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2》一只兴迷

19、大雪

　　大雪在一夜之间覆盖天地，钱浅裹着围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她摘下手套伸手去接雪花，雪白的一小簇落在手心里凉丝丝的，她都来不及看清它们的形状，雪花就迅速地融化在了手心里，只留下点点水渍。

　　钱浅愣了一下，叹口气，然后重新戴上手套，一步一步踩着干净的雪白，往公交车站走去。

　　嘴角还残留着鸡蛋羹的味道，淡淡的腥气让钱浅有些反胃，陈阿姨早上做了营养鸡蛋羹，钱浅突然想起爸爸刚刚再婚的那段时间，她偷偷躲在房间里给妈妈写信。

　　一笔一划地在信纸上写，“妈妈，我有认真听你的话，表现地很乖巧，也很懂事，你知道吗，我学会了很多事，学会了审时度势、见风使舵，也学会了怎样忍住反胃和不适吃下鸡蛋羹。下次见到我，你必须要好好表扬我一下！”

　　钱浅突然笑起来，嘴角有丝丝苦涩，写信的时候她连“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这两个成语具体是什么意思都不甚了解，只是看到电视剧里的人这么说，她就生搬硬套地写上去了。

　　不过，那时的自己确实学会了好多好多从前一直没有学会的事情。刚满十一岁不久的钱浅知道现在大权在握的是陈阿姨，她也凭着敏感谨慎的脑袋领悟到——自己必须要听陈阿姨的话，至少表面上要装作顺从。

　　钱浅有些怅然，汽车在身后按喇叭的声音将她从陈年回忆里拽出来，钱浅赶紧往右靠一靠，给车辆让开路，她盯着脚下的白色雪地，安稳地踏好每一步。

　　雪天里坐公交车的人似乎特别多，车厢里拥挤不堪，混杂着陌生人各种各样的体味，站在钱浅旁边，脚踩恨天高，厚涂大红唇的女人喷了劣质的香水，浓郁的味道让钱浅紧紧皱着眉头。

　　公交车开得特别慢，几乎像只蜗牛，一顿又一顿地缓慢往前挪动，车辆的顿卡颠簸还有浓郁的劣质香水味道让钱浅的胃控制不住地开始翻腾，恶心反胃的感觉时不时涌上来。

　　司机师傅又一个急刹车，钱浅脸色惨白地咬着唇，思索着自己现在要不要跳下车去，即使有可能会迟到，也总比当着一群人的面，吐在车厢里比较好吧？

　　胃里又泛上来一股鸡蛋的腥气，钱浅咬牙努力忍住不适，无限痛苦地压抑住想呕吐的欲望。

　　几个月时间不见，陈阿姨依旧温柔娴静，对钱浅的回来想地很周到，体贴地把卧室里的床单、被子重新换了新的，房间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钱浅对陈阿姨的用心感激一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使有过恩怨，即使有过矛盾，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要过下去就不能撕破脸，只能每个人各让一步，凑合地把日子给过下去。

　　家和万事兴，老祖宗留下的道理总是简单又精辟，人世的通透和智慧早已蕴藏在字里行间，只看凡夫俗子是否足够聪明，能领悟得到。

　　无论是奶奶，又或者是陈阿姨、爸爸，还有自己，都必须学会妥协，何况，陈阿姨和爸爸是有感情的，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以退为进，知道只要等到奶奶去世后，所有的辛苦日子就熬过去了，所以，忍一时风平浪静。

　　然而同时，陈阿姨也是一个心地好的女人，依旧对她一如既往的体贴关怀，不管有多少是发自内心，能做到表面上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

　　钱浅不断想着各种事情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公交车慢吞吞挪到一个停靠站后，钱浅终于再也忍不住，挤开人群冲下了车。

　　拥挤过程中不小心踩到了不知是谁的脚，她也来不及回头道歉，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哇哇呕吐出来，钱浅难受地拍着自己的胸口，愧疚地看着洁白的雪被自己玷污上一堆污秽。

　　全部吐出来就感觉好了许多，钱浅正费力地从自己臃肿的羽绒服口袋里掏纸巾，还没等掏出来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瓶哇哈哈矿泉水，王力宏帅气的脸近在眼前，钱浅错愕地抬头，看到了皱着眉头站在她身边的李长乐。

　　她刚刚吐地七荤八素，脑袋也不灵光了，结巴着问，“你...”

　　“先喝口水。”

　　“哦。”钱浅愣愣地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还难受吗？”

　　钱浅摇头，“好多了。”

　　她想起自己刚才还未问出口的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李长乐笑笑，“那你怎么又总是问我这个问题？我是外星人吗？出现一下就把你惊讶地不行，下巴都恨不得掉地上？你管我出现在哪儿？”

　　什么跟什么？钱浅发现对方真的很会玩乾坤大挪移，从来不肯好好回答问题。

　　“你打算蹲在这里对着你的呕吐物看多久？”

　　钱浅愣了一下，尴尬地咧咧嘴，然后站起来，把哇哈哈的矿泉水塞回那个毒舌的人手中，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李长乐好笑地看了看手中的矿泉水瓶，无奈地摇摇头，拔腿追了上去。

　　“你家住海蓝花园，初中时候你坐了三年校车，我住在你家旁边的另一条街上的海宝花园，跟你是同一辆校车，今天下大雪，雪太厚，路太滑，不想骑车子，干脆坐公交。”

　　钱浅愣愣地看着对方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认真解释的模样，惊讶地连解释的内容都没仔细听，只觉得自己真的挺不识好歹的，怎么样，人家也是好心帮助了她，自己不感谢就算了，还跟人家甩脸色。

　　钱浅脸有些发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啊，我刚刚..有点儿..脑子抽了..”

　　李长乐笑着点头，斜觑着她，“理解，经常抽。”

　　钱浅郁闷地紧闭嘴巴，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对“恩人”出言不逊。

　　走了好一会儿，钱浅才蓦然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眼前白色的城市和马路上慢吞吞挪动的车辆。

　　雪花还在不断下落，而且越下越大，银装素裹特别美，钱浅此时却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她有些着急地问旁边插兜悠闲自适的人，“这是哪儿？咱们走到哪儿了？”

　　李长乐不紧不慢地扭着脖子看，一副恣意悠然的样子，钱浅无语地看着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是来欣赏雪景，摆拍照相的，哪里有一点儿身为学生快要迟到的着急感和紧迫感？

　　“不知道啊，我跟着你走的。”李长乐终于360°环视完了四周后，耸耸肩，惬意又无辜地说道。

　　钱浅瞪着他，李长乐无辜地回望着她。

　　一片大雪地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少年微微弯着的桃花眼看起来有些邪气，尤其是他还在用那种眼神望着自己，嘴角还勾起一种似笑非笑的笑容时，钱浅无奈地闭上眼，抚额，撇撇嘴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自己竟然还在这里犯花痴。

　　她很快冷静下来，果断伸手拦住了旁边经过的一个大妈，“阿姨您好，请问这是什么路啊？德馨高中应该往哪边走？”

　　大妈说话带着口音，叽里咕噜拿手比划了一通，钱浅也没听懂，只好咧嘴笑笑，跟大妈道了谢。

　　“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她无奈地看着跟没事人儿一样的李长乐，无奈摊手，“倒是赶紧想想办法啊..”

　　“跟我来。”李长乐笑着瞥她一眼，然后绕过她，只扔下了一句话。

　　钱浅愣了一下，迅速转身跟上，“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学校？”

　　“对啊。”她只能呆滞点头。

　　“走过这条街，然后拐个弯，往前走十分钟就到了。”

　　“你知道路？？”

　　“知道。”

　　“......”

　　钱浅气闷地往前走，看到路边停靠的汽车车窗上厚厚的积雪时，很想抓一把，然后对着前面那个可恶的人扔过去，最好能砸在对方脸上，脸上砸不到，砸到后背也可以。

　　她这样恶毒地想着，旁边唰地一下先后飞奔过去几个小学生，大笑着拿雪球互相朝对方不客气地砸，钱浅不幸被误伤到。

　　她低头看着黑色羽绒服袖子上的白色碎雪，愣了一下。

　　雪花是慢慢在衣服上化掉的，钱浅终于看清了它们融化的过程，原来每一小片的雪花都是六角形，小小的脆灵灵的，晶莹剔透，很漂亮。

　　眼前突然闪现出过往的某一个大雪天，还有那个她熟悉的耀眼笑容，钱浅嘴角本来勾起的笑容就这样慢慢垮掉。

　　袖子上的碎雪已经完全融化掉，留下一块丑陋的水渍，她仰头看漫天大雪，任凭六角形的精灵纷纷在视野里放大、闪现、然后消失。

　　“啊！”

　　钱浅眼前一花，感觉冰冰凉的雪花慢慢从自己脸上滑落，大部分散在鼻子周围，她捂着被打疼的鼻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前面的人，“你干嘛？”

　　“打雪仗。”

　　钱浅不说话，绕过他往前走，前面的几个小学生还在互相扔着雪球，其中一个小男孩刚刚好团起一个大雪球，用力用手指按压。

　　浑圆、洁白、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

　　钱浅走到他身边，停住脚步，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甜美可亲的笑容，“弟弟，雪球借用一下。”

　　小男孩还没反应过来，钱浅就轻松从他手中拿走了那个雪球，然后转身，迅速瞄准，不偏不倚，正中脑门。

　　打中的一瞬间，钱浅恍惚间竟然有一瞬的兴奋和激动感，原来自己也不是那样手脚不协调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啊，还是有潜力的...

　　被抢了辛苦团起来的“武器”的小男孩撇撇嘴，立马就要委屈地哭出来，钱浅赶紧蹲下身，笑眯眯地拉了拉他冰凉的小手。

　　“是那个大哥哥逼我来抢你的雪球的，我们一起找他报仇好不好？”

　　小男孩咧咧嘴，乐了，纯粹天真的灿烂笑容看得钱浅心生羡慕，她看着小男孩屁颠屁颠地呼朋引伴，然后几乎是几秒钟的事，自己的身边就聚集着一群小豆丁。

　　那个小男孩还安慰似的拽拽她的衣服，“大姐姐你别怕，我们来保护你。”

　　钱浅笑靥如花。

　　小朋友们说到做到，对逼迫大姐姐的坏人进行了密集的雪球攻击，钱浅笑眯眯地看着前面不远处狼狈闪躲的李长乐。

　　李长乐本来还拿胳膊挡着脸，徒劳地遮挡了一会儿，后来，放下胳膊，眯起眼睛笑着大踏步地朝她走来。

　　钱浅心里一惊，觉得不好，转身小跑开溜。

　　没跑几步就被逮住了，凉丝丝的雪花从围巾边落到脖颈里，泛起阵阵痒意，钱浅挣扎着求饶，几个小学生众志成城团团围在她身边兴奋地继续攻击“坏人。”

　　最后还是她连连喊了好几声休战，才让混战的局面停止下来。

　　钱浅低头看看自己围巾还有衣服上的雪花，又看看李长乐比自己更凄惨的一身狼狈，还有身边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们，弯弯眼睛，开心地笑了。

　　似乎回到了儿时，单纯到无以复加的快乐，那样的年纪，快乐要容易许多。她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过了。

　　小朋友们你追我赶地跑远了，只剩下钱浅和李长乐两个人，钱浅眼里仍盛着笑意，她看着对面和自己同样笑嘻嘻又满身狼狈的李长乐，抬抬下巴，“走吧。”

　　钱浅笑着转过身，德馨高中的校门口已经在前面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

　　站在学校门口，单肩背着书包，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孟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