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寒潮春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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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象台发布寒潮预警，预计28日夜间至11月3日，本市将迎来大幅降温……”
外面的天一早就阴沉沉的，分不清是午前还是黄昏，美云才记起来，C市的冬天总是黑压压地出现的。她慵懒地靠在出租车后座，时不时看向窗外，整个人显得颓废而茫然。
美云几乎每天下班都会过来，浩霆退烧后，两个人开始讨论调查的时间表，彼此交换信息。这期间杨队也来过一次，浩霆知道自己是被警察带到酒店还挺无奈的，但杨队只是送了个点心盒就走了。
“又降温喽，姑娘你冷吗？我开开空调，闷可以开条窗缝！”C市的出租车多是有些年头的，一开空调，风又热又冲。美云摇下车窗，江边咸腥的潮气涌进来，心底的抑郁更浓烈了。
她想起昨天浩霆拖出一个叫“HERS长河”的页面，从上到下几百个名字，横坐标是年份。从03年开始，每个名字都有独立的进度条，美云看着浩霆在图里圈出了她的名字，又敲了行代码把她那条记录变成红色。原来她只是在HERS时间长河里那样短的一段。她看到了米裕，在米裕上面还有小冉，小冉上面还有琳琳，琳琳上面还有……他们有的来自美云经手过的人才储备计划，还有各种短期的访问交流、MBA、商事酒会等等等等，那些案主，有女孩也有男孩。
美云盯着那些的照片发呆，为什么是ta们？或者“为什么是我们？”年轻？还是好看？或是内心玲珑？这些不该是罪的，有些人生而美好，有什么罪？
浩霆又在其他几个维度展示了统计图表，他说这是最令人痛苦的“小数据”，也是个不会再做下去的分析项目，如果能帮上她也不算浪费了。
“我也曾经以为只要分析足够多的案例就能提取出行为模式，后来觉得，没用的，至少对这里的所有人来说已经太迟了。这个女孩子，”浩霆指着屏幕回忆说，“我找她的时候手里差不多已经有70个案子了，我本来还找了N市警校的邢教授帮我搭模型。我找到她聊的时候，我问她有没有发现那个人有类似的行为、有没有其他受害的女孩。她把咖啡浇在我头上让我滚……她说她不是在演美剧，也不想陪我玩儿什么社会学研究。没有哪个混蛋是全方位的渣，如果把这些家伙集中起来，高知群体竟然占大多数……每个故事背后都是一段让人心碎的过往，带着再也抚平不了的伤痕。HERS其实一个“故事会”，大部分人的故事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有些情绪，注定没有出口。
诺富特离美云家和单位都不近，这么来回打车跑了一周，连浩霆都觉得她才像个来C市出差的。
“你那有车吗？”浩霆递给美云一杯咖啡让她暖手。
美云苦笑着摇摇头。作为一座相对发达的北方小城，C市的交通建设还是很不错的。美云住的老房子虽然没有车库，门前也有一片露天停车场，弄一辆车其实没什么困难。但是，她不能开车。美云曾经以为自己是“文明人”，她遵守一切交通法规还有些引以为傲，可在这里她近乎一个“温吞的马路杀手”，说白了就是开车实在太肉。上次美云爸爸喝了酒，她开车送他们回家，在高架上变道，灯打了半天愣是没过去，差点错过出口……连并线都不利索的神奇车技，生生把副驾驶的爸爸吓到酒醒。打那以后，美云再也没摸方向盘，驾照也从包里拿出来束之高阁了。
“我爸昨天还跟我说让我有空开着练练……”美云小口抿着咖啡，酸中带苦的口感像极了她的心情。
浩霆在旁边笑到劈叉，“我带驾照了，我来开行吗？”
美云臊得两颊发红，只好厚着脸皮打电话跟爸爸借车，说朋友短期出差来C市，说到最后她都急了，“哎呀您那辆GLK又不开，怎么那么小气！”
美云爸爸知道闺女的小脾气，“行，我让人给你送过去，你们年轻人开车加点儿小心……”
大约是真的觉得熟了，美云在浩霆面前会露出很生活的一面，在父亲面前撒娇也不避讳他。他其实有点儿羡慕，当然，还有点儿不安。她的天真美好，她的毫无戒备，联想她受过的伤……有些事儿，其实不禁想。
“你父亲可真宠你……”浩霆调笑她，说着走到岛台烧水，“不过，我老早就想说来着，你好歹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敢一个人到一个男性的酒店？你不怕吗？”
“啊？可，你是同志啊……”美云有点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脸色却渐渐发白。
浩霆有点儿无奈，他当然不是出于责备，所以声音又放得更温柔了些，像个语重心长的老父亲，“美云，确实，我对女性没有兴趣。不过，如果房间里是其他人呢？你会不会——”浩霆还没说完，美云嚯地起身，抓起手包离开了。房门自动关上的时候，屋子里依然有种冷冽决绝的气氛。“靠！”浩霆回身咒骂，“酒店！让你丫说酒店，好端端的提什么房间！”
美云觉得再没什么比现在更难堪了，她羞耻得无地自容、又害怕到发抖。她心里知道浩霆是关心她的，但有些玩笑她还开不起，她会无法控制自己，她会胡思乱想，会崩溃的。她一边跑一边往下掉眼泪，之前和陈实出差发生的种种涌上心头。
“美云，你不是愿意的吗？”
“你没有推开我，所以我情不自禁就……”
她咬紧下嘴唇关上电梯门。她无法不回忆起被年过半百的陈实堵在房里壁咚的样子，她没办法把那叫做霸总或者浪漫，那恐惧曾让她遍体生寒——她也曾经天真以为，那只是一位长辈而已……
“美云，你有没有事？”
“美云，你要不要休息下？”
“美云，我可以拥抱你吗？就抱一下……”
“美云？……晚安！”“晚安！”“晚安……”
陈实的声音回荡着，在那些普通的日子，普通的句子、普通的词、甚至普通的称呼，都变成尖刺，刺进她心里，刺穿她的头皮，让她痛苦，让她无处遁逃……
浩霆慌忙踩了双鞋跟出去，他没赶上电梯。大跨步从楼梯下来时，大堂里已完全不见人影。他出来得急，房卡和手机都没带，也没法联系美云。浩霆满头大汗，先跟前台要了张房卡，然后匆匆返回房间。
美云紧紧攥着包带，手机振动个不停，她不想接。走到十字路口，绿灯还没亮，她头也没抬就直冲出去。
陆征在旁边蹲点。之前他决定先跟几天看看情况，结果今天美云刚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走得急急忙忙。陆征盘算着最近也没有律师出现，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然后他很快就意识到美云的状态不对劲，连忙跑到路中间强行把她从人行道拉了回来。
过街红绿灯的提示音嘟嘟嘟地响，美云一只胳膊被陆征拉着，她嘴里说着什么，陆征没听清。他若不拉她一把，那边疾驰的车未必能刹得住，他吓出一身冷汗，把气喘匀刚想发火，却感到美云全身发抖，一抬眼就看到满是泪水的一张脸。
“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对不起，对——”陆征一边道歉一边努力去听美云在说什么。
“……求你了，放开我吧……求求你……”美云断断续续地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回来。
陆征觉得美云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失焦，他忙松开手，美云却直接蹲在原地把头埋在膝间闷闷地哭起来。
路上车来人往，一男一女，一站一蹲，她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肩膀一耸一耸的。眼前这幅画面，直接击碎了陆征的全部意志。偶尔有些路人走过还会多看他们几眼然后窃窃私语。
过了不知道多久，美云抬起头说了句“对不起”。陆征还刁着半截烟戳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腿麻了……”好一会儿，美云又嗫嚅着说。
陆征表情呆滞了一下，他挠了挠头，内心天人交战了一翻，然后背过身去，“我背你吧。”说着蹲了下去。
这个邀请超出了美云的思考能力，其实也越过了陆征自己心里的底线。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个世纪，美云终是扶着他的腰爬到他背上。像两只小猫爪子踩奶，又像是狐媚子攀上身，他身上汗毛倒竖，一股电流从心口游蹿上下汇聚。等到美云趴稳，陆征托起她的腿，挺直身子往车的方向走去。不多一会儿，他感到美云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他就这样背着她走，什么也没问。
她也就趴在他背上，什么都没说。
陆征的内心正走过一场情/事，两个人的心跳交叠，美云在他的耳畔呼吸，身体随着他的步伐起伏。她听着他逐渐加深喘息声，说不出地悲伤。
友情和爱情的边界是什么呢？成年人的世界是复杂还是简单？如果是陌生人还会这样吗？还是说熟人就没关系了呢？不说情感，普通的交际也有底线的吧？明明自己已经趴在了陆征身上，却满脑子都是底线和可笑的道德感，美云鼻子一酸轻轻地说，“陆征，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
陆征稍微蹲下身放开了双手，然后转过头看着美云，发现美云也红着眼睛看向他。
“你……”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敢问她怎么了，“C市不比帝都，以后别在街上乱跑了。”
“嗯，对不起……”美云咬着嘴唇，“我，接个电话。”
美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跟电话那头的人说着“对不起”。陆征靠着电线杆儿，想起她说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女神”，好像也没毛病——现在的她狼狈、脆弱，哪还有什么志得意满，更谈不上游刃有余。可他觉得她只是没成为女战神，她习惯把人推开，这样的她反而是惹人疼爱的样子了。
电话讲完，美云揉了揉头发，把刘海拢到脑后，“陆征，谢谢你，让你看笑话了。”她自嘲地笑笑。天还是那样郁着，美云卷着自己的包带，没敢看他的眼睛。
陆征也没挪步，抬头深呼出一口气，白气喷薄而出，又消散于无形，当下任何语言都显得非常地不合时宜。
他很想知道美云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可她就好像生活在雾气里，浓到化不开，读不出。前后认知落差让他无从拼凑一个完整的她，碍于身份，打从重逢那天起，他们就注定只能给彼此有限的信任。或许他真该退出这个案子，他终于体会回避的意义——他不敢也不能去揣测去推理乃至深挖这些谜团，他太害怕它们成为现实了。
“陆征，下周五，我带着我律师过去警局。”说完她看了眼手机，“那我先走了，我朋友还在等我。”
“回酒店吗？”陆征皱起眉头，“那个记者？”
“对。”
“……你们吵架了吗？”陆征有些急切，“他欺负你了吗？他——”
“陆征！”美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穹顶，“你不觉得你今天太过分了吗？”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能不能，别管我了？你——”
陆征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把美云圈进怀里。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寒潮春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