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看见我的心》蔡水根

12、谁是我（四）

　　夏凡又一次无法正常面对镜头。
　　这大概是他开拍以来被cut最多得一条。
　　每次努力向上抬起的头都颤颤巍巍，每次想要说话的眼睛都闪烁其词。他
　　他每次的尝试都是徒劳无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执意要坚持。
　　“再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
　　“导演，你不管管他吗？”
　　旁边的摄制人员这样问道。
　　任小川皱皱眉头。
　　他感觉处里面的怪异，但是直觉却告诉他，要是直接阻止说不定会造成更加糟糕的后果。
　　“那个谁，助理？你知不知道夏凡他怎么回事？”
　　阿云又怎么会知道呢？可是他觉得再不过去就要出事情了。
　　他没有回答任小川的话，只把手机上编辑好的内容发送出去，然后挤过人群，站到夏凡的面前。
　　苍白而颤抖的夏凡。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夏凡身上。
　　他俯下身，趴在夏凡的耳边轻轻地说道：“夏老师，我们去休息室。”
　　他把夏凡拢到怀里，让他半搭着自己的肩膀。
　　他也不管旁边的人什么表情，就这么一步一挪地，也进了房间。
　　他把夏凡安置在单人沙发上，随即接起了电话。
　　“文迪姐。”
　　“不太妙。但是我已经带他休息了。”
　　“是，我明白。”
　　“好。”
　　“好。”
　　阿云挂掉了电话。
　　接通电话的时候他也一直注视着夏凡。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连盖在头上的外套也没有拿掉。
　　“夏老师？”
　　他试探性地叫他。
　　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的人颤抖了一下。
　　“你想把外套拿下来吗？”
　　坐着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
　　“但是我感觉这样不太好。”
　　他趁他不注意，走近他，一下子掀起外套，一起盖在两个人的头上。
　　“你……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跟你好好说话。”
　　屋子里的灯光被外套挡住了大半，但是夏凡依旧可以凭借一些从孔孔洞洞里漏下来的光线看到对面的那个人的眼睛。
　　清澈而又沉静。
　　你，担心我？
　　他想说话，但是嘴唇依旧颤抖着，说不出来。
　　是的，大家都担心你。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阿云不知道夏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觉得现在说什么都显得无用。作为一个生活助理，又有什么立场去干涉艺人的想法呢？他不该想也不该问。
　　“我，我愿意告诉你。”
　　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夏凡微微低下头。
　　“但总是我自己觉得过于幼稚，所以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阿云，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有一天我想到了这一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有人告诉我，理想是什么东西？我有一个理想，但是我不能实现了，我要你来帮我实现。”
　　“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她说，凡凡，你是不是还没有定好志愿？妈妈希望你能够完成妈妈的理想。可以吗？凡凡？”
　　“那个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
　　“我不敢说，也不敢问。妈妈，我想去非洲的大草原上看一眼狮子，可以吗？”
　　“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在我们家的饭桌上。”
　　“我的爸爸，我威严的爸爸，他说，小孩子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不，我现在想一想，是我自己太过软弱。我是个碰一碰棉花都会受伤的胆小鬼。”
　　“我看到那些离家出走的小孩子，我都佩服他们的勇气。”
　　“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一摔东西走人，我也想不上晚自习就不上。”
　　“但是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凡凡，不可以，妈妈只有你了。小孩子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有那么多人都没有自己的理想，所以就这么活下去，也没有关系吧？”
　　“但是，为什么，每次看到这种字眼，我总是会难受呢？”
　　这个问题真的难到了阿云。
　　他对夏凡的问题也没有解答的权力。
　　理想是什么东西？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只觉得自己人生中已经过去的十九年简直莫名其妙。他突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或者是为了谁活着。他每天吃饭，睡觉，工作，完成了每一个生存的基本要求，好像只是为了完成某一个任务，就好像是谁把这句话刻在了他脑子里一样。
　　现在对面的这个人告诉他，可以为了理想而活。
　　“阿云？”
　　夏老师，你还想去大草原上拍狮子吗？
　　“不，我……”
　　我也不知道我为了什么而活着。既然我们都是这样，不如就把彼此当作自己的理想吧？
　　“啊……”
　　夏凡感觉自己脸好像就被什么点燃了似的。
　　阿云看到他的脸一下染上了红色。
　　我们就这样约定好吗？夏老师？你看你的脸色已经好多了。我们可以一起好好活下去了。
　　夏凡又低下头。
　　隔了很久，久到阿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听到夏凡轻轻地嗯了一声。那个声音飘着，飘着，就像是从他的心里出来，又飘到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文迪赶到的时候，夏凡已经恢复拍摄了。
　　而那个阿云正站在他不远处，没有看见她。
　　虽然之前他又打电话告诉他说夏凡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很多，让她可以不用急着赶过来，但是她还是先放下了手上的事情。
　　她十分诧异。这种感觉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到看到夏凡为止，感觉更甚。
　　她从夏凡出道开始就一直带着他，可以说夏凡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她也对夏凡的情况比较了解。这病的根源还是出在他家里。而情况大概是从他出名开始而变得严重的。那时候，只要遇到什么谈及人生，谈及理想之类的情况，他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生理上的不适。在他出道头几年全网黑的时候，病情尤其严重。断断续续地看了一些医生，算是控制住了病情。但是在那之后，工作和业余，他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原本这个本子也不是像网上传的专门给夏凡接的。这件事情大概只有她的大老板和他们几个人知道。原定的男主和原定的女主很有几分关系，在那个女人自杀之后一蹶不振，再也演不了戏。这时候的夏凡已经习惯了扮演老好人的形象，于是在原定男主跑了之后当了来者不拒的背锅侠。
　　她还记得当时向再三确认，“你真的没有问题吗？”
　　虽然她心里知道，除了找夏凡接受，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夏凡就像惯常一样轻轻笑着，“说不定这次能有所进步呢，文迪。”
　　她想起他当时那个轻如蝉翼的笑容，再看看他现在能够正常拍摄的样子，觉得几分庆幸，又有几分后怕。
　　看起来是夏凡自己选中了自己的解药。
　　这个阿云，到底有什么魔力？
　　文迪准备等夏凡下了戏再跟他聊聊。
　　现在，她要先去收拾收拾因为他突然发病留下的烂摊子。
　　文迪轻轻一笑。
　　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