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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红绳系(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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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说的乃是《包龙图智判狸猫案》一节,无非就是刘妃为登后位,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将李妃之子换做一只狸猫,并欲处死。幸得此子命大,被寇珠等人所救,于南清宫中成长起来,而成了宋仁宗。而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刘妃之事终为包公勘破,李妃终究得归太后宝座。永琪生于京城,费力听了半天,也只听懂数句,见箫剑一脸认真,不由摇了摇头,笑道:“吴侬软语,今日得见其真貌。太过费神,我还是安心喝茶的好。”小燕子皱着眉,也是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还没听几句,便叫着还是京城茶楼好,讲的书都可听懂,与塞娅继续说笑,箫剑回头便见到这副情景,不禁低声叹了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大致不过如此吧……”小燕子却正好听见他的嘀咕,歪头问道:“哥,你说什么?”箫剑语结,幸好茶博士过来询问“是否要添水”,方借此岔过话题,与众人品茶聊天。
说书之人口若悬河,妙语不断,听书之人随情节或悲或喜,或笑或骂,如此平静而欢快之场合,久居宫中的永琪小燕子都有些感动而沉迷,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压根也不知道,原来苏州城这么小,分路而行的他们与乾隆,竟一起进了这座茶楼。
一切发生在瞬间,永琪刚刚续上热茶、小燕子正捻着一块梅花糕往嘴边送,塞娅对着箫剑的龙井好奇许久,终于往嘴里倒进一大口,就听见乒乒乓乓一阵响,继而寒光闪耀,楼下茶客惊叫连连,有机灵胆小的,已躲到了角落中。塞娅一口茶喷出来,诧异之下,不及掩饰身份,叽里呱啦一阵西域方言顺口冲出,尔泰拍拍她的肩膀,似是回答几句,她才转为汉语,嚷道:“是打劫吗?”言语间不见丝毫担忧,满满的只有兴奋——一进中原便遇上南巡的皇上,她虽不羁,却也知道伴君如伴虎这道理,多少受了些拘束,她都快闷坏了,眼见着有热闹看,当然开心了。尔泰与永琪看看她,再看看小燕子,表现也无多少区别,不觉一叹,分别将自己的淘气妻子安稳住,才向楼下看去,这一看,惊得两人同时叫出声来——
“阿玛?”“老爷?”
福伦紧跟着乾隆退到僻静墙角处,望着斗得不可开交的侍卫与刺客,正愁眉不展,听这一声,二人抬头,一面庆幸永琪等人尚算得冷静,巨变之下仍未说漏嘴,一面挥手令他们几人过来护驾。
其实,即使没有二人吩咐,永琪、小燕子与尔泰已经翻过栏杆,借力奔下,与刺客们缠斗起来。塞娅本要跟着过去,却被箫剑一把拉住,晚了半步,愤愤叉腰质问,箫剑悠悠道:“你可是堂堂西域公主,在这儿若出了事情,恐怕皇帝不好交代吧!”塞娅不屑:“就这几个人,我还怕了不成?”箫剑指着变作武场的楼下,轻声道:“不说别人,便是那武功最弱,处处听人指挥的黑衣人,你便打不过了。”塞娅气呼呼要反驳,顺着他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却发觉那群黑衣人武功大约仅算二流,若说与永琪等人单打独斗,绝非对手,然他们集结成对,默契十足,要么静立不动,挡住侍卫等人,为其余人制造接近乾隆的时机,每每挥剑,便要添一亡魂。她打了个寒战,咬牙道:“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好汉?”箫剑笑道:“这十八个人可谓一体,何况——他们是做刺客杀手的,也非英雄好汉。”塞娅侧目:“那你怎么不帮忙去?”箫剑目视晴儿、紫薇:“我也跟去,这儿怎么办?”塞娅这才想起,他们之中还有两个不通武艺的女子,虽则对箫剑不满,又新挂尔泰,却也冷静下来,右手自身上掏出一把闪着蓝光的飞刀,隐在袖中,箫剑见到,挑眉道:“公主竟也用这种手段?”塞娅轻声一笑:“箫大侠岂不闻‘藏医’?我家这种东西多了,平日不随便用,可若有人不知好歹,使什么诡异手段对付我朋友,我就要让他吃够苦头!”
就在此时,紫薇一声惊呼,奔到栏杆前,箫剑忙反手拉她,但她毕竟已为他人妻子,他出手时犹豫了片刻,只抓住袖子,没甚效果,一惊之下,正要斥她,眼睛却忍不住望向楼下,只见尔泰与刚进门的尔康依旧奋力与刺客打成一团,永琪与小燕子齐齐挡在乾隆身前,一个捂着右腹,一个按住左臂,傅恒等人皆急急围到乾隆左右,武器横在胸前,眼睛盯着刚刚倒地的一名青衣人,谨慎防备。将手中宝剑扔给塞娅,扬声道:“剩下人不多了,你能应付吧?”塞娅接剑,自信一笑,奇道:“你不是不插手的吗?”箫剑扬眉:“他们伤了我妹妹。”话音结束在半空中,转眼他已趁乱连击数人,顺手抢过一把长刀,凌空挥舞起来。他突然自天而降,杀手们措手不及,一时间纷纷中招,尔泰等人得了好手相助,轻松不少,刀剑齐挥,立着的人又少了几个,局势迅速扭转。永琪捂着伤口看了片刻,皱眉道:“箫剑似乎不通阵法……这一来,杀手岂不都跑了?”忍痛要过去帮忙,小燕子拽住他:“不许过去,你受伤这么重……人跑了就跑了,以后再抓就是。”永琪还要坚持,乾隆使眼色让小燕子扶住他,接过一瓶止血药,毫不心疼地当做面粉一般,洒在永琪右腹伤处,在他吃疼吸气时道:“小燕子说的没错,咱们还怕抓不回他们么?倒是你,加重了伤势,太后岂不更要心疼?”见伤口流血难止,咬咬牙,撕下一片衣襟,倒上药粉,狠狠按在永琪伤处,药粉极烈,永琪大痛之下汗如雨下,再也管不了那些杀手了。
安置好了永琪,乾隆转头要替小燕子上药,小燕子缩缩脑袋,望着自己手臂,道:“我不过划破块皮而已,血已经止了。这么好的药,老爷还是留着吧。”众人见她所说非虚,便也不再计较,只叮嘱她回船后定要让御医再诊治一番,小燕子暗自责备自己大意,方才若不是自己只顾打得兴起,忘了防备对方暗手,那个青衣人出手时,永琪也不会因为要救她,而缓了步子,阻挡不及,只得直接挡在皇阿玛面前,替皇阿玛与她受了这一劫了。她这边眼泪涟涟,永琪却是明了她的心思,伸手替她擦掉眼泪,轻声笑道:“再哭,就要成花猫儿了。”小燕子勉强笑笑,忽觉四周安静下来,抬头看去,才发觉打斗已毕,尔康尔泰正向这边走过来。刺客们或死伤或逃跑,都已不在众人的思考范围内了,大家只围在乾隆与永琪身边,问这问那,忙得不可开交,塞娅自楼上下来,将箫剑挤到一边,从身上拿出一个朵云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与昔日含香那瓶“凝香丸”不同,这药丸却散着一股难闻的刺鼻辛辣,细细分辨,甚至还带有些许臭味儿。小燕子捂了鼻子,问道:“塞娅,你这是什么啊?不会是给永琪吃的吧?”塞娅瞪她:“不识货的燕子,这可是我家那边难得的好药。专门收敛伤口用的——当然,这不是吃的。”见永琪也一脸郁卒,她连忙补充了一句。
永琪松了口气,乾隆犹豫着接过药丸儿,皱眉闻了闻,忽而大喜,已有随从递过碗水,乾隆将药丸和水划开,涂在永琪伤口处,就见永琪神情一松,众人便知是类似麻沸散一类的止痛药物,放下心来,将善后事务交给旁人处理,便护送乾隆、永琪和小燕子上了一辆马车,马鞭一响,向停船码头而去。
永琪伤口其实并不算深,但伤后又用过力,撕扯之下,流血多了些,此时也不觉太疼,只是晕眩得厉害,乾隆见他实在难受,便挪了挪身子,让永琪倚在自己身上。小燕子听说过这是伤后必然现象,亦从塞娅和太医那儿得知永琪伤势无大碍,心里却忍不住依旧一阵阵发慌,为永琪拭汗的右手,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得永琪安慰一笑,在心里恨骂自己:“小燕子啊小燕子,你还照顾人呢。受伤的人都比你镇静,你丢不丢人啊你?”忽想起上车前紫薇所说的话来:“永琪既已许了你一生,便不会轻易离开,他定会无事的。”深深吸了口气,左手中攥紧了尔康顺道拿回的红绳香囊,勉强压住心底刺痛,放下举帕的手,握住永琪有些湿冷的手心,回他一笑,永琪眨了眨眼,无声说道:“总算能放心了。”而后昏眩袭来,靠着乾隆的肩膀,浅浅而眠。
乾隆看看怀中的儿子,再望望眼睛也不敢眨的儿媳,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对孩子,已受过太多折磨,但愿小燕子永远不知那个秘密,但愿永琪永远也不要受那样的折磨。
作孽的是先皇,是太后,是他自己,若上天一定要降罪,也,万万莫要降灾于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