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如秋（GL）》明长卿

26、第二十六章 情不知所起

　　叁鹤一边研着墨，一边偷偷观察柳璃墨，觉得她今日实在太反常了，频频失神不说，现在竟然盯着一幅画脸色大变，呆了半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颓然，好似瞬间被人抽走了精气。

　　叁鹤吃了一惊，惴惴不安道：“小姐......”

　　柳璃墨被惊醒一般，仓皇丢下笔，竟夺门而出，只余一道慌乱的声音飘在空气中，她道：“莫管我，让我静静。”

　　叁鹤闻言停住追赶的脚步，又转回书房，默默收拾着桌面的物什，看到那幅画，横看竖看看不出什么异常，想了想，便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起来。

　　柳璃墨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想了很多很多。

　　她从小没了娘亲，由柳章手把手拉扯大，在他的教导下学文习武，弹琴作画，耳濡目染中懂得了各种纲常伦理，及笄之后便和寻常女子一样，期望能遇到个像她爹一样温文尔雅、品行皆优的如意郎君，相夫教子，相守一生。奈何天意弄人，一连几门亲事都化成泡影，她虽然渐渐死了嫁人的心，对感情一事不再强求，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违背人伦，对一名女子动了心。

　　柳璃墨博览群书，读了不少野史轶事，对女子和女子、男子和男子之事自然有所耳闻，但当时只觉得有趣，断然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此番乍然想明了心意，情潮翻涌，一时间无法接受，心乱如麻。

　　她将自己锁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秋澜的名字，想起她们初见时，秋澜如惊鸿而至，带着耀眼的光华出现在自己面前;想起秋澜住在柳府时，不厌其烦地教她对剑;想起那日去赏桃花，她在自己耳边轻叹“芙蓉不及美人妆”，想起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颦一笑...这般思来想去，柳璃墨只觉得一颗心摊开又折起，抚平又捻皱，酸酸胀胀又带着丝丝甜蜜，让她无所适从。

　　“这可如何是好......”柳璃墨缩在被窝中，突然想起有一日秋澜曾在这榻上与自己同眠，不由得耳根发热，哀叹一声。

　　她虚长十九岁，头一遭动了心，却是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我们本是朋友......若咫凉知我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厌恶了我，我又当如何自处？”想到这个可能，柳璃墨心头一紧，慢慢地生出了一丝绝望来。

　　只是想象了一下，她的心便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痛得难以呼吸。

　　若那人向来温和的眼里只剩下对她的厌恶，她如何能承受得来？

　　心事太重，怎么也理不出个头，柳璃墨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壹鹊和叁鹤默默守在房门外，以防柳璃墨饿了要吃东西，哪知她半天都没有动静，直到傍晚才打开房门，眉宇间尽是疲惫。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壹鹊忧心忡忡，紧紧盯着柳璃墨的脸看。

　　柳璃墨勉强扯起笑容，倦倦地说道：“想到一些不好的事罢了。你们莫要跟我爹提起，惹他担忧，过两日我便好了。”

　　“嗳。”壹鹊和叁鹤见她情绪低落，不敢多问，默默跟在她身后。

　　这一晚柳璃墨很早便睡下了，只是睡不沉，很快就被噩梦惊醒，醒来恍惚了很久，怎么也记不起梦见了什么。再躺下却是辗转难眠，闭着眼，好似看到秋澜的容颜在眼底下晃，睁开眼，入目只有满室黑暗。

　　柳璃墨轻叹一声，觉得自己今日叹的气比上年整年都多。

　　虽然睡不好，第二日柳璃墨的精神倒是好了些，面对壹鹊和叁鹤像往常一样带着笑，又是那个熟悉的温婉模样。壹鹊心思单纯，见她脸色如常，便放下了心，倒是叁鹤仍在心底担忧着，默默关注着柳璃墨的每个表情。

　　“小姐，秋姑娘到了，在前厅候着呢。”一名家丁匆匆进来禀告，柳璃墨乍然听闻秋澜来了，一颗心瞬间慌乱起来，又带着微微的诧异，问：“她怎么不直接进来？”往常都是翻墙而入，今日竟然正正经经走大门了？

　　“她说欠了小姐的，特来请罪。”

　　柳璃墨默不作声。依照秋澜的性子，接连两次失约，定然心里有愧，才会这般郑重其事要找自己赔罪，柳璃墨想象着她认真道歉的模样，又是觉得她可爱又有些埋怨，又想到自己初初明了的心意，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叫她回罢。就说我有些不舒服，并非怪她而避之不见。”

　　身后的壹鹊和叁鹤一听小姐竟然给秋澜吃闭门羹，不由得目瞪口呆，柳璃墨想了想又觉不妥，吩咐叁鹤道：“鹤儿你去与她说，莫要令她多想了。”

　　“是。”叁鹤收起情绪，恭恭敬敬地去了，不多时便折返，手里捧着一个粉盒。

　　柳璃墨用眼神发出询问，叁鹤将盒子递过来，说道：“这是秋姑娘给小姐的。”

　　“她走了么？”

　　“走了。”

　　柳璃墨抚着手中的盒子，说不清此刻是什么心情，她回到房里打开盒子，一根白玉簪子便映入眼帘。发簪做工精致，簪首雕着桃花的造型，没有多余的装饰，简约而大方，柳璃墨一眼便喜欢上了。

　　她倒是懂得我的喜好。柳璃墨在心里念着，拿着簪子像吃了蜜饯般甜丝丝的，想到自己将她遣了回去，又有些后悔。

　　“她会不会以为我在怪她？”

　　“我太冲动了，不该撵她的。”

　　不过半天的功夫，柳璃墨的一颗心涌起了各种念头，七上八下，全是跟秋澜相关的，最后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带着壹鹊出门去找她。

　　“小姐刚将人撵走，转头又要上门去寻，好奇怪呀。”壹鹊心里嘀咕着，面上却因为能出门而喜笑颜开。

　　“鹊儿，你说她会生我气么？”临近布衣坊，柳璃墨突然有些情怯，忍不住问道。

　　“啊？”壹鹊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小姐是说秋女侠么？她为何要生气？”

　　她一脸天真无知，柳璃墨噎了噎，索性闭嘴。

　　远远地看见门口了，柳璃墨放慢了脚步，却听见咿呀一声，那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着火红衣裙的美丽女子走了出来。

　　她抬头看见柳璃墨，面露惊讶，眼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防备。

　　“柳小姐...何事登门来访？”

　　她的声音婉转而动听，柳璃墨望着她，莫名地心生不喜。

　　两人站立不动，视线在空中交缠对视着，女子毫不掩饰眼中的敌意，令柳璃墨感到疑惑，不明白这名陌生的女子怎么会认识自己，更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这位姑娘，你识得我？”

　　“呵，柳小姐名满长安，我又时常听秋澜提起你，哪里会不认识。”红衣女子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语气更是不善。

　　柳璃墨听她提起秋澜的口气熟稔，又见到她从门里出来，瞬间便将所有端倪串联起来，知道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柳璃墨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客气道：“你是咫凉的好友，沈莺莺沈姑娘么？”

　　沈莺莺略感意外地抬了一下眉，虽然不喜欢柳璃墨，却不得不佩服她的聪慧。

　　“柳小姐果真如传闻般冰雪聪明。”沈莺莺唇边挂着一丝玩味，“柳小姐若是来找秋澜的，很不巧，她不在。”

　　柳璃墨总觉得沈莺莺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话里好像带着刺，让人听了很不舒服。她心下失望，脸上却波澜不惊，轻轻笑道：“本来也非甚么要紧事，我改日再来便是了。”她不想跟沈莺莺有过多交道，转身就要离开，沈莺莺却喊住了她。

　　“且慢!柳小姐，我有话想跟你单独说。”

　　壹鹊觉得这个女子对自己小姐心怀不善，一脸警惕地望着她，不肯挪动半步。

　　柳璃墨有些好奇沈莺莺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于是让不情不愿的壹鹊留在原地，跟着沈莺莺转进了旁边一个小巷里。

　　“你有话便直说吧。”

　　沈莺莺停住脚步，两个人离得近了，她灵敏的鼻子闻到了一股极淡极淡的熟悉的草药味，这股味道她只在秋澜身上闻到过，是孙半夏做给秋澜的香囊的味道，此时此刻却出现在柳璃墨的身上。

　　她忍不住看了柳璃墨好几眼，眼神里有道不清说不明的意味，让柳璃墨蹙起了眉。

　　柳璃墨莫名其妙三番五次接收到她毫不掩饰的敌意，心里也有了不悦，不想再客套了，肯定地说道：“你对我有意见。”

　　沈莺莺脸色一冷，双臂交握胸前，哂笑道：“你倒是敏感。”

　　“为何？”柳璃墨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直觉认为跟秋澜有关，因为她和沈莺莺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秋澜。

　　果然，沈莺莺回道：“你说为何？不怕跟你实话实说，我就是看不惯你与秋澜过多交往，看不惯任何扰乱她心神的人!”

　　她的话里满满都是占有欲，仿佛秋澜是她的私物。柳璃墨吃了一惊，认真地看了沈莺莺半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脱口而出道：“你喜欢她？!”

　　她说的喜欢并非指朋友间的喜欢，沈莺莺也听出来了，顿时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她到底也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在外人面前谈及情爱免不了感到羞涩。沈莺莺暗中掐了下自己的掌心，绷着脸，冷冷道：“是又如何。柳小姐，我希望你日后离她远些，最好不要再来往了。”

　　柳璃墨却笑了，眼底仿佛有星光浮动，慢悠悠道：“你能喜欢她，为何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