惊讶他的手竟然和自己一样微凉时，脑间却突然像炸开什么似的，这个人，这个名字，她认识！

　　“你是不是..那个..是...”钱浅惊讶地指着男生，因为激动而有些语无伦次。

　　“想起来了？我们在练舞教室见过。”

　　钱浅笑起来，眉眼弯弯，“真的是你啊。”

　　“是我。”男生眼中笑意未减，低头看着傻笑的女生。

　　钱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对你都没有印象，老大以前好像跟我说过你，但是我忘记你长什么样了，连名字也没记住。”

　　“哦是吗，不过对你，我可是久仰大名。”

　　钱浅愣怔了一下，随后谦虚地摆摆手，“哪里的话。”

　　男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钱浅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就这样认识了，这个世界的确很小，环环绕绕就能围起一个大圈子，圈子里的你我他原来都并不陌生，而在这其中的缘分，却兜兜转转没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