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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忘却 ...

  •   1.
      “我活着,就是在让事情朝着无可控制的地步发展。而毫无疑问的,我悲剧的人生不会拥有任何转机;他将人性之恶作为□□灌入我的口中,这无疑是一种不正当的发泄。我的一生永远都将指着同一个方向,一切的一切都在与不可逆转的过去一点点错开,无法结束悲惨的过去的我只能勉强在昏暗的未来中爬行。所以现在再见吧;不要再见我了,也许明天又将是另外一天,而后会生出一个沐浴于阳光中的宝石般的孩子将会代替我微不足道的位置,在此,我写下这段简短的遗言:也许某天你们将看见我无名的坟墓,六尺之下盛放着我腐烂的躯体。请忘却我吧,直到你的眼泪干涸;请忘却我吧,直至你的死亡到来。”
      显而易见的,这是一封遗书;温玉存清楚这张便条上的血迹意味着什么,(与他房间中那些摆在满天星花束后的带血纸团有着同等意义。)而他甚至没有留下签名,这一切过于潦草,他并不严谨——而事到如今再去深究这些问题已经毫无意义了。他的孩子(同样也是他的罪孽)已然成为了一具不能言语的冰冷躯体。他无法痛哭,(他的眼泪早已冻结,被埋葬在充溢着浊液的床底。)苍老的他已经无力再一遍去摇晃着他儿子的(经水泡过的)臃肿尸体进行发问了。他感到头脑中的寒冬已然来临,冰冷撕裂了他的大脑,痛感冰凉而迟钝地咬断了他的神经。
      冷冰的房间,亲人离去的痛苦,而温玉存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一切。不同于他的是身边那个肥胖的(因为同一案件被叫来确认遗体的)中年男人掩面而无声痛哭的模样让人无端地想要发笑;(为了保持他一向对人高度温和礼貌的原则,他不得不忍住从喉中滚出的干涩笑声,将其用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嚼碎,咽回肚里。)于是他只能在沉默中呼吸着,这是一种到死都戒不掉的瘾。两个缺失母爱且拥有悲惨童年的孩子,这对充满悲剧意味的年青男女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间里缓慢地坠入海中,(这是一种浪漫的下落过程)在浅蓝色的海与暗礁中死去。
      楚朝瑰无数次想要触碰大海(他的眼泪聚集流入海中,他是海的一部分。)却又突兀收回了手,因为他早已无泪可流。奔向死亡的距离成为了这只可怜的金丝雀最后的遗愿,他渴求着终结,却又无法将生命兀自结束。温柔而毫无痛苦的死亡是他的追求,但这太过苛刻。柔软的茧将自己做成毫无防备的模样,以温和咬合的方式将两个孩子吞入。(温柔的吞进一切,包裹住。这像极了某种□□的手法,于是快乐化作眼泪从眼眶中流出。)这是某种洗脑的新方式吗?死亡作为能够让人安心长眠的安眠剂让人心甘情愿的吞下。这是一场痛苦而充满屈辱的演出,一场炙热而毫无意义的悲剧。
      温玉存沉默地看着那个身材臃肿的男人走入停尸间,脚步声印在洁白的瓷砖地面上,静默地发出闷响。
      2.
      陶波看着躺在显得苍白无力的布下女儿肿胀的尸体,面部已然肿得看不出确切的模样来。再一次的打击。所有的幻想全都破灭了。一切都安静默然地解体了,这似乎是注定了的结局,但他对这个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结局感到无比痛楚。一种无名的愤怒撕裂了他。他想要掀翻这一切,可面对自己相比之下如此渺小又怯懦的灵魂,他只是愣愣地垂下手,眼泪犹如一股无能的苦痛扼住他的咽喉,陶波擦了擦那些来自她的海洋的咸水,那种长久的低贱的悲哀再一次袭来,他无可抑制地捂住那双红肿的眼睛,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而后呈现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幻觉,至于那到底是不是陶懿睿,除了陶波谁都无从得知。恍惚的精神似乎要带陶波走向另一个结局,可无论如何妞妞也不能起死回生了,这是无可否认的荒诞却又真实的悲剧。
      一盒烟都抽完了,每一支最后都接连死在陶波那只大码的脚下。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朝着还有着妞妞气息的冰冷房屋中走去。碎裂的酒瓶。撕裂的人生。他没换鞋,只是直挺挺地坐在那个掉皮的旧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家里昏暗的光线像极了他昏沉的大脑)随即手边的相框也没能幸免被摔碎的结局。一张让这个家强迫幸福的照片与被击碎的玻璃一样,被撕成纸屑。而被强迫独立的陶懿睿站在中间,鲜红的否定将她的脸遮挡,(那不知道是谁的血液,已然变了颜色。)这张惺惺作态的全家福(虚伪!虚伪!)让陶波感到不适:被剪下头颅的自己与毫无表情的前妻。干涸的血迹。还有他用爱欲编织成的牢笼。陶懿睿到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活在如何狭小的一方空间中,(又或者说,她是因此而死。)而自脖颈撕裂的伤痕缠绕着微弱跳动的生命,她许是再也无力去抗争(在崖边展翅,落入深蓝色海中,这便是她的归宿)。
      陶波从绝望中缓过神来,抬眼看见的却是女儿不能言语的臃肿尸体。他只想呕吐并痛哭。他自然是痛恶这些幻觉的,而现在只有一股不得已的悲凉从中升起,泪水仿佛是替他无人可谈的补偿,而男人的尊严迫使他噤声,他只有继续默默流泪。他悔恨着先前所做的一切,(一切对于她,对于陶懿睿不尊重甚至侵犯的行为)他像一块被折断的饼干,兀自掉下些眼泪来,受潮的臃肿躯体横躺在这片充满灰尘(与玻璃碎片)且昏暗的地上。一切的一切失去了希望,他只有跪下祈求明天,他手指攥成拳头,缓慢地蜷缩起指尖,(他要祈求一个并不痛苦的一天。)
      3.
      陶懿睿的死亡已成了既定的事实。苦难最终还是降临到了陶波的头上,他每日寝食难安而颓靡地思考着女儿自杀的疑点,一切的一切在他的否定下似乎都并非那样合理了。女儿温顺又乖巧的模样已然深刻在他的脑中,再次回想起这份血淋淋的不得已的温柔,他几乎是罪疚地要掉下泪来。颤抖的指尖被(救命的)蛛丝拉扯着,这是地狱吗?他像是既定的那般沉默着,他忘不掉那双原本一当白皙柔嫩的手缠满了苦痛的红线。那是一道道死亡预言;短且深,刻入骨髓。他的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他只有以呼吸证明自己的存在,(他的生命总是伴随着罪业,那样不堪的爱既是原罪,也是苦痛的来源。)一双肥胖且臃肿的手捂住流泪的眼,他的痛苦化作清泪流向面颊(他无法言说,因为它涉及了最为人所不齿的欲望。)渴望,人性,本能。他思索再三却无法将自己的爱欲归结到任何一个词语中,却又误将其归类为爱。仅仅是因为这样的情感与爱意同等复杂吗?陶波并不清楚。(这兴许是一种扭曲而充满悲哀意味的爱意。)将所有的思考随着一口长舒的哀叹从齿间剔除,他知道是时候结束这样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了。
      支起麻木的肥胖的身躯,陶波咬了咬牙,弯曲的膝盖已然抻不直了。强迫自己站起来,(就如同当初强迫妞妞那样。是不是?)强迫、强迫、强迫、强迫!我是不是有病?陶波的思维已然乱如杂草,他无法想象妞妞死前有多痛苦:海水沁入心肺,干咳、呕吐、再一次充满悲哀地一寸一寸地死去。腹痛,空瘪而肥大的胃开始绞动。(他已经有几天没有吃过饭了,短暂的安稳也在浅眠中度过。)胃酸反上一口来,他不得不将它们吐出口中,满是苦楚。真是太疼了。他的眼中映出陶懿睿小时候的模样,苍白的眼泪再一次溢出。这世上所唯一还存在的亲人,——有着血缘关系的情人。他只能吸吸鼻子,将不得已的泪水逼回去。那所有的陶懿睿的遗物,关于她的闪光的记忆,被他放在一个破纸箱子里。(包括一些信件)脖颈后部的疼痛扼杀了陶波的思考,呼吸、呼吸,保持呼吸。胃痛还在持续着,犹如轰轰烈烈的战争般的绞痛。他咬着厚大苍白的唇,将嘴皮的部分撕扯下来。(陶波的脸上已然沁出了些冷汗。……保持呼吸,不要停止呼吸!)嘴里弥漫着疼痛与血腥味儿。这暂时抑制了胃痛,他缓了缓,颤抖的手拿起那支青绿色的钢笔,(这是妞妞生前最喜爱的那支笔,)在那张充满褶皱和污秽的白纸上刻画: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陶懿睿……继续写下去吧,直到这一页被她的名字所填满。
      4.
      所有人都在逐渐死去,郑宏悲哀地想。手边那本略显厚重的书在阳光下泛出强烈的光。“我们的名字便如夜里海波上发出的光,痕迹也不留地就泯灭了。”他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的名姓与这个充满悲剧意味的人世长存。可作为一个仅是辅警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充满血丝的眼中滚出些泪来,鼻头一酸,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无论如何,他的努力总是一文不值,(从幼年起时他便已经注定了这失败的人生。)哈。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笔尖在苍白的纸上转了几圈,划出些没有意义的暗色痕迹。他就像这些划痕一样最终也将归为虚无。他近乎要将自己包裹进那只精巧而充满囚牢意味的茧,封闭呼吸,封闭目光,封闭一切。阴暗的房间,彻骨的冰冷在他的脖颈处咬合。他只有无能地悲哀地落下泪来。
      正当郑宏打算回首他悲哀的过去时,门被宽厚的指节敲打,随即它很安静地发出哀嚎。郑宏只好暂时将满腔的悲凉咽回肚里,把眼泪抹了去。抬起略显红肿的眼,来者的声音就像是他现如今的肤色那样苍白无力地叫他,郑宏愣了愣神,但看见那双同样红肿的眼睛,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只是将那副热忱的声调再推出口中:“是陶大哥啊,快进来坐。找我什么事?……你女儿的事我听说了…”拖沓的长音后带着难以言喻的苍白同情,被苦痛淹没的感觉郑宏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郑宏没再搭话,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冰冷而忧郁的气息,只有陶波粗重的呼吸声仍持续着。苦痛依旧蔓延着,郑宏只有默默地在心中祈祷;陶波眼中透明的泪水让人觉得痛心,想必亲人惨死是任何一人都不愿接受的悲剧。他想起那时候看见陶懿睿满臂刺目的伤痕,就觉得一阵悲凉袭来。她的死亡已成了既定的事实,而求救信号早已经被放出,直至最后的放弃。她的心中该是有多绝望?疼痛不已直至麻木;在泥潭中挣扎直到放任沉溺。一切的一切早在开始前就已经结束了,而陶波似乎还不曾得知。……其实不知道也是好事,郑宏默默搓着手,随后疲惫地将充满褶皱的衣角整理好(陶波显然是已经无心去管他的那些小动作了)。他们呼吸着死者呼吸过的空气,并不出声。而郑宏觉得,对于他人的悲剧知道的越少越好。(因为郑宏本人便有过亲身体会。当你干涉进他人的悲剧时,你就不再是你了。)哀莫大于心死,一切的真相他还不得而知,却已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诚然郑宏想要帮助眼前这个可怜的父亲,但却又不想涉入他人的悲惨故事中。他深知自己毫无能力,甚至没有资格。
      可他偏偏也最怕他人的请求,尤其是给予报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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