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51、后来

　　心沉到谷底，只需一秒钟的时间。

　　前面有两个身影，一个女生站在操场外围窄窄的路边石上，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扶着孟睿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着。

　　不是钱明瑟，也可以是别人。

　　铺天盖地的失望与难堪如同冰雹席卷而来，劈头盖脸地狠狠砸向她，砸碎了所有的妄想症。

　　其实记住一些痛苦的事情也是好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像她这样差的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即使被蛇咬了一百次，也记不住疼。

　　走在正前方的两个人甜蜜美好，他们的前方是刚刚让自己欣喜的绚烂彩霞，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地很长。

　　美丽的彩霞是为前面的两个人准备的，他们和美丽的景色融合在一起，而她，是那个局外人，路人甲，自始至终。

　　钱浅在后来回忆起这个傍晚的时候，脑海里总会出现这样一副图画，背景是宽阔的操场，绿色的草皮，红色的塑胶跑道，周围是急匆匆行走或三五结伴说笑着的学生。

　　“今天是不是轮到放英语听力了？”晁扬夕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钱浅用尽力气开口说话，微笑，掩饰好微微颤抖的嗓音和指尖，“嗯是吧，上次没放，这个周天会补上。”

　　“那快走吧，我想赶在放听力之前去一趟厕所。”

　　“好。”

　　她和晁扬夕加快了走路速度，从他们身边超过，距离最近的时候，右手边就是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就那样擦肩而过。

　　时光是否在倒流，她经历过这样的画面，几乎相同，主人公还是孟睿，只不过他身边换了人，换了谁，从来就和她无关。

　　孟睿是优秀又阳光的男孩子，被很多女孩子喜欢很正常。

　　钱浅过后几乎回想不起任何一点关于自己那刻的心情，一个星期前难得鼓胀起来的欢喜和希望在看到霞光下的美丽景色时，像一个被吹到最大程度却惨遭猛然放气的气球一样，气球在一刹那间上蹦下跳，左右窜动，最后掉落在地上，皱皱巴巴，奄奄一息，丝毫看不出不久前的时间里它还风光一时。

　　然而钱浅却想象出了一套有关于自己的慢镜头，她的笑意从嘴角开始，孤独地一点点扩大，直至呈现出一个最大最得体的微笑。

　　她想象中的自己就带着这个最大最得体的笑容，从容优雅地从孟睿身边走过，重新一次的擦肩而过，然后钱浅看见自己脸上的漂亮笑容一点点垮掉，渐渐浓缩成一个苦笑，吊在嘴角，半死不活。

　　再怎么虚妄想象，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酸涩涨满嘴角和心房，徒劳挣扎，终究不过是伤心。

　　已经快走到教学楼门口，晁扬夕却径直蹲下去，环抱自己大哭。

　　钱浅愣愣地看着失声痛哭的女生，拍拍她的肩安抚，仰头去看美丽的彩霞，快要落山的夕阳散发的光芒仍旧摄人心魄，刺眼的光芒使她不得不眯起眼睛。

　　钱浅突然笑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一直觉得在人生的某些特殊时刻，会有神奇的事情发生，比如她突然就具备了可以直视太阳的超能力。

　　原来一直都是做梦。

　　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吃惊地往她们的方向看，晁扬夕这样伤心的哭声引来许多无关的路人，好奇打量，神色各异，只是那个最该出现的人，再也不会有机会看到一个女孩子为他这样失声痛哭。

　　钱浅从口袋中抽出纸巾，塞到晁扬夕的手里，然后直起身，继续接受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

　　她和晁扬夕都是一样的人，同病相怜，自己没有资格出言安慰。

　　刚看过太阳的眼睛还没有缓过来，大大小小的光圈萦绕闪烁，钱浅在闪烁的空隙里看见孟睿和那个女生慢慢走过来，逐步逼近。

　　有一瞬间钱浅很想放声大笑，为此时荒诞讽刺的局面，她的脚边有一个古灵精怪永远开心快乐此刻却哭得气壮山河，充满悲伤的女孩，而迎面走近的两个人是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

　　认出奚宇涵并没有费很大力气，她虽然留了长发，容貌也变得更漂亮，可身上那份骄傲自矜仍然保留，丝毫不减。

　　“好久不见，钱浅。”

　　“好久不见。”她微笑。

　　“听说今年文科在德馨考，正好我们学校今天放假，我过来提前看一下考试场地，反正有熟人负责带路呗，也不愁，你们学校很漂亮啊。”

　　“是，学校里所有的花都开了，你可以让孟睿带你去逛一下东边的小房子，那里很美。”

　　“一起来吧，好久没见你了。”奚宇涵笑得大方又高傲。

　　不知道哭得声嘶力竭的晁扬夕知道自己此刻被□□裸地无视，会不会跳起来拼命。

　　钱浅笑得灿烂，一半是为此刻无比滑稽的场面，一半是为了大家各自的虚虚实实。

　　她笑得温柔又体贴，“不了，朋友在这里。”

　　而且我去了会打扰到你们，她这样善解人意。

　　“钱浅，我有话单独跟你说，给我几分钟。”

　　钱浅沉默了一会儿，对上孟睿些许慌乱的眼睛，指指晁扬夕笑着摇了摇头，“改天吧，今天情况特殊。”

　　“那下晚自习我在楼下等你。”

　　她抬起脸淡淡笑着，冷淡疏离，“校服我明天拿给你，如果没有很重要的事，安心学习吧，毕竟高考已经近在眼前，而且我们文理不同科，没有什么交流的共同点。”

　　漫长的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

　　钱浅不再看孟睿隐忍难言的脸色，也忽视掉旁边奚宇涵的一脸复杂。

　　“再见。”

　　她朝两人胡乱摆摆手，弯身扶起晁扬夕，轻声哄慰，一步一步走出漂亮的晚霞。

　　爬楼梯时透过楼梯间的窗户，钱浅看到太阳终于落下山去。

　　晁扬夕哭肿的双眼和钱浅冷漠的脸色让教室里的同学惊讶困惑，但谁也没有主动来问，她将晁扬夕送回座位后，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句话不说，也不看周围任何人，翻开书学习，她只有埋下头不断做题刷题，才能从自己眼前将那两个披着玫瑰霞光的背影抹掉。

　　晚自习放学后，钱浅下楼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孟睿。

　　孟睿双手插兜直直地看着她，灯光昏暗，钱浅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身边不断下楼的同学纷纷好奇打量静止不动的他们，钱浅只好走上前去。

　　“什么事？”

　　“你要报哪里的大学？”

　　钱浅惊讶，孟睿的眼睛此刻沉静万分，第一次眸子里没有了慌张，没有了生气，没有了一切情绪，只剩一片沉静又幽深的海。

　　隐隐起伏，深不见底。

　　她偏开眼，看向旁边的花坛，轻声回答，“没想好。”

　　“报上海吧，去那里上大学，我们一起。”

　　钱浅笑着摇头，“我讨厌上海，人太多。”

　　“你喜欢哪里？”

　　“安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孟睿低头看着她，表情晦涩不明，声音平静，“也包括了没有我打扰的地方吗？”

　　“上海很适合你。”她只是这样说。

　　“好，”孟睿点点头，“我知道了。”

　　钱浅看着孟睿从自己身边走过，转身喊住他，“校服..明天早上我送到你们班里。”

　　孟睿没有转身，书包上的小猴子一直左右摆动，晃得钱浅眼睛想流泪。

　　“不用，你扔了吧，以后也用不到了。”说完，带着那只小猴子离开，消失在昏黑的夜色里。

　　周二的傍晚，钱浅没有去食堂，她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男孩子打球。

　　孟睿刚好冲出人肉防线弹跳上篮投入一个球，落地的瞬间透过一片参差不齐的绿色看到了站在二楼窗边的钱浅。

　　他仰头望向钱浅，汗水从额头上直直往下流淌，同伴们推推嚷嚷正在赶去拦下一个拿到球的人。

　　黄昏的阳光很刺眼，明晃晃的一片，逼地他想流泪，可孟睿却依旧仰头拧着脖子去看钱浅，固执地想从女生平静的脸上寻找出某种答案，那双眼睛清澈凛冽，没有躲避他的眼神。

　　孟睿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钱浅的眼睛了，太多的情绪都被对方隐藏在低垂的眼帘下面。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好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周围似乎一下子寂静无声，夏日傍晚的虫鸣，同伴的喧嚷，校园道路结伴去吃食堂的笑语...统统被隔绝在外，都听不见了。

　　仿佛回到那个阴冷诡异的科技楼，只是彼时的悸动心慌、隐隐约约的甜蜜还有手心里的濡湿，都被此刻的无声沉默、心灰凉薄渐渐冷却下来。

　　手心里的那一点点湿意微甜，终于消失殆尽。

　　黄昏的落日余光很美丽，但却遥远冰冷不可及，孟睿低下头，避开了那目光，利落转身，双手插在裤兜里，朝着同伴大喊一声，“喂，先回了。”

　　钱浅就这样看着孟睿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她总是看他的背影，在二楼走廊里看到他早上放自行车，背影消失在给钱明瑟送的早餐里，在跑操的队伍中看到他摇摇晃晃的步伐，背影消失在钱明瑟的班级里，在去食堂的路上，背影消失在同朋友一起排队打饭的队伍里。

　　她看到的、记得的都是背影，蹦蹦跳跳的背影，安安静静的背影，忧伤的背影，开心的背影，和同学在一起时的背影，和女朋友在一起时的背影，独自一人时的背影。

　　连续两天的记忆，由一开始绚丽夺目的晚霞逐渐变成了，慢慢黑下去的天色，身上粘腻的汗，还有窗边无措冷漠的对视。

　　钱浅静默在窗边，不发一言，黄昏残留的光芒一点点消失离去。

　　晚上入睡前，钱浅登上Mr，把搜索来的樱木花道的图片上传，配上文字，发表，然后关机。

　　那条说说的文字内容写着——“真是可惜，一直在偷偷摸摸，从没有光明正大，笑容灿烂地看你打一场球。”

　　高考的两天很快过去，像做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梦，回忆起来只记得粘热的空气和手心里微微的汗湿，带着些许凉意。

　　钱浅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听到铃声响起，乖乖放下笔，等待监考老师收卷，然后走出教室，把文具放进书包里，提包下楼，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顺理成章，和以往的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试一样，别无二致。

　　只是走出教学楼，看见外面站着的成堆喧嚷等候的家长时，才恍然明白过来，终于结束了，结束地安安静静，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轰烈和惊天动地。

　　高一的学弟学妹们站在校门边，举着漂亮的小牌子，上面写着五花八门的祝福语言，钱浅慢吞吞地从他们身边走过，看到经过的第一个牌子上写——祝学姐学长们毕业快乐！

　　钱浅微笑着一一看完，那些心中的酸楚总归不可能很快消失，但她会努力，努力有一个好心态，努力真正快乐起来。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百无聊赖，钱明瑟的白天和夜晚都出去和同学聚会、逛街，钱浅的白天，是抱着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宅在房间里追美剧。

　　《老友记》里，Ross和Rachel 总是因为误会和矛盾推开对方，不肯在一起，钱浅为他们黯然伤神。

　　而晚上，她则是和杨苮祎一块出去压马路，一如既往地吵闹、斗嘴，却在经过一家音响店时，被生生扯住了脚步。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杨苮祎被迫停住脚步，疑惑地扭头看她，钱浅只是淡淡一笑，“听会儿再走，你最喜欢的五月天哦。”

　　对方轻声嘟囔一句，“明明是你最喜欢的歌。”

　　钱浅没有理会，安静听歌。

　　高考之前，她渴望一切未知抑或可知的结果，只要那结果的背后含义是结束，是了断，是离别，她就统统热烈欢迎。

　　而现在，路边生意火爆的烧烤摊，光着膀子的男人和成扎成堆的啤酒，缭绕满上空的烟，都让她想要流泪。

　　好想大哭。

　　一首歌很快放完，下一首紧接播放的是刘若英的《后来》。

　　钱浅咬紧嘴唇，已经结束了，她和孟睿之间，终于还是画上了句号，没有后来，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后来。

　　她和孟睿，不会有以后。

　　钱浅冲到路边的烧烤摊，要了很多炸串，让师傅放了很多很多很多的辣椒，她咬着炸串，辣地直飙眼泪。

　　那年的夏天才刚刚开始，可对于钱浅来说，夏天早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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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嘻，改完啦，时间正好是2019年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天，6月9日，也算应景。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更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可钱浅却在慢慢教会我，要变勇敢，要变坚强，现在的我正在努力去做。
我觉得，这是我写这篇文，最大的意义，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