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杯酒》耳墨夕林夏

2、第二杯酒 春梦了无痕

　　8Excuse me？她林江碧在酒吧，被一个明显比她小很多岁的小鲜肉撩了？
　　不仅撩了，而且……睡了？
　　他把她推到床上的时候还一脸无辜地说，戴着戒指只是为了假装已婚，避免不必要的骚扰？
　　然后睡完了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林江碧就知道，自从上周得知陈克领证的消息起，她的整个世界都失控了。

　　上周五，在S市出差的林江碧正视死如归地彻夜赶着项目现场的收尾工作，凌晨三点收到了陈克的微信：“我明天要领证了。祝你也找到你的幸福。”
　　林江碧在心里骂了一句mmp，迅速关掉了微信页面。
　　白天她神色如常地结束了项目现场工作，从容不迫地订好回程票。晚上赶到高铁站才发现，自己错订了根本不是今日回H市的车票。一气之下叫了专车回到H市，车子扬长而去后，她才发现她竟把电脑包连同电脑落在了车里。
　　林江碧觉得自己一定是中邪了。
　　要知道，13年雅安地震，她在成都某客户处写着工作底稿，突然震感强烈，在一片“快跑”声的兵荒马乱中，她都能淡定地抱着电脑下楼。客户后来问她：“公司财产比命还重要吗？”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是电脑没了，我这些底稿又得重做了，那还不如要了我的命。”

　　几经周折找回电脑已近午夜，林江碧精疲力竭地一踏进家门，就迎来了母亲大人劈头盖脸的灵魂拷问：“你这个工作比ji下班还晚，我就问你还要做到什么时候？”
　　见她不说话，母亲大人凑近看了她一会，声音软下来：“你哭什么？”
　　她哭了吗？
　　她吸了吸鼻子，麻木地发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声音：“妈，你不是一直看不下去我单身吗？其实不怪工作忙，是女儿实在没这方面的缘分，净遇上渣男了。现在我对男人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林江碧的公司有一个“客户风险评估手册”，上面列举了将近100个用于全方位了解客户财务状况的问题，例如：公司存在销售返利、折扣等政策吗？公司存在对外担保情况吗？公司的关联方交易频率高、金额大吗？……如果回答“是”，那么客户的财务风险程度就提高一级。
　　而如果有一个“男人风险评估手册”，上面的问题一定不外乎：他是否拖泥带水，暧昧不清？他是否忽冷忽热，答应你的事经常做不到？如果时机成熟他是否还是不给任何承诺？……
　　林江碧悲哀地发现，这些问题如果放在陈克身上，大部分的答案都是，“是”。
　　也就是说，她遇到了一个风险极高的项目，高到一开始就应该敬而远之，可她在工作上清醒理智所向披靡，在感情上却稀里糊涂地和陈克从大学同学发展到不定时炮友发展到“如果十年后你不娶我不嫁，我们就在一起”这样的好朋友。
　　然后十年过去了，陈克娶了，她却始终没能说出自己想嫁的人就是他。

　　母亲用古怪的眼光瞅着第一次不以工作来搪塞单身问题的女儿，小心地试探了一句：“你说的这个渣男，叫陈克吧？”
　　林江碧吃了一惊。
　　母亲见她这样的反应，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底，施施然地开口：“你那点心思，我早就知道了。几年前来给你收拾房间的时候，我就翻出来一堆你写给他但是没有寄出的明信片。”
　　林江碧一时语塞。她刚工作的时候立过一个flag，每出差到一处，就给陈克寄一张当地的明信片。但是寄了第一张发现陈克的反应不咸不淡，便失去了寄第二张的勇气。于是在这之后，这些明信片就成了她在天南地北的舟车劳顿中的自娱自乐。
　　不曾想都被母亲看在眼里。

　　“而且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不合适，即便你嫁给他也会婆媳不睦……”
　　“妈，你在说什么？”林江碧愕然，忍不住打断了母亲。
　　“你大学毕业典礼上，我正好和他妈妈坐在一起，就聊了几句。他妈妈是个妇科医生，听我提到你要去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就说她见到年纪轻轻来看月经不调甚至绝经的病人，都会问一句是不是在咨询公司上班的。我只能跟她说，后面我女儿要看病，请她多帮忙。”
　　林江碧依稀听到她和母亲的关系发出了“咔嚓”的断裂声。
　　“不过他妈妈说你很漂亮。”
　　“真的？！”
　　“……我编的。”
　　母女关系第二次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而这周五发生的事，更让林江碧始料未及。

　　次日清晨，在酒店客房的床上醒来的林江碧，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失身在何处。
　　昨晚的事她不是记得很清楚，但也不是不记得。
　　要怪只能怪露台太冷，她冻得半死，怎么拒绝得了那样滚烫的嘴唇和温暖的胸膛？
　　她瞄了一眼手机，显示着6:30。多年早起养成的生物钟，让她无论前一夜过得多么浑浑噩噩，第二天仍然有充足的时间梳妆打扮健身听新闻，然后山明水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刻她更是庆幸，这样的生物钟让她得以在床边人醒来之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逃走。
　　离开的时候林江碧忍不住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他仍然沉沉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
　　她可以克制自己不去回想昨晚他汗湿的黑发，紧实的小腿，光滑的皮肤……但却无法克制自己发出嫉妒的叹息：年轻真好。她已经多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囫囵觉了？

　　回到家时林江碧见到母亲已经在打扫房间，连忙放下包说：“妈，你怎么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母亲仔细打量她一番，露出了那种，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张好牌，喜不自胜但又极力掩饰的笑容：“昨晚就来了，结果一直没等到你回家。你这周不是没出差吗，去哪了？”
　　“昨晚到一个同事家聚了聚，喝多了，就睡她家了。女同事。女的。”林江碧和母亲在婚恋问题上斗争多年，早已身经百战谎话信手拈来。
　　母亲突然沉下脸来，严肃地问她：“女儿啊，你之前因为陈克的事情说对男人没兴趣，是不是悲痛过度现在变成对女人有兴趣了？你实话跟妈妈说，妈妈很先进的，你只要给妈妈一点时间消化就行……”
　　林江碧哭笑不得：“妈，我现在对男人没有兴趣，对女人更没有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难道是动物？”
　　“工作！”林江碧打断了母亲的天马行空。
　　但母亲丝毫没有放弃：“我跟你说，你现在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就是像样的工作没有。这份工作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你还是要早做打算。知道了吗？”
　　“算命的说我这一年都不能换工作，不然会诸事不宜。”林江碧一边开电脑，一边敷衍着。
　　“陈克和你没成，就是因为你工作太忙吧？”母亲穷追不舍。
　　“妈，你还是早点回去吧，爸不是说今天小阿姨一家来这里旅游，你们要招待他们吗？”她不得不下了逐客令。
　　母亲却像被点着了的火药桶：“阿江，妈妈说句你不爱听的，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简直是一事无成！”
　　“我怎么一事无成了！”林江碧的委屈也一触即发，“我这套房子，你和爸住的那套房子，不都是我努力工作赚钱买的？和我一同入职的有百来号人，我至少是里面晋升最快的。”
　　“哎呦，谢谢你哦，房子可不是我让你买的。我和你爸本来在老家住的好好的，你以为我想搬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来？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以后方便给你带孩子。结果孩子没等着，就连你都见不到几面！你自己去看看，和你一起入职的那批人里面有几个还留在你们公司的？有几个已经二胎都生好了的？你以为你晋升快是能力强老板赏识你呀，还不是因为你是单身最能压榨劳动力！”
　　林江碧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赶紧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小阿姨他们什么时候来啊？哦，好的 ，我让妈这就回去。嗯，我就不去了，今天还要加班呢。我没事啦，爸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嗯，拜拜～”
　　她放下电话没多久，母亲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说了几句后，母亲气呼呼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她把母亲送到门口，巧笑嫣然：“妈，我一定努力向你学习，找个像爸一样的好老公～”

　　等到晌午，眼见同事们应该起床了，林江碧给Maggie打了个电话，询问昨天那顿酒的花费。
　　“琳达姐，你喝断片了吗，酒钱你不是已经付过了吗？”Maggie睡眼惺忪地说。
　　“啊，是吗？哈哈，我昨天是喝的有点多……”林江碧清楚自己没有付一分钱，但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假意轻松地应和道。
　　“诶，琳达姐，你昨晚没事吧。你去了露台以后，我和oliver他们玩骰子去了，玩到一半酒保过来说，你先回去了，账单已经结过了。”
　　“哦，你们这群白眼狼，万一是我遭遇了不测，酒保骗你们我已经回去了呢？”林江碧半生气地质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哎呦，领导，您又犯职业病啦。您这么厉害，怎么可能遭遇不测呢？更何况酒保把您签名的酒水单拿来给我们看过，您的签名我们哪怕喝醉了也还是认得的啊！”
　　签名？
　　她昨天真的喝多到签了名都忘了？
　　她十年的职业生涯签合同签报告无数，早就牢记名字不能乱签的道理，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林江碧扶着脑袋想，糟糕，那酒吧名字没取错，真的是有毒。

　　接下去的一周，林江碧和过去一样不分昼夜地冲锋陷阵攻城略地。
　　那个旖旎的夜晚，好像一滴汗，轻轻地蒸发在她的战场上。
　　周五晚上，她疲惫地靠在办公椅上。短暂的闭目养神之际，秘书轻敲办公室的门。
　　“林总，刚才快递送来一个礼盒。”
　　“小朱，放那吧。估计是BW客户送的。你查下价格，如果超出了公司独立性限额，明天就退回去。”林江碧依然闭着眼睛。
　　她前两天终于完成了这个业界公认棘手客户的IPO预交表。
　　“那个……这个礼盒比较特殊，可能需要尽快打开。”小朱为难的语气。
　　林江碧这才睁开眼睛。
　　只见烟雾缭绕中，秘书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还在源源不断地吐出白气的礼盒。
　　林江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客户不愧是有名的“作”，送个礼物都这么麻烦。
　　“没事，干冰效果而已。你放这边就出去吧，我来处理。”
　　“好，那林总您有事就叫我。”小朱如临大赦地出了房间。

　　林江碧打开礼盒，明白了烟雾是来自于里面的一只玻璃杯。杯子形状犹如泪滴，在灯光下，折射出如梦似幻的色彩。
　　仿佛遗落在仙境的一枚珍珠。
　　美好得不真实。
　　杯子边静静躺着一张卡片，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本周特制——春梦了无痕。

　　惜时如金的林江碧花了整整900秒种，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如丝如缕的烟雾。
　　烟雾中，她看到了许多平日里刻意不去回想的画面。
　　比如曾经陈克对她说的，“如果你不是这么忙，我应该早就会考虑和你共度余生。我实在无法忍受，我的女人每次都是拖着行李箱来和我睡觉。”
　　比如曾经也谈过一个男朋友，男友特意提前一个月预订了一家高级餐厅庆祝他们在一起的一百天，却终于在她席间连绵不断的工作电话中提出分手。
　　林江碧甚至还想起了曾经偶然认识的一位气质出众的钢琴家，眉来眼去一阵后，对方邀请她去听他的演奏会。然而她因为连续熬夜加班在他演奏会的第一排睡了整整半场，事后钢琴家气急败坏地冲她说：林江碧你根本就是个工作机器，睡你还不如睡充气娃娃！
　　此刻她居然很想去找那个刚和她睡过的年轻的酒吧老板问一问，她真的还不如一个充气娃娃吗？

　　烟雾殆尽，她以为杯子里会有酒，她比任何时候都想一饮而尽。
　　一醉方休。
　　然而真如卡片说的，杯子里空空如也。好似大梦散去，不留半点痕迹。

　　她在工作上面对过无数严厉的指责，无理的刁难，不堪的非议，她都用自己的专业能力一一化解，唯独有一句，当时她因为一个重要的会议而无法参加最好的闺蜜的婚礼时，闺蜜对她说的一句话。
　　她至今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闺蜜说：
　　林江碧，除了工作，难道任何人都无法在你心里留下痕迹吗？那么，你也无法在任何人心里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