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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失语 ...


  •   那天晚上之后,孟睿到班级里来找过她好几次,钱浅都避而不见,有时候孟睿会冷着脸在她放学时经过的地方等她,钱浅就会面无表情,远远地绕道避开,她还远远不够宽容大气,只好躲到一旁默默生闷气,继续着自己的小心眼。

      直到在星期五中午放学的路上,再次被孟睿拦住。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孩儿,有些恍惚,上个月的这个时候,那时天气刚刚转凉,秋风吹过来,脚下就落满了叶子。

      现在的树枝上早已光秃秃,一片树叶也不剩,不久前的校园还是满地金黄,现在却只有残破的树叶被大风刮来刮去。

      钱浅呆呆地看着一片被孟睿踩在脚下的银杏树叶,树叶早就失去了水分,干枯皱巴巴的。

      那片银杏树叶刚落下来的时候,伞面一定也是泛着成熟好看的金黄色吧?就跟自己那天安然地走在孟睿身后,捡到的那片银杏树叶书签一样,只不过,那片树叶的右上角有一小块却是绿色,同样的一片叶子,它的生长也会不同步吗?

      就这样一直盯着孟睿脚下的那片干枯树叶发呆,直到她的眼睛因为用力而酸涩,直到孟睿的声音已经落地良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笑了。

      依旧是清澈透亮的眼睛,却在深处隐隐罩上了一层雾,她笑得没心没肺,“孟睿,你不知道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吗——人不可貌相。”

      “或者,”钱浅继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笑着摇摇头,“我就是这样的女生,是你有眼无珠,不能怪我。”

      “还有啊,你未免太多管闲事。”

      伤人伤己的话,就这样平静地说出来,她说地平淡而无辜,没有了那天晚上的咄咄逼人,只是恍惚又迷离地笑着,眼底深处是无可遁行的疲惫,可是,对方丝毫没有看出来,他看到的,就只是自己油泼不进,罪大恶极。

      孟睿脸色难看,执拗地紧紧盯着钱浅,仿佛在证明自己刚才听到的话绝对不是从眼前这个女生嘴中说出来的,可女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从容而沉静,似乎自己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但对方还是很配合地给予笑容和称赞,这样的方式让孟睿觉得自己格外难堪和愚蠢。

      “别再来找我了。”钱浅抬脚往前走,和他擦肩而过。

      钱浅没有去找钱明瑟对峙,她清楚地知道,这应该就是钱明瑟所谓的对自己的报复,只是,她想不明白,钱明瑟为什么会选择将孟睿拉进来,又怎么会刚刚好选择了孟睿,让孟睿义正言辞地跑来指责她,为了所谓的狗屁正义。

      这些年来,钱浅变得越来越自我,她已经慢慢学会不再去过分地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评判,也不再为脆弱的人际关系而患得患失,所以即使钱明瑟故意制造了一堆谎言去误导别人,她也可以做到毫不在乎。

      钱浅一直深信,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人是不会在这些谎言面前背弃你的,不管谎言是拙劣还是精明,他们都不会。

      因为他们了解你,所以就会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你,不管坏人在他们耳边吹多少风,他们都会淡淡一笑,说,得了吧,歇会儿吧,然后默默而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搂住你的肩膀,告诉你——别管疯子,走,咱们买奶茶喝去。

      她突然笑了,笑自己故作大气、故作成熟的矫情,这几天她过得平静而恍惚,仿佛被推入了另一个时空,那里寂静无声,肃穆的气氛让自己也开始变得严肃镇定,只有偶尔心底会翻出汹涌波澜,打破她维持得很好的平静。

      这些波浪通常是在想起某一个人的时候才会翻滚,在海面上掀起滔天海浪,她要努力好久,才能将这些海浪压下去,让海面恢复到原有的宁静。

      孟睿,钱浅茫然无措,她从未想过是孟睿。

      在某一天,他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站在钱明瑟身边,严苛地指责自己,这个事实每次想起来,钱浅的心都会钝钝地疼,她可以做到不在意无关人士的目光和想法,可孟睿,在她心中早就不再是无关人士。

      是的,她很介意,非常介意,怎么可能不介意。

      她不解释,是因为她不屑,她不解释,是因为她鄙夷,她不解释,是因为要掩饰自己的狼狈和难堪。

      他不相信她,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残酷现实,就足够让她失掉所有的勇气。

      她为什么要解释,就算是自己解释完了,他仍旧是心存疑虑的,或者说自己解释了可他仍旧不相信,那自己岂不是更难堪?

      如果足够信任,根本就不需要说什么。她在意的始终是这个。

      钱浅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其实,不管怎样都好,钱明瑟用各种方法来报复她,她都不在意,即使她不知道对方怎么就恰好选中了那个最能给自己致命一击的人。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孟睿不信任她,如果信任,无论钱明瑟怎样诬陷,孟睿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钱浅突然发现,其实她从头到尾最在乎、最介意、也是最不愿承认的事实都是——孟睿不相信她。

      钱浅在休息日的周六搬回了家,学校里的铺位早就让给别的学生了,不会一直为她保留这么长时间,她回到妈妈家时,刚进门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嫦娥姐姐。

      嫦娥姐姐一如既往地爽朗,扑上来热情拥抱了她,随后就和妈妈一起出门,张罗着去超市买东西,中午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弟弟撅着小屁股蹲在地上,安静地开始玩嫦娥姐姐送他的小汽车,小家伙憨憨敦敦的,很乖巧的模样,钱浅放下书包,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玩,忍不住伸手去捏他肉嘟嘟的光滑小脸,骚扰了好几次,弟弟都好脾气地没有生气,她呵呵傻笑着摸弟弟柔顺的短发。

      抬眼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李叔叔,一副有话想说,又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不同于爸爸的爽朗急脾气,李叔叔为人憨厚和善,脾气特别好,是大家眼中的“老好人”“好男人”。

      钱浅看他手里还不断摸索着嫦娥姐姐的行李箱,欲言又止、十分纠结的模样,了然地笑笑,她抬起头望着沙发上憨憨的男人。

      “李叔叔,下午的时候能麻烦您开车送我一下吗?本来跟爸爸说好了今天搬回家的,他又出差了,我一个人拿不了床褥什么的。”

      “啊!”李叔叔闻言吃惊地看着她,慢慢搓着手掌,反应了一会儿才结巴着说,“好..好呀,你今天下午就搬回家啊,怎么这么突然...”

      “嗯今天下午就走,跟妈妈也说好了,”钱浅甜甜地笑着,“那麻烦您下午送我一下,谢谢叔叔了。”

      “好..不用客气...太见外了。”李叔叔原本拧巴着的眉头很快舒展起来,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齐力露出了一个属于实在人的朴实笑容。

      钱浅笑嘻嘻地拿过另一辆小汽车,和弟弟玩起了比比谁的车开的远的游戏。

      李叔叔是一个还不错的人,对妈妈也好,包括对自己,也足够宽容,然而,有些事情别人不说,她自己心里却要清楚,再怎么样,她在这个家里,都是一个客人,不能让自己的存在成为妈妈和李叔叔之间难以开口的事情,不能让别人为难、难做,她要时刻都保持着这样的清醒。

      和妈妈告别的时候,妈妈再一次红了眼眶,钱浅迎着妈妈的目光,加大弧度,努力让自己笑得开心。

      她用力地挥手,“别送啦,快回去吧!”

      李叔叔乐呵呵地笑着,拍拍多愁善感的妻子,安慰道,“没事儿,没事儿啊。”又接过她的背包放到汽车后备箱里,“钱浅,以后就多来玩,家里随时欢迎!”

      钱浅拿出一个客人应有的自觉,乖巧地笑着点头客套,好的好的。

      她从小就这样,用温柔甜美的笑容和随和周到的好脾气暗暗地给自己筑了一道围墙,越筑越厚,任何人都不要想轻易攀爬过去,除非她愿意做那个长发公主,把头发放下来,或者,自毁城堡。

      没有人知道,其实长发公主一点儿都不快乐。

      钱浅突然想起,刚刚在卧室里嫦娥姐姐帮她一起整理行李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一直都很小心地居住,从不乱动嫦娥姐姐卧室里的任何东西,但还是会担心自己把人家的卧室搞乱。

      不过嫦娥姐姐倒是一副特别无所谓的样子,还很奇怪地问她,怎么感觉房间跟没人住过一样啊,书架上有很多还挺好玩的书,闲着没事就拿来看看嘛,比如晚上睡觉前,不要总是只读学校里发的课本....

      钱浅只好不停点头聆听教诲,小鸡啄米般诚惶诚恐的样子成功地将嫦娥姐姐逗笑,别紧张,我又不是你们老师。

      她说完,就随手扔给钱浅一本书,从国外带回来的,无聊的话先看着吧,你妈妈在做饭,等会儿一起吃完饭你再回家。

      她看着嫦娥姐姐像一只慵懒惬意的猫咪一样歪倒在床上乐呵呵地玩起了手机,头发随意往后一撩,极具风情的模样让钱浅不免一时愣神,她低头笑了笑,然后翻开被硬塞到手中的书。

      闲散地翻看着,忽然看到某两页的中间夹着一张很不起眼的纸条。

      纸条很不起眼,但是上面红色鲜艳的大字却很扎眼,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我爱你,你爱我,可你却伤害我,所以,给老娘滚。

      钱浅从字里行间嗅出了关于嫦娥姐姐和她的吴刚的故事,这次嫦娥姐姐突然回来,身边却没有了上次自己见到的那个吴刚,嫦娥姐姐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光彩照人,可钱浅却从她的眉眼间看出了隐隐的落寞。

      因为你伤害了我,所以即使我爱你,你也给我滚——简单粗暴的逻辑,钱浅好奇,嫦娥姐姐到了真正在处理问题的时候,是否还会有这股杀伐果决的痛快。

      很多人都想要痛快地生活,痛快地爱恨,痛快地指着讨厌的人鼻子骂,痛快地把辞职报告甩到可恶老板的脸上。

      可现实中的大多数人,都被层层的利益得失或者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所缠绕,做事情需要瞻前顾后,思虑周全,计较得失。

      少年时的莽撞和不顾后果虽然冲动,但在身心万般疲惫的成年人眼中看来,仍旧是值得羡慕的,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早已不再具备那种恣意痛快、随心爱恨的资格。

      她依旧是少年,还没有到踏入成年的年纪,却早早失去了痛快的资格,甚至都从未体会过。

      汽车开动,妈妈、弟弟、嫦娥姐姐的身影渐渐模糊成三个小点,钱浅看着窗外灰蒙蒙的街景,突然感觉无限的疲惫。

      几个月的时间,神经被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她终于从一个家搬回了另一个家,终于从一个客人摇身一变,重新变回了那个面目难辨的透明体,也终于在荒诞狗血的陷害剧情里,做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失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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