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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情动 ...

  •   帝都皇气,赤城锦房,朱碧红楼,牌匾林立。
      蕙风如熏,绿树郁芊,蔷薇枝头。

      归朗翘首期盼的全国鉴宝大会,在她抵达京城三天后的立夏日如期举行。

      这每年逢立夏日举行的鉴宝大会是大清国临古仿旧界的大事,由全国主要的十家老字号字画陶瓷行联手举办,各商行按资轮流做东,因此每年举行的地点也各不相同,今年正好由京城的‘翰墨斋’承办。大会一共进行两天,各家商铺都会以该铺当年镇铺之宝参加以做宣传。受邀出席者,通常是业内的鉴定权威,或是豪门贵戚,达官贵人,也有文人雅客,世家富商。
      当然,此大会的高潮在于众多作品的展评。瓷器、书画被承办者集中摆于挂在回廊供名流雅士赏玩品鉴,每幅墨宝瓷器前放有一青花瓶,每位与会人士各执一枝蔷薇,可将花枝投给自己最中意的宝物。第二日天明,会有专人清数每件参会作品前的花枝数量,以数量多少评定作品名次。
      其中的佼佼者,会在第二天被当众拍卖。因此,大会每年吸引了许多商铺参加,不但可以出名,更能获利,可谓一举两得。而爱好收藏古玩字画之士,附庸风雅之流也常常借此机会,即赏品字墨,也能交朋结友,或巴结贵戚官僚。期间,参会者也常饮酒斗诗,各展才学,比试一番。因此,每年大会都热闹非凡,甚至留下些许佳话。

      当然,作品创作者是不被允许参会的,一则为了避嫌,二则却是为了自家身份的保密。虽是行内规矩,但更是为了安全,临仿造假者都必须处事低调,不能随意暴露自己的职业,不能卖弄才华,叫人知道所从事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不能同官府皇家有瓜葛联系。

      因此,按理来说,归朗是不能出现在鉴宝大会会场的,可所谓的规矩,所谓的请帖,都难不倒一心想混入大会观赏一番,学习长见识的归朗。这么多行内名家作品汇聚一堂,数多质高,神笔佳作,叫人心旷神怡的精神大餐,她是决计不能错过的。

      晚上洗漱完毕,吹了灯,睁着眼睛瞪着锦帐一个时辰,待“至宝斋”中各房各户的灯都已熄灭,特别是隔壁二师兄的房间也安静无声后,归朗悄悄起身,扮成男装,就着月色,推门而出。
      却没注意到,那只趴在她脚边,盖着红被褥,呼呼熟睡的小白狐,不知怎的倏然睁开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垫着脚步,紧跟在了她身后。

      月近中天,人渐稀少,归朗由“翰墨斋”的后院翻墙而入,小心翼翼的避开家仆模样的人,溜出后院,转入举行大会的花园。

      碧华斜落,朱红灯笼,深翠艳红,回廊幽亭。

      白衣少年,巧折花枝,端的自命优雅倜傥样,归朗举步走向回廊。
      廊上的人已经很少了,趁着宁静无扰,归朗想着她可以仔仔细细的观瞧学习了。

      提了廊柱灯笼座上插着的一只灯笼,归朗就着如水月色,莹黄灯光敛气静心,观摩评价。
      摸着下巴,慢慢移步,或是摇首,或是颌首,或者轻笑,或是赞叹……
      归朗心中感慨万千,果然是一山还比一山高。

      赏过一路,归朗正想着怎生没见着自己的《洛神赋》,也不晓得自己的作品能否入得这些眼光高绝人士之法眼时,却见不远处,亦有一人挑了灯笼立在一副画前专心看画,久久未动,才想起似乎适才她进回廊时,那人便已驻足在那画前鉴赏。

      是怎样的作品,让他竟然看的这样入迷?
      归朗不由转身,轻步走向那人,定睛一瞧,心弦轻拨,艳眸瞬时光华流溢。

      居然是他!天津所遇那位公子。

      修竹松影,胤禛身姿颀长俊逸,负手独立,丰神俊秀,风华绝世。

      月色撩人,墨胜花香。

      专注瞧画的胤禛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不由蹙了眉,回头看去,亦是一惊。
      竟然是她……

      归朗凑近胤禛,淡香轻溢,长睫轻震:“真是巧,又见面了。”

      素衣银绦,红袍墨发。

      蔷薇吐芳,唇嫣然。
      俊眸垂笑,悠如画。
      是缘,是巧?皓月清风作鉴。

      “不曾扰了你的兴致吧。”归朗眨眨眼,双目灵动,笑眯眯道。

      胤禛一身红锦纳绣长袍,深邃的瞳仁映着颤动的火色,俊容在烛火的衬托下显出几分朦胧神秘,偏头浅笑:“人说曲水春杏粉香时,流觞月下佳人伴,乃是平生乐事。今日鉴宝大会,能与姑娘共赏珍品,亦是得幸……”

      “停,文绉绉的,我快受不住了,呵呵。下一句,你该不会说,不该是作品冠绝者得桂枝,倒不如将花枝送与伊人,留下一段佳话吧。”归朗噗嗤一笑,不经意地露出春风笑颜。

      星眸盈盈,水月芳华,这天真一笑叫胤禛心下微颤,倒不能介意方才归朗对他的随意打断和话语里的调笑。

      他笑如暖玉,深眸温润:“非也,规矩便是规矩,怎能恣意破坏?再说,我已将花枝投给了这幅画的作者。”

      归朗眸光移向画作,愣了愣,心神微震,荡起圈圈涟漪,眉眼弯弯:“大哥,喜欢这幅《洛神赋图》?”

      事实上,原《洛神赋图》是东晋“画绝”顾恺之根据曹植的传世名著《洛神赋图》中的爱情神话故事所作,但顾恺之的原作早已失传,保留至清朝的是宋朝的摹本。

      此画卷按曹植与洛神爱情故事的发展分为三部分,归朗所临摹的,是画作开篇曹植在洛水河畔,惊鸿一瞥,与 “云髻峨峨,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的洛水女神相遇的情景。画中,曹植对美丽的洛神一见倾心,痴痴而望,洛神欲去还留,顾盼含情。

      胤禛的目光重新投注在归朗所作的《洛神赋图》上,暗忖此画作者对曹植与洛神的神态风韵刻画的精妙绝伦,将人神之间互相倾慕的情愫描绘的细致入微,引人沉醉。笔法轻盈流畅,颇具顾恺之用笔之细劲古朴,有如“春蚕吐丝”的艺术特点。

      但,这些都不是他选中此画的原因。
      真正吸引他的是,此画卷与宫里的宋朝摹本相比,神韵间似乎多了些女子特有的娇媚痴缠,含羞静落,情难自禁。

      特别是画中仙姿绰约的洛神,其风姿韵致与皇额娘的自画像,如此肖似。
      细雨初歇时,闲庭看幽花,佳人梳着未嫁女儿辫,拈花回盼,灵眸若水,惑人心魄。
      只是明明芳心已暗许,为何眉间点轻愁,欲拒还迎,悄问春风几时至。

      此画,分明是皇额娘画给皇阿玛的情书,可却为何又留给了他?

      至于另一副……

      皇阿玛与皇额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皇额娘在最后病入肌理,药石罔效时,每日还不顾众人劝谏,强撑弱躯,一心一意的将画作完成。
      还有那最后一枚竭尽最后精气雕刻而成的印章……

      皇额娘走后,皇阿玛持着皇额娘最后的绝笔,一人孤坐在室,垂着龙目,保持同一姿势抚摸画作,整整一宿。

      第二日,皇阿玛才将他召入暖阁,让他好生保管画轴。
      而后,皇阿玛偏过头,挥挥手让他退下。
      当时,他多么想问皇阿玛,为何明知皇额娘再也撑不了几日,却不去看望她?难道皇阿玛不知道,皇额娘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

      朱门合上那刻,他忍不住含泪回头,可皇阿玛抚额凝思,眉宇间隐隐含着的疲惫愧疚却刺了他的眼。那一幕,与之前皇额娘亲手将那两幅画交给他的神情一道,从此深深刻入了他的心间。

      只是记忆清晰,却不代表理解,那时的他还是太小了。
      及至大婚后,再展开皇额娘的画作,他才慢慢体味皇额娘当时的心境。

      丹青上的她弱不胜衣,倩影浅淡,唇角含笑,清眸盈泪,是恨或爱,眉上心间,无计可消。
      尤是天际那抹血色残阳,如同凝落在心间的一滴血,直烙得看画者内心灼痛。

      皇额娘至情至性、才情横溢,可惜皇阿玛终归是辜负了她。
      而皇额娘虽情深刻骨,但性情刚烈决绝,义无反顾的拒绝再对皇阿玛付出己心。

      落情是妾,藏心是君,三春过,君即无心,妾亦不求。
      便是最后以画代书信的绝笔,也是留下话定要孩子保存,而不是赠予皇阿玛,或作为陪葬品从此永不见天日。

      廊下,风灯摇曳,一声叹息没入胤禛心间,转瞬划为内疚自恼。
      他竟没能好好收藏皇额娘的画作,真是该死!

      现下,还得费尽心思,寻出妥帖可用之人去临仿皇额娘的丹墨。
      可又有谁能描摹出皇额娘一生的情、痴、痛呢?
      终是不放心,他才亲自来这鉴宝大会,以期能挑出一位临仿者,拿个七、八分把握,将皇额娘的画作临仿的分毫不差。

      只是为了不让有心人发现,他才挑了夜深时刻来赏鉴。
      看了这么多临摹作品,许也只有这幅画的作者,能摹的皇额娘画作神韵之一二吧。

      心思百转迁回,也不过片刻之事,不一会儿,胤禛回过神来。
      他半侧着脸,将情绪隐藏的很深,夜眸烟波浩渺,对归朗微微一笑,声音低稳:“嗯,众多画卷,此画最得我心。”

      本该得意自己的作品能得到他人如此高的评价,但胤禛先前淡拢修眉,敛神思量的表情归朗看在眼里,他那轻缓的叹息亦滑入了她的耳畔,欲问,却觉得没有立场和身份。

      他不说话,于是,她也沉默。

      现下,他终于回话,归朗眼眸弯弯,柔柔一笑,明艳照人:“我方才只看了前面挂着的画,这边的还没仔细瞧,不过,我觉着那厢的《明皇幸蜀图》乃上乘佳作。本预备着继续欣赏,不想倒又与你偶遇。”

      胤禛站的笔直,比归朗高出许多,静敛的秋水眸越发深远,嘴角弯起一个优美弧度:“相请不如偶遇,我与你一道。”

      他的声音融融,不失坚定,归朗心跳有些失速。
      略思,主意不错,于是,浅笑,点头。

      胤禛提了灯笼,做了个请的姿势。
      归朗也不客套,向前几步,却发现胤禛未动,轻巧一跳,回转身,笑着抬眸,不闪躲的与胤禛对视,负手在后,静静等待。

      院内,花色如玉,芳心半吐。

      胤禛俊颜淡雅依旧,轮廓却是极其阳刚,秋水眸湛然炯炯,直直凝望归朗。

      星河悄然,月色如许,如斯佳人,俏脸玉容。

      “虽则在天津初识,但听你口音,当不是京城或天津人士?”胤禛状似随意问道。
      归朗噗哧一笑,玩味的挑眉瞧了一眼胤禛,点头道:“确不是。”

      “哦,那你家居何地?此番北上是寻亲探友?”胤禛步步为营,进一步问道。
      归朗嘴角扬的更高,心中泛起喜悦,故作挑衅般问道:“你平日里也这样打听别家姑娘?”
      “不曾,平生头一回。”胤禛倒无尴尬之色,一脸无辜,如实以告。

      归朗正想答话,却觉有毛绒绒的东西拱着她的脚,低头一看,却是小白狐正咬着她的袍角,眼巴巴看着她,大大的尾巴摇的起劲,示意让她抱抱。

      胤禛笑道:“这小狐狸倒是处处跟着你。”

      闻言,归朗偏首见胤禛一脸兴味的含笑看着她和小白狐,灵光一闪,突然很想逗胤禛。

      她靠近胤禛,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瞧你也算个心善之人,与我倒也有缘,告诉你也无妨。我啊,咳咳,其实吧,本尊乃是狐仙!呵呵。”

      “哦,鄙人三次得见仙尊显灵,何等福分。看来烧香供佛,潜心诵经,果然便会有上苍庇佑。”胤禛倒也识趣配合,抱扇作揖,嘴角上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噗嗤,两人目光相碰,开怀一笑。
      笑声,柔柔随风;情致,回味无穷。

      怀抱小白狐,归朗与胤禛并肩,走入廊中,背影相叠,纤纤拉长。

      “仙尊觉着此画尚可?”胤禛侧眸。
      “勉强入眼。”归朗撇嘴不屑。

      “此字不够韵致。”胤禛手扶下巴,摇头道。
      “你眼光不俗。”归朗表示赞同。
      “多谢抬举。”胤禛抬手抱拳。
      “客气客气。”归朗拱手回礼。

      “这幅赵孟頫的《仙吕•□□花》笔风遒媚,奇逸出尘,只最后这字差些……”

      胤禛正品评着,却听归朗若有所思的评价道:“可惜最后这字少了……”

      两人皆是一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齐笑出声。

      看着胤禛醇黑的夜眸,没来由的归朗又略有些失神,忙挪开目光,低头待往前行,却“哎呀”一声,慌乱中踩到了胤禛的脚,唤出声的,亦是她......

      “说了让你先走在前嘛,干嘛杵着不动,踩着你,可不赖我!”不等胤禛先开口,归朗连忙不讲理的抢先道,脸上却隐隐发烫。
      胤禛愕然,薄唇却淡淡钩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宠溺笑容,摇了摇头,不与之计较,优雅自若的负手往前。
      归朗瘪瘪嘴,随上。

      “那日在天津分别后,过了几天,我又上那条街转了转,却见灾民得到了妥善安置。”快到回廊尽头时,归朗忆起什么,虚眸道。
      “嗯。”胤禛语气淡淡,似乎不以为然。
      “看来你说话还算得靠谱。”完全听不出赞扬之意。
      “哦?”胤禛挑眉,不语。
      “你是官府中人?当朝权贵?”归朗继续套话。
      “仙尊即知道我的身份,何故明知还问?”胤禛脸上浮出奸计得逞的笑容。
      “……”归朗真想挥拳打散他的笑,他太狡猾了!不过,她对他不尽不实,也不能要求他什么。

      两人都不愿透露身份,于是,转换话题。

      “其实本仙觉着,治水之道在于防治。除去筑堤建坝,还可以在每年冬天时蓄水,待来年冰雪融化时泄洪,借大水之力将泥沙冲入大海。”
      胤禛一愣,笑意速敛,玉面肃然,深深看了一眼归朗,前几日他给皇阿玛上的折子里,就提出了这个想法,怎生她……

      瞟一眼,见他面色不豫,归朗柳眉微聚,拥紧了小白狐,快走几步超过胤禛,先入了画廊尽头的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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