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整的你》公子如

3、三条鱼

　　接下来的几天，桑鱼都在忙一件事情。

　　按照思宇投资公司招标的时间要求，她必须在周五下班前，根据需求文档将系统的设计方案整出来，而邻桌的林莉则协助桑鱼，负责调研对方公司的组织架构和系统使用场景。

　　四天过后，在强大的工作负荷之下，林莉终于心态爆炸了。桑鱼和她一起在食堂吃饭的间隙，她挥舞着刀叉，咆哮道：“啊！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小鱼你就不累么？我快累死了你知道吗？！”

　　桑鱼当时一口芋艿刚刚塞进嘴巴，见林莉抓狂，她鼓着腮帮，抬头乐呵地安慰说：“别怕，今天周四，再苦一天半就解放了。”

　　说完之后，桑鱼再次低下头，趴了口米饭，认真地嚼着嘴中充满酱香味的芋艿。

　　“可是我快坚持不住了，什么狗屁公司，简直是压榨！剥削！奶奶我不想干了！”

　　林莉抱头抓狂，发泄了好一会儿，见桑鱼依旧一脸满足地低头吃着她的饭，半点都没欲望跟她一起喷一喷公司，不由得也跟着没了兴致。

　　如此安静如鸡地又吃了一会儿饭，林莉想到了什么，兴奋地往桑鱼这边靠了靠，说：“哎哎哎，跟你说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桑鱼抬了抬头，这次是两个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看上去就像条金鱼。她揣测了下，问道：“隔壁部门的办公室恋情？”

　　“嘁！”林莉鄙视地看了桑鱼一眼，“这都多少年前的八卦了，我早就没兴致了！”

　　林莉口中的“多少年前”，桑鱼如果没记错的话，指的应该是这周一。

　　桑鱼果断不再插嘴，开始耐心地当起了八卦听众。

　　“我告诉你，我们这次负责的项目公司，也就是思宇投资，据说创始人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帅......”林莉连用了三个“非常”，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微胖的双手挡在嘴边，声音很低，像是在说什么大秘密似的，生怕被别人听见。

　　桑鱼对林莉这种八卦的能力与精神自古便由衷地佩服，附和说：“这你都能打听得到？怎么个帅法啊？”

　　“等着，给你看。”讲到帅哥，林莉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她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递给桑鱼，说：“我上午刚从思宇投资负责接洽沟通的小妹妹那里拿到的照片，你看你看！就问你帅不帅？！”

　　桑鱼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场，说：“还真的是，帅炸屏幕了！”

　　“我就说吧！”林莉哈哈地笑了起来，拿回手机准备再自我观赏一番，谁知手机屏幕漆黑漆黑的，就在她八卦的关键时刻，没！电！了！

　　“桑鱼！！！！”

　　林莉彻底暴走，端着食盘就往刚刚飞快离席的桑鱼追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天半时间，桑鱼除去制作设计方案，还主动帮忙承担了心态爆炸了的林莉一半的活。过程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她们终于齐头并进地赶在周五下班前完成了所有招标的准备工作。

　　汇报老刘，老刘也觉得非常满意，不仅表扬了桑鱼和林莉，而且还送了她两一人一张牛排券，让她们周末休息好，调整好状态一起参加下周一的竞标大会。

　　得到表扬，林莉高兴得简直要起飞了，拿到牛排券后，她兴奋地提议说：“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们就去把这券用掉吧！”

　　桑鱼也高兴，正准备应下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脸上的笑意凝了凝。

　　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牛排券，然后将券递给林莉，说：“你知道的，我今晚有点事，可能不太行。”

　　林莉一愣，跟着想起些什么，轻声问道：“今晚也要去夜市摆摊啊？”

　　桑鱼看着林莉，默默地点了点头。

　　周末去夜市摆摊这件事情，公司知道的人不多，老刘可能知道，但是他不说，桑鱼就当做他不知道了。而林莉这个八卦小能手、侦探大队长，是目前浮出水面的唯一一个知道的人。

　　林莉斜眼，精辟总结道：“领导没说错，你就是个钱串串。”

　　桑鱼：“......”

　　林莉最终没有收下桑鱼递过来的牛排券，说让她得空了自己去吃，而且为了报答她这几天的拼死相救，下班的时候，林莉小小的放了回血，专门请她喝了一杯楼下新开的星巴克，附带给她打包了一块小蛋糕，让她带回家去吃。

　　桑鱼开心地受着，等回到家，她将饮料和蛋糕都留给了有点先天弱智的邻居弟弟陈程，自己则推着奶奶白天准备好的冷藏果盘，马不停蹄赶往了夜市。

　　生意还算不错，可桑鱼却不再如之前那般高兴，甚是可以说，她有那么点失落，也有一点点难过。

　　顾斯年这次没有来。

　　不仅他没来，就连李叔也没有看见，他们好像自始至终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只是她一个人幻想出来的场景。

　　桑鱼如此颓废了一整个晚上，她早早地收了摊，将推车和剩下的几盘还未卖完的水果放回家之后，随便跟老太太找了个借口就出了门。

　　夜色，是一如既往的深沉。

　　鬼使神差的，桑鱼再次来到了半月府。

　　这一次因为时间早，小区偶尔有人进进出出，桑鱼很轻易地便跟随着一群刚刚夜练完毕的老头子老太太们进到了小区里面。

　　然后呢？

　　她并不知道顾斯年住在哪一栋，即使知道了，她也没有自信顾斯年会愿意出来见她。

　　她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好像卑微到了地底，可更无奈的是，她竟然拿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

　　桑鱼茫然地绕着小区的羊肠小道走了一整圈，最后实在是累了，开始站在那一夜顾斯年靠过的路灯下，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幢高层出神。

　　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当时的桑鱼在想，要是有壶酒，就好了。

　　都说借酒浇愁，如果她喝醉的话，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了。

　　与此同时，半月府的一幢小高层楼内，男人倚靠在落地窗旁的墙壁上，正侧头看着路灯下女人的身影，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屋内并没有开灯，相比外面，更显得静谧和黑暗。

　　不远处的李叔如实汇报着之前在夜市看到场景：“少爷，桑鱼小姐今天晚上看上去好像有点疲惫，头一次没卖完果盘就回去了。”

　　“还有呢？”男人抿了口烟，淡淡地问着。

　　“她好像还有点不太开心，卖东西的时候，笑得都少了，话也少了。”

　　顾斯年夹烟的手微微一顿，声音更低了些，问道：“还有呢？”

　　瞥见顾斯年略显深沉的背影，李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少爷，既然桑鱼小姐都已经过来了，要不您还是下去见个面吧，毕竟您回国也是为了......”

　　“李叔。”顾斯年适时地开口打断了他，回头看过来，眼神也是那种淡漠的样子：“今天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顾斯年又将视线望向了窗外，只留给李叔一个背影，看上去落寞而又孤独。

　　李叔以前是顾家的专用司机，因为发生过一些事情，被顾家解雇，顾斯年回国之后，他才继续被聘用，重新操起了专用司机的行当。

　　李叔并不知道顾斯年和桑鱼之间的故事，在被派去夜市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桑鱼这号人物的存在。可通过这一个月的观察，他发现，哪怕这两个人一次面都没见过，一句话也没说过，但他们之间默默流露出的感情，却并不比任何一对如胶似漆的恋爱男女要少。

　　可他的这个少爷啊，自小便脾气古怪，哪怕他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很多时候，他也很难摸清楚少爷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李叔跟着沉默了下来，最后应了一声，悄悄走出了屋。

　　屋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顾斯年已经站在窗前很久了，他的右腿根部隐隐开始有些发麻和钝痛，不过他不在乎，他依旧静静地躲在窗帘后头，透过落地窗，目不转睛地看着视线尽头的那个女人。

　　她也已经在路灯下一动不动地站了同样久的时间了，白天上班，晚上还要摆摊，她当真就能为了钱，拼得连命都不想要了么？

　　想到这里，顾斯年漆黑的眼眸闪了闪，最后低头，掐灭了手中已经燃尽的烟蒂。

　　这不是他应该担心的事情。

　　那个女人一向擅长死缠烂打，擅长装可怜博取怜悯，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知道了，此次回国，他也只是想要发展自己的事业而已，并没有其他任何半分的心思，之所以会去夜市，默默关注那个女人，他纯粹只是想要看看，抛弃他之后，她会过得如何惨不忍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顾斯年愣神的期间，天际突然响过一声惊雷。

　　原先还闷热着的天气，竟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下得越来越大，水珠打落在落地窗的透明玻璃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灯下的女人依旧没有离开，她好像微微抬了抬头，开始看着从灯顶坠落的雨丝出神。

　　大雨倾盆而下，女人很快被淋成了落汤鸡，发丝凌乱，从头湿到了脚。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

　　还是那么笨，那么叫人不省心。

　　顾斯年暗暗咬牙，再也无法选择视而不见，心一软，拿起玄关处的雨伞就出了门。

　　他尽量使自己走得快些，可他的右腿已经很麻了，每走一步，假肢的连接口就会拉扯他腿根的肌肉一次，他觉得又麻又痛。

　　不过他不在乎。

　　如此一瘸一拐地走出电梯，顾斯年自动略过行人诧异的目光，撑开伞，快速地将自己的身影没入到了夜色里，朝着小区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赶去。

　　等人踉跄着走到了才发现，原来还站在路灯下无助彷徨的女人，已经在他下楼的间隙选择离开，而周围除了无尽的大雨和黑暗陪着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