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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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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有些热络的饭桌,霎时跌入了冰窖一般,寒冷刺骨。
与此同时,因为臊意而低着头的慕然面色逐渐变白,凌霄叹了口气,往慕然的杯中添了些热茶,“大美人是我们异事司的前少卿,三年前在一场大案中身故。你不是常好奇我们异事司大堂中间悬挂的那副美人画像是谁么?她就是异事司的创办之人,当年年岁未至桃李,却已名震天下的少卿——赢宸。”
肖鳌好奇地想追问,但公孙皓一个手肘砸在他的腹部,却是让他将话都憋了回去。他痛苦的捂住腹部,刚想问自己哪里得罪公孙皓了,举眼却是瞧见慕然煞白的脸。
慕然知道桌上的几位师兄弟都在注意自己,她强笑着抬头,“我没事,你们做什么将赢少卿变成禁言一般?赢少卿是我们康国的巾帼英杰,自然该是人人夸颂的。”
小二将午膳摆满桌后,“各位客官饭菜来了,趁热慢用。”
被小二打了岔,原本沉闷的饭桌重新热络了几分起来。当凌霄测试完食物的无毒后,大家便开始动筷。
因为陈志平手上戴着镣铐,不能自己进食,亦不能暴露其罪犯身份。为了不惊扰驿站内的人,公孙皓只好一边自己进食,一边掰着干粮,沾了点肉汤,喂食陈志平。
慕然的眼神没有再去看那青衫女子,她的注意力都留在了“赢少卿”的身上。在世人眼中,赢少卿乃是她的良师挚友,然而在她自己眼里,赢少卿却是一个不曾出现过在她人生中的人。
三年前的一场惊天大案夺去了赢少卿与八名异事同袍的性命,除了坠入海中的慕然与告假回乡的凌霄逃过一劫外,大理异事司几乎可以说被屠了满门。
也许是因为坠海或是经历过生死恐惧,在慕然被救苏醒后,她记得所有的一切,却是硬生生忘却了关于赢宸的记忆。
因此当旁人在赢少卿墓前用节哀来劝慰她时,她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对于她来说,赢宸已然只是一位带着巾帼英豪头衔的异事司少卿,年少有为,武功斐然,医术绝绝,然而却是英年早逝。
在之后的日子中,凌霄为了让慕然从愧疚中走出,他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慕然与赢宸关系的所有事情细说予慕然听。通过凌霄的话语,慕然知晓了赢宸是一个温柔入骨的人,是她亦师亦友般的存在。
只可惜,人不在了,也被她遗忘了。
桌上的盘子渐空,驿站外的车夫也已经朝着他们示意,马匹在吃过行车丸后已经恢复了些许体力。
凌霄在桌上留下几块碎银,“差不多时辰,该走了。”
“好。”
小二难得见着慷慨的客人,收了碎银眉开眼笑将他们送出了门。
几人才刚出驿站大堂几步,陈志平却是突然捂住肚子大喊,“哎呀,我肚子疼!”
莫西林忍不住呵斥,“哪来这么多事!”
“几位官家,您们看罪人我戴着镣铐,也跑不了是吧?就让罪人去一下茅房吧!若是意外排在了衣衫之上,路上同车,熏的也是您们呀!”
陈志平哀求声引起了驿站内旅客的注意,为了防止惊扰其他人,凌霄终是答应了陈志平的要求,“别喊了,带你去!”
“谢谢官爷!”
慕然略显担心,她拉住凌霄的衣角,轻声道:“师兄,会不会不合规矩?”
肖鳌走向前,拍了拍慕然的肩膀,“师姐,别担心了,我不怕熏,我和他一起进茅房,保证盯紧了他。”
“嗯,放心吧,我们守着茅房之外,出不了什么事的。”
凌霄是五人中资辈最高的,他开了口,慕然便也无话可说。
肖鳌带着陈志平走进茅房,凌霄停顿片刻,也跟了进去。剩下的公孙皓与莫西林自觉地把守在了茅房的两侧,确保万无一失。
防守似乎到了位,慕然无处可守,便后退的往外走几步,以便她可以观察天空上的动静。可没曾想,她几步后退,却是将身后来的人,连人带琴的撞摔了过去。
“嗡!”
琵琶落地,琴弦共鸣。
青衫女子摔倒被撞翻在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抱歉!”
慕然转身作揖谢过,接着伸手想要去扶低着头的青衫女子。然而在她扶住女子的那一刻,她却是发现,女子的青衫裙摆在摔倒中往上褪起,露出了一节精致的木质假肢。
她不禁有些错愕,若不是女子被她轻轻一撞,失去平衡摔倒,她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眼前如仙女落凡尘的女子,竟是一跛者。
女子很是瘦弱,两颊瘦削凹陷,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慕然不禁猜测青衫女子是因为缺少了一只腿,再加上身体不好,行动不便,所以先前时候才迟迟不下马车,让他们误以为是劫囚之人。
慕然刚意识到自己的查案本能被激出时,女子却是抬起了头,朝着她沉声道了句,“可否扶我一把?”
女人略带沙哑的声线在她耳边炸开,李慕然觉得这个声音无比熟悉,然而当她看向女人如雪般的面容时,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女子了!
是在哪里见过?
还是说她曾在哪里听到过女子的声音?
都没有...
又或者说是她记不得了。
公孙皓见慕然将人撞了翻,却不扶,只是拉着人的手,任由其坐在地上。他赶紧小跑过来,搀住青衫女子的手臂,帮忙扶起。
见慕容依旧傻愣着,公孙皓无奈将被撞落在地的沉木琵琶也一并捡起,递还了回去。
慕然的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女子的脸上,然而女子脸上的每一寸都是她陌生的样子,她很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这位女子。
青衫女子似乎习惯了别人的目光,又或者说她并不介意慕然失礼的逼视,她半屈身接过公孙皓递来的琵琶,道了声“谢谢”,然后便弯腰用裙摆挡住自己的假肢,修整好自己的容貌,自然地抬步绕开挡在身前的慕然,小步慢走,朝着女性专属的茅房走去。
公孙皓见李慕然的眼睛一直随着青衫女子的背影而去,他不禁用手肘撞了撞慕然的手臂,“师姐,你该不会真的喜欢女子吧?”
慕然低声斥道,“胡闹!我只是觉得这位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却是想不起在哪儿听过了。”
“同窗?青梅?亦或者是师姐曾断过案中的证人或亲属?”
慕然肯定地摇摇头,“都不是,我确定自己过去从未见过她。”
公孙皓走回茅房侧边,笑着道:“师姐,你若不喜欢女子...怕不是一见钟情,喜欢上了这位姑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噢!我不是喜欢同性,我只是喜欢那个人而已。”
“胡说八道。”
慕然知道自己这位师弟素来口无遮拦,因此也不计较。
“师姐,你要不要趁现在去解个手?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等会进了山林还好解决,你一女子,怕是会憋坏的。”
莫西林虽然性子冷淡,但对待同袍却是友善,于是他朝着慕然点点头,示意公孙皓说的在理,“公孙师兄说的没错,师姐你去一下吧。反正这会儿还有些时间,这里也有我和公孙师兄看着,出不了事。”
慕容觉得两位师弟说的没有理,于是点头道:“好,那我去去便回。”
说罢,她转身走向隔壁的茅房。
她刚一入门,便看见青衫女子正杵在洗手池边,用沾了水的手帕小心擦拭着自己手肘上染上了灰土的伤口。
女子青衫的袖子微微卷起,藕白色的手臂上有一大块外翻的血红色皮肉,慕然大步走了上去,言语中满是担忧,“姑娘你摔伤了?刚刚怎么不说?”
青衫女子神色淡漠,她抬眼瞧了慕容一眼,便马上落下,没有半分停留,“无碍,不过是皮肉之伤。官家还有公务在身,不劳烦您费心在吾家一平头百姓身上。”
慕然一震,她看向女子的目光多了警惕与探究,“你是谁?怎会知道我有公务?”
女子纤细的手指凌空点了点慕然腰间的鸣音剑,“如今天下太平,行走江湖的若不是侠女,便是大理寺的官家。吾家看几位官家紧张护着那手缠黑布、行走缓慢的瘦驼子,想来那位也不会是什么行走江湖之人,因此吾家猜想他极大概率是一重犯。近来天下需要大理寺官家出马押送的重犯,恐怕也只有‘三郡鬼使’了。”
慕然折服于青衫女子的一番话,“姑娘的观察能力与推演能力在下佩服。”
“几位不愧是大理寺,一出马便将三郡鬼使捉拿归案。”
女子虽是说着恭维的话,慕然脸上的警惕感却是更甚了。她为女子缜密地推演能力感到心惊,因此当她看向女子时,眼中的打探更深了几分。
女子虽未看慕容,却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从怀中抽出一张黄纸,递给了慕然,“官家恕罪,是吾家多嘴了。此纸乃是吾家家业的招贴,若日后官家有事,可随时来阁中一见。”
说着,女子将卷起的青衫袖子放下,在并排的如厕位中选择了一个,走了进去。
慕然展开黄纸,其上记载着是京城内一家名为“浮花阁”的乐坊的招人告示。
京城内大小乐坊遍布,她又不爱听曲,因此除了几座大乐坊外,她一概不知。而这浮花阁的名头,她自然也是从未听过的。
招贴除了招工告示外,下方还有一落名,陈婴——想来这便是青衫女人的姓名了。
慕然看完招贴,妥善地将其收入怀中,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