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夏》舒南河

4、第 4 章

　　“墨墨，你买的梨挺好吃，又甜又脆。”

　　李竹青一手举着扎了块儿梨子的水果叉，一手端着一盘切好的梨，给在写卷子的徐墨画送。

　　梨子被妈妈拿冰水冰过了，咬一口，口感清脆，凉甜的汁液瞬间盈溢口腔，给人愉悦的味觉体验，也让正刷题的人瞬间精神起来。
　　“是够甜脆。”

　　徐墨画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试卷，可白炽灯下颔首闻梨的程希好似又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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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5-23

　　徐墨画被吓了一跳。

　　她正一边塞着耳机听英文听力，一边上楼梯回家，上到二楼至三楼的露台，一抬头冷不防看到电表下头坐着个人。

　　借着夕阳黯淡的余晖，她看清那是程希，抬手把耳机去了下来塞进口袋。

　　虽然光线不足，但程希明显状态不对：他紧蹙着眉头，两腮因为牙关咬紧而鼓着小包，不断有汗水从额头滑落，他却无暇伸手去擦，因为他的两只手此刻都环在右小腿两侧，紧攥成拳。

　　徐墨画想：得是多疼才会让他有这样的反应。

　　“放学啦”
　　程希的声音低沉沙哑并有些颤抖。

　　“嗯。”

　　纵然徐墨画一向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可看着程希好似在隐忍着巨大痛苦的神情，她很难忍住不去关心他的状况，可又怕开口询问是在探别人不想说的隐私。

　　程希看着眼前皱着眉头欲言又止的徐墨画，轻叹了口气，替她开口：“好学生，快回家写作业吧。”

　　这种老楼的楼梯都不算宽敞，程希一坐，就更为逼仄。于是程希极其缓慢地往墙边又靠了靠，给徐墨画腾路。

　　徐墨画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脚路过程希上楼。

　　她上楼的脚步声以固定的节奏渐弱下去，在一阵钥匙入控和两道防盗门依次开阖的声响之后，楼道里又安静下来。

　　随之而来的，使腿上复又尖刺起来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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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又暗下一分的时候，这份疼痛才终于有要消退的意思了。

　　这时有人下楼，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程希头抵着左腿膝盖静静听着，反正留的有位置，他也不用再挪动。

　　来人在他身边站定。

　　程希以为是哪个阿姨大叔、好奇他的状况，结果那人却直接在他身边坐下。

　　“给。”
　　徐墨画平静的声音流进程希的耳朵。

　　程希猛一抬头，看到她正递给自己一盒止痛片。

　　“这个也给你。”

　　说着，另一只手递上来一包医用棉签和一瓶碘伏。

　　“我没拿医用酒精，浓度高，你用着会蜇。”

　　徐墨画的声音此刻就像清凉的溪流，既能镇痛，也能舒缓程希刚刚一直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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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5-28

　　程希在六十三中门口站定。

　　临近中考，六十三中开设了晚自习。学生根据需要自行选择是否参加，学科老师轮流监班、专科答疑。

　　六十三中日常是五点半放学，晚自习从六点开设到九点，但学生也可以选择提前离校。

　　程望八点左右回了家，在晚饭桌上调笑：“学霸就是学霸，还有一个月就中考了，还有闲情雅致吹笛子。”

　　程家栋难得在家，家长总是对成绩好的孩子很感兴趣的。

　　他抬起头：“谁？”

　　“一号楼的徐墨画。”

　　程希正埋头喝稀饭，听到这个名字，他并没什么反应。

　　“谁？”

　　“你老是不在家，不认识，我们学校老考第一的一个女孩儿。”

　　程希依旧垂着脑袋，伸筷子去夹绿豆芽吃。

　　程家栋一听，板起脸：“你不好好上晚自习，去看人吹笛子？”

　　程望赶紧解释：“不是，我回家的时候听到操场那边有笛子声，就看了一眼，看到是她。”

　　程希终于抬了头。

　　墙上挂钟的时针落在8和9正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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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三中虽然也在翡翠社区里，但和夜市街隔着一个花园，因此安静许多。

　　夜晚站在校门口，夜市上食客们的喧闹远而模糊，树叶被初夏晚风吹动而产生的沙沙响声占据听觉。

　　仔细听，晚风中还带了一点细碎的乐声，活泼悠扬，又清冷空灵。

　　这是徐墨画的长笛。

　　保安正就着收音机里单田芳讲的乱世枭雄埋头吃自带的晚饭。

　　于是程希只稍稍蹲低身子，便不被察觉地从给晚自习学生留的小门溜进了校园。

　　中考是要紧，可弦绷得过紧就会断的。

　　徐墨画需要每天把自己从课业中揪出来一会儿，于是翻出进了初三就一直收在盒子里、放在衣柜顶上的长笛，有时间就来操场上吹半个小时。

　　此刻，腕表上的时针落在与9相当近的位置。

　　她放下笛子，掏出口袋里的软布擦拭起笛口。

　　“呼～”

　　徐墨画抬起头，吹口哨的人正双手插兜迎面而来。

　　他扬起一侧眉毛：“我当这破学校闹鬼了呢，原来是你吹的啊。”

　　“你怎么来了？”

　　程希一脸狡黠：“老远就听到了，来抓吹笛子的鬼。”

　　徐墨画微微皱起眉头：“不应该啊，我都找馨子试验过了。”

　　“试验什么？”

　　“我站在这里吹，她到初三那一层听声音会不会吵到人。”

　　“你来学校吹什么笛子？”

　　“住同一栋楼的也有备考生，怕吵到别人。”

　　程希哼笑：“学霸就是学霸，别人忙着刷题的时候，你在吹笛子。”

　　徐墨画深吸一口气，冲程希莞尔：“我也是人啊，累了也想放松一会儿。”

　　已经快要九点了，她需要快点回家，于是没再说话，继续收着长笛和乐谱。

　　程希收起了笑容，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把长笛拆开，放进长笛箱，又将谱子码齐，塞回手边的帆布袋，看着操场荧白的大灯投射在她下眼睑上的、随睫毛扇动而变换长度的影子。

　　徐墨画扣好了长笛箱的金属搭扣，伸手去背帆布包。

　　这时，一阵带着香味的风扑面而来。

　　徐墨画抬头时，正逢程希拿起长笛箱后要直起身子，于是一抬眼就对上眼前离自己很近的程希的侧脸。

　　高挺的眉骨，标志性的小驼峰，自然轻合的嘴唇，线条清晰的下颌骨。

　　不过一闪而过，但程希刚好站在操场大灯正对的位置，所以徐墨画看得很清楚。

　　“走吧。”
　　程希拎着长笛箱，无意于将它递还给徐墨画。

　　程希愿意做个绅士，徐墨画便愿意成全。于是她只说了声“谢谢”，就和他一起抬脚朝校外走。

　　出门时不用躲闪，装成是下了晚自习的学生就行。

　　刚出校门口，程希站定，徐墨画见状也不再向前走，也不问程希为什么停下。

　　只见程希从裤兜里拿出一只细长款的爱国者mp3，戴上耳机后，按了几下按钮，选到了想听的歌。

　　“听吗？”
　　他朝徐墨画递来一只耳机。

　　徐墨画也不扭捏，伸手接过戴上。

　　还没戴好，钢琴前奏声便已经迫不及待地与听觉神经拥抱，细流一样温柔的曲调涓涓涌入徐墨画的耳朵。

　　而待第一句人声出来，徐墨画立刻喜欢上了这首歌。

　　有谁能比我知道，
　　你的温柔像羽毛，
　　秘密躺在我怀抱，
　　只有你能听得到。

　　这是周杰伦收录在2003年发布的专辑《叶惠美》中的歌，叫“你听得到”。

　　两个人又启程。
　　程希特意放慢了步伐，怕走快了扯掉徐墨画那边的耳机。

　　今夜无云，弯月清晰可见，西北方有一颗很亮的星星，就在离月亮不远的地方。

　　月亮和星星一会儿在电线杆的上方，再往前走一走，正好就落在了两条电线的中间。

　　路过还未歇摊的串串香摊子时，摊子上挑的白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右手边的墙壁上。

　　有时影子是分开的，一高一低，中间连着一根耳机线。

　　有时影子是交叠的，高影子裹着低影子，因重合而交叠出一片更深的暗影。

　　“还有没有人知道，你的微笑像拥抱，多想藏着你的好，只有我看得到。”

　　程希跟着哼唱出声。

　　徐墨画从来不知道程希唱歌这么好听，音色和他平时说话时的不太一样，更清亮一些。

　　徐墨画不太懂声乐，但她很喜欢听程希唱歌，并且还想听更多，可程希唱完这句却不再开口了。

　　工作日的晚十点，夜市街上已经不剩多少食客，一些摊位也已经开始收摊了。

　　两个被耳机线相连的少年并排走在街上，有些显眼，不过两个人都是一副毫不关心周遭人怎么看他们的坦然神情。

　　虽然只有一只耳朵在听歌，程希却觉得自己被音乐完全裹了起来，周遭那些不相干的人事物都在这个结界以外，逐渐模糊失真。

　　而在结界内的，除了自己，还有徐墨画。

　　有她被昏黄灯光投射在路面上的、低自己一头的影子；她节奏缓慢的脚步声；她用的兰花味洗发水的幽香；还有余光里徐墨画被昏黄灯光打出光影的表情淡漠的脸。

　　而徐墨画的心境就没这么浪漫了。

　　夜市街的嘈杂一股脑搅和进音乐里，像静谧的溪流边突然来了一群烧烤露营的游客，扰乱了徐墨画原本稳静的心绪。

　　但她却希望这条街再长一些，长到在到家前程希还会再开口唱一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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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墨画家在一进院门儿的第一个门洞，所以两个少年走到圆桌那里就得告别了。

　　“那个…”

　　程希侧头看向突然开口的徐墨画。

　　“可以让我把这首歌听完吗？”

　　程希看着她，笑出了声：“当然可以。”

　　其实也没剩几句了。

　　周杰伦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唱出最后一句“我舍不得离开”时，程希偷偷去瞄徐墨画：徐墨画正半坐半靠在圆桌上，表情严肃的可爱，好像听的不是流行乐，是英文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