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宴》妙歌

6、第六章

　　保定军校。

　　夜深人静，江世和打开他那藏得最深的铁盒，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白宛宜写给他的信。

　　他把刚刚看完的新信放入其中。

　　这是他收到的来自白宛宜的第十八封信了，每一封他都仔细研读过，可是一直以来都不知如何回复。

　　要在信中写上“嗯，如你所愿，我过得甚好”这种假话吗？还是如实交代这里实际上如入狼窝一般？前者欺骗她，后者又令她担心，所以一直未曾下笔，只是单单通过她的信让他自身保留一份念想。

　　这里是军校，不是美好的伊甸园，在这里能够显现出残酷的社会缩影。

　　“又是宛宜姑娘的信？”铁子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嗯。”江世和把头埋进枕头里。

　　铁子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说：“我要是能有个姑娘等着，这辈子都值了……哎，你为什么不给她回信？”

　　江世和抬起头来：“如果有个姑娘等着你，你能让她担心么？”

　　“不能。”

　　“你能跟她撒谎么？”

　　“也不能。”

　　“这就是我没有回信的原因。”

　　“哦，”过了半晌：“啥意思啊？”

　　江世和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铁子这人，身强力壮，四肢发达，就是脑子不好使。他是穷人家的孩子，存了点钱考上军校这个虎狼窝。为何说军校是虎狼窝？军校实施野蛮的强迫教育，上级对学员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学员之间时常进行武斗造成伤亡。铁子与江世和本不认识，是江世和从欺弱怕硬的学员谢从德的拳头里救下的。江世和的父亲是枪杆子中的一个铁杆子，谢从德多多少少也得给江世和一点面子，遂不敢再靠近铁子。铁子感谢江世和的出手相救，从此成了江世和的小跟班。

　　江世和迟迟不给白宛宜回信，其实还有一个顾虑。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自己江家是一个枪杆子大家族，而白宛宜家不过是给林家守铺子的一个亲戚，他还没想好怎么向家里人交代。从小就受大家族的熏陶的江世和，若说对普通市侩人家毫无偏见也是不大可能。

　　“江哥儿，先睡吧，明儿再想。”铁子说道。

　　江世和将铁盒放回原位，闭上眼睛。

　　*

　　傅裕桓回到得月药铺，父亲瞧见他那模样，便问他去了哪儿，怎么现在才回。傅裕桓回复说去戏园子看戏去了。

　　傅裕桓捏住衣角踌躇了一会儿，开口道：“爹，我想跟你说个事。”

　　“你说。”

　　傅裕桓深吸一口气，“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父亲听罢，喜上眉梢：“好啊，这是喜事啊！是哪家姑娘？赶明儿提亲去！”

　　傅裕桓犹豫不答。

　　父亲偷乐：“前两天我在桥头瞧见你与白家姑娘说话，不会是……？”

　　“白家姑娘？白宛宜？”

　　父亲点头。

　　傅裕桓又否认道：“不是她。”

　　“那是？”

　　傅裕桓深吸一口气：“是林稼安家的大姑娘，林燕瑛。”

　　“什么？”

　　父亲感到诧异极了，他佩服儿子的眼光，同时又为儿子担忧。林家是北京有名的富户人家，在全国各地都有林家的茶铺，家大业大，而自己傅家不过在京城一个开了一间药铺，林家会看上我们傅家？

　　“爹爹，我不是单相思，燕姑娘对我也是有意的。”

　　“她亲口对你说的？”

　　傅裕桓点点头，“我也不小了，燕姑娘还没成亲，我想……去她家提亲。”

　　父亲有些犹豫。大户人家嫁姑娘那得讲究门当户对，不可能看中傅家这小小的药铺。况且，富户林家与枪杆子江家走得很近，江家的二儿子江世和与林家的大姑娘年纪相仿，这几年难免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但是父亲不想打击儿子的信心，万一那些风言风语是假的呢？万一儿子与林家的燕姑娘真的是天作之合呢？若不给个机会，岂不是棒打鸳鸯？

　　“行，爹知道了，”父亲说道，“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备上，给你准备聘礼。改日你就去林家，试一试总比不试强。”

　　“谢谢爹！”傅裕桓喜笑颜开。

　　*

　　傅裕桓带着聘礼前去林家提亲，连林家老爷的面也没见上，几句话就被打发了。

　　林家是个大户人家，最会说的就算台面话，也没有给他过多的难堪，只是说老爷不在家，会将此事报给老爷，若老爷觉得合适，再拿来聘礼。然后连着聘礼一起将傅裕桓送出林府。

　　林燕瑛躲在角落里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亲耳听到在家的老爷对管家说让傅裕桓走，心里甚是不甘。她跑去找父亲，询问他为何连傅裕桓的面都不见。

　　“瑛儿，你从小娇生惯养，嫁过去是要受苦的。”

　　“怎么会受苦？他家也在京城开了家药铺，生活还算过得去。”

　　“瑛儿，我们林家在全国各地都有茶铺子，顶他多少个药铺？”

　　“那爹爹说，我要嫁给谁，才顶得上我们的茶铺子？”

　　林老爷笑了笑，他拍拍林燕瑛的肩，“江家二少爷江世和去保定军校读书了，以后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枪杆子。江家对你也很满意，等江世和念完书回来，我们一起商定联姻之事。”

　　“江世和？”林燕瑛不敢相信，“你要把我嫁给江世和？不可以，这不可以！”

　　怎么能嫁给江世和呢？那是白宛宜的心仪对象啊！她林燕瑛，是要做傅裕桓的妻的呀！

　　林燕瑛极力反对，林老爷关她的禁闭，直到江世和回来。

　　江世和从保定军官学校回来时，林燕瑛已被关禁闭数月；傅裕桓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精神欠佳；白宛宜倒是十分欣喜，盼着江世和来找她。

　　“什么？让我娶林燕瑛？”江世和不敢相信。

　　江母说道：“林家家大业大，若是能与林家联姻，你以后的仕途指定顺风顺水扶摇直上。”

　　“不行，万万不可。”江世和一口回绝。

　　江母感到很纳闷。

　　“我喜欢的是林燕瑛的表妹白宛宜。”

　　“白宛宜？就是给林家守铺子的女儿？世和，不是我说你，你该成熟了，这喜欢与成亲是两码事。你要喜欢谁，妈不拦你，可是谁进我们江家的门，做我们江家的媳妇儿，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白宛宜那姑娘，你顶多纳她为妾或者养在屋外头。你要是想娶她当咱们江家的门面，我不允许。”

　　“她又不是什么下九流，也是好好的清白姑娘，他们家也没干什么不正经的事，为何不能明媒正娶？”

　　“有多少女孩儿盯着咱们家，谁知道白宛宜是什么狐媚子货色？我们江家是北京城有名的枪杆子，不是什么女人都能进的。”

　　江世和气得摔门而去。

　　与母亲闹不和之后，江世和干了一件冲动的事。他带着聘金与价值连城的珠宝去敲白家的门。

　　开门的是白宛宜，江世和上前与她紧紧拥抱，这是他们分别两年以来的第一次重逢，白宛宜又惊又喜。

　　“你看我带什么来了？”江世和指了指佣人手里的聘礼。

　　“这是……”白宛宜捂上嘴巴，不敢相信。

　　“令尊令堂可在？”

　　“在在在！”白宛宜欢喜地去叫爸妈，并为江世和带路。

　　白家住在一个大杂院儿里，这个院子处在胡同往里处，不同的住户挤在同一个大杂院，没有什么隐私，内衣内裤就用麻绳穿在一起晒在院子里，江世和低头穿过。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白宛宜羞赧一笑。

　　“没事。”

　　江世和嘴上说没事，但还是略微蹙了一下眉，白宛宜不知所措。

　　白宛宜爱江世和，又有些怕江世和，自家的经济条件令她感到卑微，能够被江世和喜欢就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她生怕惹得他生气，做甚么都小心翼翼，就连这两年来他一封信都没有回复的事，她问都不敢问原因。

　　白家父母接见了江世和，白母知晓了他的来意，心中颇是欣喜。白父是个明事理的人，江世和的突然到访不免让他有所猜测，他笑道：“爱女能够被江少爷青睐是我们白家的福分，只不过，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江家都同意此门婚事，老夫自然会让爱女风风光光地嫁入江家。”听到此话，江世和又带着聘礼沮丧地溜回江家。

　　白家所住的大杂院里没什么隐私，很快大家就都知道江家少爷来向白家提亲一事，纷纷向白宛宜的父亲道贺，若是白家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不要忘了他们这些穷邻居。白家叹气，这下好了，若是到时候白宛宜没有嫁给江家飞上枝头做凤凰，那才是个笑话。

　　被两头拒绝的江世和这下拿不定主意了，他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想到，林家拒绝这门亲事不就行了？如何才能让林家拒绝这门亲事呢？他想到了林燕瑛，林燕瑛是林家的大小姐，若她不同意，没人敢不依她。

　　他去林府找到林燕瑛，才发现事情更加难办了。林燕瑛向江世和哭诉，林家断不会拒绝这门婚事，她自己拒绝都不管用，为了这事，父亲关了她好几个月的禁闭。

　　“你说怎么办？”林燕瑛头疼不已。

　　江世和来回踱步，忽然灵光一现，说道：

　　“你和傅裕桓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