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谴恩赐》石三河

8、前尘忆梦（一）

　　“吴尘、吴尘！”

　　“快醒醒。”

　　无尘听到自己下方一个清亮的男声叫着自己，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什么事啊，小师叔。”吴尘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吴尘睁开了眼，却发现周围的景物鲜艳得有些不真实，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当他侧眼一瞟，发现自己居来是躺在一棵树上。

　　两腿一没盘稳，吴尘唰地一声从树上摔下来，摔了个狗吃屎，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痛。

　　树不远处的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见到此景匆忙跑过来。

　　这个男孩就是吴尘的小师叔，虽然年龄也不大，但是性格沉稳，聪慧过人，与吴尘倒是玩得很好，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观点。

　　“有没有摔倒哪？”男孩焦虑地问。

　　吴尘抹了抹脸上的泥土。

　　“还行，还行，脸没事就好。”吴尘一副嬉皮笑脸。

　　“真是的，还贫，白担心你了。”男孩假装生气地撅起了嘴。

　　“好啦好啦，小师叔好意，尘儿在此心领了。”吴尘端端正正地拱手作揖。

　　“得得得，你什么脾性我不知道？哦对，差点忘记正事了，师父罚你补默的清静经……”

　　“打住！”吴尘有些激动。

　　“小师叔费心了，这段时间你们大家都对我很照顾，这个我一定会独自处理完的你放心。”

　　这时，远处响起了鼓声。

　　“哎呀，得赶紧回去了。”吴尘道。

　　“是啊，玩的这么晚，还在外面睡大觉，现在一身赃的，回去找个水流洗把脸吧，不然又要被师父责罚了。”吴尘身边的男孩的表情有些无奈。

　　两个身影跑动了起来，在森林中穿行。

　　“连累你了，小师叔，今天怕是要迟到了。”

　　吴尘苦笑着说道。

　　“何谈连累呢？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虽然你照着我们的生活规律做事，但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总归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的吧。”

　　男孩说得很平静。

　　“如果可以的话，我反而愿意与你换一换，一直呆在这，这儿多好呀。”吴尘叹了口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一个富家少爷，生活条件优越，外面的舒服日子不过，到这享受什么。”

　　“唉……你看我像喜欢我原本的生活吗？”

　　吴尘发出了那本不该属于他那年龄的感叹。

　　他只是在心里对自己说：很多事我不能讲，我生活的这一切，也许是虚有其表吧……

　　吴尘不能说出口的，有许多。

　　吴尘的养父在领养他后，一直告诫他，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自己身世。

　　这些年，吴尘一直在欺骗别人，可他却欺骗不了自己。

　　吴尘唯一把这件事告诉的是他的师父，张道长。

　　不过于其说是吴尘告诉的，不如说是张道长猜出来的。

　　张道长已年过花甲，相貌上却和四十多岁的人一般，满头乌发，精气神十足。

　　吴尘的小师叔也是张道长的弟子，据说是道长数年前在山下的河边捡的，张道长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婴儿，四肢健全也没什么疾病，便带着他在原地等了一天一夜，直到他不停哭哭啼啼地要喝奶，道长才把他带上了山。

　　道长与吴尘的养父是故交，但是他们怎么认识的，吴尘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二位很久以前就认识，却又很久没有见面。

　　吴尘的养父名叫吴起，在吴尘7岁那年就把吴尘将孤儿院中接出，同年让他上了小学，在其后第三年暑假时便把他带入道观做客。

　　那是吴尘与道长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吴尘初见道长，便心生熟悉，叽里呱啦在别人身边说个不停。

　　他养父看着厌烦，不由得说了一句：“不如你拜道长为师得了。”

　　却不想吴尘噗通一声跪下，左手包着右手抱拳举过头顶，嘴里喊出：“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吴起大喝一声：“胡闹！拜师岂如儿戏？”

　　张道长摆了摆手示意他冷静，和声说道：“这娃儿是认真的，我们今天相遇了，也是我们的造化，娃儿，你先抬起头。”

　　吴尘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眼睛张望着道长。

　　“若你想师从我门下，可以，但现在还太早。等你成年的时候，我会考虑要不要收你为徒，在此之前，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你要怎么做让我收你为徒呢？”

　　吴尘摸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就和你们一样生活。”

　　张道长笑了笑说：“那你父亲岂不得要心疼死？”

　　这时候吴起说话了：“不如这样吧，这小子就让他在这里待上2个月，这段时间就让他好生体验下你们的生活，保不齐过几天就哭着嚷着要回来。”

　　自己的儿子惹道长喜欢，实际上吴起还是挺开心的。

　　道长点点头，表示同意了。

　　只是吴尘还叫嚷着：“我才不会叫要回家呢。”

　　两个大人同时笑了出来。

　　令人没想到的是，吴尘不仅照着道观的规范度过了2个月，后来更是成为了这里的常客，每年暑假都会过来，平时隔三岔五的也会上山，对吴尘来说，这里算是第二个家。

　　道观的人都知道吴尘与张道长的关系非同一般，自然都对他照顾有加。

　　但这事的起因还是要从吴尘在山上呆着的第一个晚上说起。

　　当晚吴尘还没有过兴奋的点，屁颠屁颠地寻着道长要聊天。

　　那一晚，是吴尘命运的转折点。

　　吴尘许多话都憋在心里，在家的时候，在外面的时候，他都无人诉说，但是当吴尘看见张道长时，便觉得心中无数的话都可以对他说。

　　那个晚上，两人交谈了很多。

　　其中也包括，吴尘这预知能力，他甚至之前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也包括他养父，不是怕别人不相信，也不知为什么，吴尘内心就是不想说。

　　也许这就是缘吧。

　　在那个晚上，吴尘真的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宣泄了出来，这让他感到由衷的放松，也让他自己感觉，自己终于像一个和同龄孩子一样，这些年，他真的过得很累，虽然心智远超同龄人，但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一直承受着生活的压力，在父亲面前要把事情处理得面面俱到，一面又要压抑自己的内心，把自己的成熟展现给父亲看。

　　在孤儿院时，吴尘早已做好了准备面对以后的生活，可是在面对现实的时候，吴尘却感觉自己几近要败下阵来，对于养父，他一直按照要求活着，虽然自己也让他感到荣幸，可是缺少沟通，自己也被压抑得太久了。

　　终于，他有了一个诉说的机会。

　　张道长对吴尘的能力并不感到惊讶。

　　道长告诉他说，他属于先天就开了天眼，这属于难得的天赋，作为代价，他在会历尽挫折，而且他天眼的能力还不够完全，导致他虽然能看到短期的未来。

　　但是长期的未来，还有许多看不到的大事，只有预感，又或是看不完全，这与吴尘的表现是一样的。

　　如果吴尘想好好使用自己的力量，就要努力修行。

　　至于该不该改变未来，张道长只让吴尘从于自己，在成长的途中学会如何去做抉择，顺其自然也好，强行改命也罢，未来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是人的思想必须要放端正，才不会把能力用在不对的地方。

　　道长还告诉吴尘，他们的相遇自己早已算出，他在看到吴尘的时候就已经打算收他为徒了，因为吴尘的眼神，那不属于一个孩童的眼神，充满了坚毅和果敢，让张道长认定了他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张道长没有过问吴尘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那样，但其实吴尘自己也不知道，自打他进孤儿院那时候起，他就懂得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理，知道怎么与人交好，怎么做出正确的选择，也许这一切都来自更久远的记忆吧，在他进孤儿院以前，可惜吴尘已记不得了。

　　可张道长的话让吴尘发现了生活的意义，在熔炉一般的生活下找到自己的意义，让他明白自己现在所学不一定是煎熬。

　　道长让吴尘称他为先生，只有在吴尘成年后正式拜师了以后才能称他为师父，并且要求头两个月小吴尘与道观中的众人共同生活作息。

　　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一幕。

　　道观就像是吴尘的第二个家，这里生活着的也是他的亲人。

　　不知不觉吴尘于他的小师叔已经到了一条小溪流旁，吴尘半蹲着在一块石头上捧起一泓水打湿了自己的脸。

　　但是当他在睁开眼时，身边不再是那森林。

　　小师叔跪在自己身边，师父在他们两面前训斥着他们。

　　那是因为吴尘起初在道观里调皮捣蛋，那时的吴尘确实也压抑了太久的天性，平时在家里就一大堆人管着他，好不容易能自由了，一个人偷跑出去翻越山头游山玩水让众人好找，最后他还自己回去了。

　　哪怕在平日里也不消停，吴尘还在张道长睡着时帮他扎了好几个辫子。

　　这不，被道长罚在屋内抄清静经十遍，不抄完不许吃饭。

　　可是吴尘那个时候接触书法也没多久，抄的又慢，夏天又让人性子燥，吴尘索性躺在床上睡了一觉，结果下午醒来肚子饿了发现没办法又开始抄，结果一直拖到晚上也没抄完。

　　他的小师叔实在看不下去，就帮他抄了2遍，没想到第二天被师父看出来了。

　　所以两个人一起受罚了。

　　师父在训斥着他们，吴尘却感到温暖，在这里，他感受到的是关爱。

　　可是一念之间，站在那里的不是师父了，而是吴尘的养父吴起。

　　吴起对于吴尘而言，只是口头上称谓的爸爸，这个给予他衣食住行的人，唯独没给他爱。

　　但吴尘是个知足的人，哪怕仅仅如此他也觉得满足了，在这个家庭里，眼前的这个父亲是他生活的全部支柱，尽管他时时都忙，甚至没有陪过自己出去玩，没给自己买过任何玩具，还要求自己学那么多东西，但他依旧感恩这个父亲将自己从孤儿院中接出。

　　懂事的孩子总是一个人默默承受很多，他甚至从未提过任何要求，他明白哪怕是这样的父子关系都来之不易。

　　可是眼前的父亲却在破口大骂。

　　“我不想听你解释，这段时间你在山上做了什么，你那个爱戴的小师叔可什么都告诉我了，调皮捣蛋，不学无术，你师父他碍于情面没和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在那边过得很愉快？我费尽精力养你是希望你以后可以继承这个家业，而不是让你现在去逍遥以后败家！”

　　“我没有！”吴尘大喊。

　　哈哈哈，自己终究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啊。

　　吴尘愤怒了。

　　纵使千万般懂事，吴尘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情绪到达了巅峰，老实人也会异常得暴躁。

　　吴尘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的声音：你恨他吗？

　　吴尘攥紧了双拳，他闭上了双眼。

　　周围的一切瞬间粉碎，化为一片黑暗。

　　平日里最为照顾自己的小师叔会向自己的父亲说了什么，为什么父亲会如此怪罪，平时我难道还做得不够好吗，明明他在师父面前都偏袒自己，可是，可是……

　　吴尘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吴尘嘴里发出：“我恨！”

　　这仿佛不像是吴尘自己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吴尘睁开了眼，眼前的光景变成了自己小学学校门口，那正是放学之时。

　　吴尘看不清周围人的脸，但是他们的话语在吴尘的耳边却异常得响亮：

　　老大说他是野孩子，不会是真的吧。

　　你看他每天都没有爸爸妈妈接送，连家长会都没人来，这还能有假？

　　他从来都没买过玩具诶，我觉得他好可怜。

　　你可怜他干嘛，他都不和别人一起玩的。

　　是啊，老大叫他他都不理。

　　是啊，活该他一个人。

　　我觉得他明天就要被老大揍了。

　　是啊，哈哈哈哈哈……

　　笑声此起彼伏。

　　“我恨！”吴尘的眼神充满怒火。

　　周围的画面又一转，这是在一个有些破旧的屋子里，整个房间都有些昏暗，泛黄的白炽灯只能照亮屋中的小部分，能看见的物品都比较老旧，让吴尘在意的是身边有几个箩筐装着的药草。

　　一个陌生的场景反而让吴尘有些清醒。

　　吴尘开始有一些警觉，怒气自然而然在消散，他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

　　周围有3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孩，但是他们的脸都是黑色的，吴尘不知道他们是谁，可是看起来又很熟悉。

　　吴尘面前的男人给了吴尘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另外2个人就在旁边看着，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你个扫把星，乌鸦嘴，你不说话能死？”

　　“平时其他事情说说也就算了，这次隔壁老宋家的孩子也给你害死了，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你让我以后怎么去面对别人？”

　　“我现在就是打断你一条腿都不过分。”

　　“别人怎么对你你也不至于这样啊，一定要害死人吗？”

　　“我，我真的是要被你气死了。”

　　男人的嘴像是连环炮，根本没有停的意思，手又抬了起来。

　　这一次他犹豫了半响，终究还是打了下去，吴尘并没有躲闪，这次力道让他瘫倒在地，不过却没有痛楚，和前一个耳光一样。

　　“你滚，滚得越远越好，这个家不需要你，这个村子也不需要你。”

　　眼看着吴尘没有动静，男人又大吼道。

　　“你在！现在就给我走！你不走我就把你腿脚全部打断掉！”

　　这时吴尘心中的声音又出现了：

　　你恨吗？

　　吴尘已经发现，这一切都是梦境，他终于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处。

　　“你是谁？给我出来！”

　　吴尘肯定，梦境的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记忆。

　　哪怕最后这一段也应该是自己的记忆。

　　虽然自己毫无印象，可它却把自己从愤怒中救了回来。

　　或许这是，自己曾经失忆的内容。

　　侵入身体的这个声音，肯定是想要勾起自己的愤怒，好让本体迷失自我，才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吧。

　　所以一直用这些记忆片段刺激自己，可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忘却了某些记忆。

　　吴尘暗自有些庆幸，他只差一点，就着了道了。

　　不过吴尘也责问自己，修炼了心性那么多年，却还是没收敛住自己。

　　吴尘站了起来，周围的一切又消失了。

　　“哈哈哈哈……”

　　这声音又在吴尘脑中响起，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你居然问我是谁？”

　　“我，就是你啊。”

　　吴尘仿佛听见这个声音在自己耳旁说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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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回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