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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后锁楼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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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周棋洛,我父亲是邑国当今圣上,我母亲是邑国最尊贵的皇后娘娘,我自然,也就是邑国这独一无二的太子。
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姐姐,是我六岁的时候。当时我的小白死了,我可伤心了,在母后宫里撒泼打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是不起来。母后和宫女们正拿我没办法的时候,小姐姐进来了。
一身素雅的天青色衣裙,配上水绿色的外襦,发髻上别着木簪。恰被阳光笼罩,浑身闪着光,让我以为是哪里的仙子下凡,一时间愣住也忘了接着哭。
后来母后言道,悠然姐姐是曲将军的女儿,因将军殉国、京都又无亲人可照顾,此后就寄养于她宫中。还打趣说我一看见悠然姐姐也不哭了,证明我俩之间有缘分,让我从此好好跟着姐姐。
我不由得同情起这个漂亮姐姐,心里不知从哪升起一股所谓小小男子汉的气概,发誓今后一定好好保护悠然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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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和十三年,中元节,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庆祝云中之战胜利,也祈愿接下来的秋天可以有好的丰收。
话虽如此,可是宫中宴会实在太过无聊,无非是一群大人们在一起互相敬酒,聊天侃地。自从小白死了以后,母后身边的嬷嬷把我看得甚紧。啊,我的蛐蛐、风筝、小荷花,没意思没意思,我好无聊啊。
突然发现悠然姐姐不见了,嘿,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借着这个由头,简单告知母后便溜之大吉,大人的世界哪有小孩子的世界有趣嘛。
诶,那不是悠然姐姐嘛?我看见御花园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悄咪咪从背后跟上。
“悠然姐姐,你干嘛呢?”
应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我咋地一声把悠然姐姐吓一跳。
“觉着这花快开了,就过来看看。”
“花?”
悠然姐姐微微侧过身子,借着淡淡的月光,我这才看清楚她背后那掩在层层枝桠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粗长的花茎上有许多小须,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半开半闭地耷拉着,虽然还没有开花,但是里面的香气已足够沁人心脾了。
“这什么花呀?我还从来没有注意到宫中会有这样的花呢。”
“这是昙花,我们常说的昙花一现就是它。深夜开花,天不亮就会凋谢。所谓的绽放,也就那么一会儿而已。”
“啊,这样短命的吗?开花都不一定会有人看见,还有什么意思呀。”
许是短命二字太过戳人,我说出口才发现这话对于面前的悠然姐姐并不合适,又赶紧补救道,“我不是说你”。得,我还是扇自己一巴掌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道怎么挽回,我干脆低下头去,不说话,思绪乱飞,想着想着,就想到我家小白了。
“小白是一只超可爱的猫,它才生下来没多久就跟着我了。我皮得很,整天到处疯,有一点磕了碰了伺候我的人就会遭殃。宫里的其他人,要么是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生怕因为我惹上事;要么就是假模假样地和我玩,把我捧着、供着。也就小白,是真心地同我一起撒欢,没有别的私心。”
越说越难过,我好像又看见了小白的样子,一会儿在我面前上蹿下跳跟我抢毛球,一会儿躺在太阳底下悠哉哉地任我摸它的肚皮,眼泪就这么不自觉地掉出来了。
“悠然姐姐,我想我家小白了。”
大概是看我哭得太伤心,悠然姐姐拿出手帕替我擦泪,然后轻轻拍我的背。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喜欢昙花。”
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讲这句话,啜泣先于眼泪收住。我疑惑地望着她,但她却没有看我,只自顾自说道。
“我以为,生命的价值是不在于长短的。有些人活了一辈子,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又有什么意思。生活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花开从来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是为了自己。”
然后转头看向我,“而且,只要有人还记挂着你,你便没有消亡。你念着小白,它便会一直在。不在你身边,也在你心里。”
我就这么愣着,从没想到会有人跟我讲这样的话。父皇不明白我为什么为了一只猫儿也能这么伤心,母后则是问我还想不想再养一只,她去给我抱来,身边的太监怕触我霉头,提都不敢提。从来没有人这般和颜悦色对我说,小白没有消失,它在我心里。
夜色渐深,连空气都在慢慢变凉。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迷迷糊糊间被悠然姐姐突然叫醒。
“看,昙花开了!”
人生第一次看见昙花盛开竟是如此的景象,一瓣瓣白玉缓缓张开,一朵,两朵,朵朵低垂压枝头,于夜色中甚是明亮。我看着它们如此肆意地盛开,随着微风摆动,清香阵阵,一切的等待都变得值得了。
我会一直保护悠然姐姐的,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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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曲悠然,我父亲是邑国将军曲连阜,我母亲是一个极温柔的吴南女子,虽然我从来没见过她。
每次父亲对我说他要出远门时,我就知道他是要出去打仗了。我舍不得阿爹,但是我听说,月亮可以实现最诚心的人的愿望。所以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好好听话,睡觉前还会向天上的月亮祈祷,希望阿爹可以早日归来。我一直以为月亮也答应了我的话,直到八岁那年,云中之战。
庆和十三年,阿爹在战场上砍下了首领呼揭固的人头,被封为大将军。北狄没了单于,溃不成军,作鸟兽散。匈奴内部忙着争夺皇位没来骚扰,边境恢复了短暂的和平。我被封为明月郡主,位同公主。
可是那又如何,阿爹没有回来,以后也不会回来了。他没有实现回家的承诺,月亮也骗了我。自此以后,我和从前吴门的那些小伙伴一样,再也没了父亲。
圣上可怜我一个孤女,将我接入宫中,由皇后抚养,而我也努力扮演着听话乖巧的角色。
倒是没想到,入宫的第一天,就会看见传说中皮得不行的小太子。还在殿外的时候,便听见皇后宫中传来的哭声撒泼声,以及宫女们在一旁各种劝哄。等我走进去时,小团子却不哭了,就是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干的鼻涕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着实令人好笑。
一个被人娇惯却不失可爱的孩子,我想。
我很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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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中元节。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欢庆着云中之战的胜利,也祈愿着秋天的好丰收。
人群来来往往,有些打扮精致的臣妇,看见我在皇后身边,便过来说些吉祥话,知晓我的身份后眼里甚是同期,我生怕她马上落两滴泪下来。
终究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应付不来这些场面,既然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便只好选择逃避。皇后娘娘只当我思念父亲难过,便也不拘着我。如此,我才得了机会跑去御花园,看我前些日子发现的昙花开花没。
别看阿爹是个打仗的猛汉,对于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却也深有心得。早在我们自己家里时,就种有许多花花草草,其中就包括这难得一见的昙花。
昙花可观赏,还可食用,就是等待太漫长。以前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一到夏天,两父女总是相约晚上去守昙花开。我年纪小,根本守不住,每次都是开花时被父亲叫醒,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院落里看。昙花盛开时,又好看,又香。看够了,闻够了之后,趁花开得还好的时候剪下,放进冰水里,到了明天中午,家里的桌子上就会多一道昙花肉片汤。虽然吃起来黏黏的,但是就是很开心。从吴门搬到京都的日子,便是由这些小确幸一点一点拼凑而成的。不多,但很满足。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根本没注意到太子那个小团子什么时候跑我背后来,猝不及防地被他吓一跳。小团子不认识这是什么花,所以我便在一旁给他介绍。
“啊,这样短命的吗?开花都不一定会有人看见,还有什么意思呀。”
许是认识到在我面前说这句话不合适,他又补充道,“我不是说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太令他懊恼,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干脆就不说话。
我还思考着怎么给他说我没关系,他却开始跟我讲小白的故事。我没想过,初次见面时那个哭泣的小赖皮背后,竟藏着这样的故事。
一时哑然。
“悠然姐姐,我想我家小白了。”
其实我也想说,我想我阿爹了。
可是想又怎么办呢,我阿爹又不会回来。
我记得从前阿爹跟我讲的话,他常常要出征,所以很小很小的时候,在我字都认不全的时候,他就开始教导我,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在于是否绚烂。
我哪里懂什么绚烂不绚烂,只不过听的次数多了,大概明白阿爹是在做很伟大的事,他要去保护别的家庭别的小朋友,我不可以因为自己舍不得就不让他走。就好像看昙花一样,虽然要等很久,可是当花开那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阿爹告诉我,只要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你,你就不会消亡,你会一直活在那个人的心里。我听阿爹的话,一直把阿爹放在心里,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可是阿爹没有告诉我,难过时怎么办,想念时怎么办。
我按照他说的做了,可是想念这件事情就像一颗种子,自种下之日起,便每日每夜在你的心里生根发芽,逐渐撑破心房,让人再也没办法忽视。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喜欢昙花。”
“我以为,生命的价值是不在于长短的。有些人活了一辈子,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又有什么意义。生活是自己的,不是别人的。花开从来不是为了给别人看,是为了自己。”
我重复着阿爹曾经跟我讲过的话,像是他对我说的那般,对小团子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他讲这么多,大概是因为,两个都失去了自己认为最珍贵的东西的人,在那一刻找到了共鸣。
阿爹,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