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解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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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归朗特意绕了远路，数次留意张望，确定已甩掉跟踪之人，却终归是放心不下，想了想，决计转去“宝安”镖局去寻青弦。
日隐浮云，欲雨的天空，白云镶黑边，不多时，墨云集结，豆雨冲破厚厚的乌云，瞬间倾落，嘀嗒入声。
傍晚时分，雨微风凉，归朗未撑伞，扬着头，浅浅笑着，沐浴在细雨中，深巷低窗，从后门入了“隆宝斋”，墨发上沾满了晶莹的水露，坎肩罗裙微湿。
才入院子，却不料二师兄华馨已是候着，一脸凝重的叫她速去后堂寻大掌柜的。
归朗眨了眨覆满水滴的睫毛，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华馨，不动。
被她盯的莫奈何，华馨只好道：“放心，不是杭州那边出了事情。去吧，许是和此番鉴宝大会有关。”
蹙蹙眉头，上下打量一番归朗，续训道，“怎的也不撑伞？仔细夏初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这么大的人，还像以前一样，不懂得照顾自己。”
归朗吐吐舌头，甜甜一笑：“是了，是了，师兄成亲后怎比以前絮叨了？嘿嘿，我这就去找掌柜的。”脚底抹油，溜的利索。
掌柜房间，屋内陈设素雅古朴，屋外，细雨依旧，如雾般在风中微微斜飞。
掌柜端坐在榴木椅上，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归朗，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又若有所思的挪开了目光。
归朗一直垂着眼帘，平息静气的等着掌柜开口。
良久后，王掌柜叹口气，沉声道：“彦岑，此番鉴宝大会，你的洛神赋图得到了众多业内老字辈行家，尤其是一些豪门贵戚的肯定，夺了字画类的榜眼，为杭州‘尊宝斋’争了光，长了脸，是件甚好的事儿……
原本，大东家的意思是大会过后，你在京城呆上个三两日就该回去的。但……罢了，彦岑，我就直说吧，先前高价买下你画卷的戴铎是当今四皇子，禛贝勒府上的门人。
前日，戴铎专程上门来找我，要咱们出人修复两幅当朝画作，指明了让你过去。按理说，本行规矩，决不能结交官场中人，不得直接承接修复生意……
但，对方已查明一切，有备而来，又是天潢贵胄，权势压人，态度更是强硬，想来，无论怎样，也是不能推脱了。不然，怕是会连累整个胡家的根基产业。因此，彦岑，怕是要委屈你了……”
天色越来越暗，街道上，夜雾淡起，人烟萧瑟，一辆香车疾驰在宽敞的大道上，车檐上所悬鎏金铜铃叮铛作响，车夫挥鞭的声音划破沉淀凝重的空气，打破夜的宁静。
掀开帘子，归朗深深的吸了口清爽的空气，望向窗外，脸颊上感受着雨水的微凉，欲要让心宁静，可车上挂着的灯盏却明辉辉的搅人心绪。
放下锦帘，手托香腮，柳眉紧蹙，凝神沉思。
原来，他竟是当朝四皇子……
难怪，难怪啊……到是自己掉以轻心了。
究竟是两幅怎样的作品？
为何定要将她接到贝勒府暂住，修复墨画？
如此神秘兮兮，鬼鬼祟祟，似见不得光一般……且说了，也不过是当代作品，有必要端的如此紧张在意么？
该不是他忌恨自家小狐狸洒了些甘露在他身上，存心要将她擒了去，加以报复折磨吧……
想起之前的场景，归朗又忍不住噗嗤一笑，撇撇嘴，决定不再费心乱猜。
转身扒上窗沿，闭上眼，宁心聆听着，却发现蒙蒙细雨，夜雾朦胧中，轻轻飘扬起了一曲悠扬的《来仪》。
没来由的，她忆起那双如沧海明珠般明亮，却冷敛异常的瞳仁，初见时他如霁云朗月般的风姿，心下一动，檀口轻启。
“江山如画，王侯将相；天地枯荣时，且看天下，谁主沉浮……”
微雨初歇，楼台亭榭，檐角走兽，铁铃碧瓦。
对面上首端坐的人，眉如墨画，一贯清冷的俊颜淡然依旧，只是在看清眼前躬身行礼的少年后，细眼微挑，似笑非笑：“原来，是你……”
着实是巧，巧的紧啊……
“贝勒爷万福金安！草民彦岑见过贝勒爷。”归朗杏眸平静无澜，淡淡请安作揖。
胤禛目溢异彩，眉染趣味快意，优美的薄唇轻轻勾起：“免礼。去冠，抬起头来说话。”
依言摘帽，归朗徐徐抬眸，原本被雨水润湿的乌黑刘海轻轻垂下，衬的两只大眼睛湿漉漉的，烛影荡漾，为那双乌眸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感觉。
胤禛的心竟似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好一双潋滟春泓......
一丝难以言语的滋味浮上心头，胤禛敛去笑意，目光如电，望向站在右侧的戴铎：你确定是这位姑娘？
戴铎笃定的点头：奴才拿人头担保。
乌金香炉里燃着檀木香屑，袅袅的烟雾缭绕，胤禛眼波重新投注在归朗身上，即便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也是一副不卑不亢，清新淡雅的模样，目光纯净，不掺杂质……实在是为难得的女子……只可惜......
之前，胤禛已见识过归朗的功底，人也是他亲自所挑，但他一贯谨慎心细，因道：“即来了，且先看看画吧。”声音轻淡得连一丝起伏都找不到。
归朗谨然得体应承下来，看着胤禛颇有英气的清亮双眸，超然气度，忽而，她心绪有些繁杂。
西洋自鸣钟嗒嗒走动，归朗仔细专注的看着案上的画卷，滟滟烛光如晚霞流转铺陈开来，衬的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清却不冷，丽如月华。
在她身侧负手静立的胤禛焦距再一次迷失，胸腔里莫名的震荡感依旧不息，轻吸口气，他刚命令自己不再看她，却不料归朗微微偏脸，斜瞅了他一眼，媚而不妖，眸如秋水静潭。
似被勾魂夺魄般，胤禛一不小心，沉溺难自拔，再也移不开眼光。
归朗立直身子，淡淡问道：“贝勒爷，不是说画卷不过是不小心被烧去一小角儿么？”
这两幅画卷，左角与右下角都被烧去部分，尤有一幅受损严重，衬绢纸张中部被烧的黑黄枯卷，女子面目神情体型姿态模糊不清，落款处已经完全被烧去。
看这烧损模样，倒是像有人蓄意毁画。
归朗心中升腾起更浓的疑虑不解。
“重新修复，你有几成把握？”胤禛墨眸凝重，不答她的话，沉声发问：终归不想害了她。
“承蒙贝勒爷抬爱，托付此任，只是依彦岑愚见……不瞒贝勒爷，已是修复无望，只能重新临摹。”归朗摇头，如实回答。
胤禛忍不住直视归朗一眼，又极快的闪开视线，心潮些微起伏：“如此便尽你全力临仿，定要临摹的一分不差！”
归朗轻轻抚摸受损最重的画卷，品评半晌，终半抬起了睫，目光似落在了虚无缥缈处，叹道：“何等曲终人散？繁华似烟，满目春色，也难慰寂寥。”
闻言，胤禛心头一震，紧紧的盯着归朗，双眸灼灼，喉头微动。
归朗处理画卷时，旁人皆不敢打扰，殿内一片悄然。待完成了两幅画卷的处理工序后，归朗双手支开，撑在案上，俯身细细看了一会，细白的柔荑在画面上不断衡量比对，而后闭眼用心默记感受，良久，动也不动，如同入定。
待家仆蹑手蹑脚的再一次换上新烛后，戴铎终于鼓起勇气，放低声音，请求胤禛先去安置。
胤禛挑眉斜睨了他一眼，只坐回原位，手端天青底儿菊花瓷茶盏轻茗了口，不经意，视线又凝在了归朗从容动作，袅袅纤细，美不胜收的身姿上，眉微拢，星眸碎光，若有所思。
轻轻嘘口气，归朗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完全记下画卷所有颜料布局，用笔手法，只是，其中意境，却还未完全领会。
作画者到底曾经历怎样的境遇？最初惊鸿一瞥，甘愿沉沦，心神俱醉，最后又怎断魂心损，遗恨终生？她，恨也不恨？
弓身太久，才直起身子，归朗只觉一阵头昏眼花，头顶金星一冒，眼前一黑。下意识的伸手一扶，却感觉身体被紧紧抱住，护进了一个坚定温暖的怀抱，很舒服……
睁开眼，窗外微明，晨光熹微，烛影疏疏，居然已经天亮。
淡淡的麝香味萦绕鼻尖，歪过头，归朗发现自己竟又落入了禛贝勒爷本尊怀中，薄薄的玉面透出淡淡粉霞，连忙推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长臂，行礼致歉。
瞧着归朗身形轻晃，唇色微微发白，胤禛不禁颇为心疼后悔，黑眸中泠波清浅流转，歉疚问道：“没事儿吧？方才我该打断你才好，你已足足站了一宿......”
归朗眉眼弯弯，开朗一笑，谦让道：“不碍的，以往习画，闭关三天不睡也是有的，今次算不得什么。”
“不过还得劳烦贝勒爷，将原画作者的生平以及原画的一些细节告知彦岑。至于所需物品，回头彦岑会一一列出。”归朗一脸严肃认真道。
胤禛侧过脸，略一思量，神色愈发沉重，眼眸深邃难解，语气却很平淡，道:“画者……原是位一品大臣之女，第一幅画是她待字闺中所作，后一幅，是她病逝前的遗作。”
归朗凝神望着胤禛，不做声，等着他继续，可他一脸言尽于此，她也没奈何。
胤禛这番话，看似回答了归朗的问题，其实，却一点也不涉及任何实质。她将相权臣之女，身份高贵，可嫁给了谁?她的画是赠予她夫君的，还是给青梅竹马，却错过终生的初恋？还有，为何画在眼前这位贝勒爷手中？难不成，是他的心尖上的人？这倒是不像，由画卷看来，似乎是十来年前的作品。
只是归朗心惠智敏，对方一带而过，不能明说处，她也便不去追究。
拱手，自信道：“彦岑，定尽心临摹。”
胤禛略一点头，嘴角微勾，叫来人送归朗先去休息，归朗作礼告辞，末了，对胤禛道：“贝勒爷，原画不必留下了。”
心照不宣，胤禛赞赏的微微颔首，眸光熠熠，薄唇浅浅扬着。
待归朗离去，胤禛收回目光，回首，一脸冷然的吩咐戴铎：“让南云、寄蕊去照应伺候她。另外，府里的其他人，特别是书房和粘杆处的人，切记尽量不得出现在她面前，没得让她看去了什么。”
戴铎容色肃肃，躬身领命。
胤禛负手踱步，走到书案前，眼光忽然溢出一丝半缕掩不住的忧伤愧疚，一刹那间，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深深叹口气，轻轻咬牙，指指画，语气隐忍：“烧了吧。”
画卷，一寸寸被火焰吞噬，无声化作灰烬。
曾经的绝世佳人，一生心血，唯一的见证，或许也就这样结束。
寂寞空庭，春晚香尘，繁华一梦，花落情殇。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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