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哥哥》余阿臻

2、做朋友

　　混乱的周末又过去许久，泽熙再一次撞见大姐姐。

　　许多天过去，本就纤瘦的女孩负担着同她年纪极不相符的重活，直被凌虐到了瘦骨嶙峋，衬着她似乎长高些的身板，竟有些可怖。

　　泽熙无声地注视着，原本澄澈如洗的双眸是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陈――他的人生到底顺风顺水，身边的伙伴也同他一般衣食无忧；这是第一次，他见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类人，被贫穷与劳累活生生折磨着的人。

　　下意识是想要悄无声息地避开她的――她的模样实在吓着了他；可令他自己也匪夷所思地是，他就纠结地杵着了，静静地。

　　看习惯了，那股子惧意竟也消散了，他终于走过去，就在她咫尺之距的身旁席地而坐。那双黑白分明的水灵的眼就看过来，见到是他，里面的波光顷刻间尽数荡漾开来，少顷过后，又恢复了原先的波澜不惊，转回去了。

　　真好，姐姐的眼一点没变，还是漂亮得让他喜欢，喜欢到看一眼就忘却了其它的不美好。

　　她一如最初那般静而吃力地擦着地，他也一如最初那般静静地坐着，看着，陪着。没曾想她会主动开口，轻轻道：“那天，小少爷，谢谢您。”

　　他登时抬首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这还是那个静静做事的大姐姐啊，她说话了吗？却又很快变到喜出望外，她终于肯搭理他了，而他也是有点小骄傲在的。暗自激动了好半响，他只憋出一句：“不客气。”

　　之后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小泽熙却不觉得枯燥无味，相反，他很享受；而她，其实也是。

　　当撩人饭香扑鼻而来，也是有前车之鉴的关系啦，泽熙站起身，却不料因盘腿太久，被双腿上突如其来的麻意折磨到了龇牙咧嘴。

　　余光瞥到小家伙滑稽的模样，她不可抑制，暗地里无声笑开来，小家伙都一瘸一拐走开好久了，她的笑意还不能自已地挥散不去。

　　泽熙今天格外有胃口，两碗尖尖的白米饭过去，他还津津有味地。

　　元依人在一旁看他吃得起劲儿，打心眼高兴，止不住感叹：“小少爷要每天都跟今天这么能吃就好了，实在是太瘦啦！”说着柔情四溢地，看向前一秒还狼吞虎咽的崽。

　　小泽熙蓦地住了嘴，眼神缓缓看向自己鼓得跟小西瓜似的肚子，默默放下了碗筷――糟糕，竟然忘了，他可是要减肥的。美食和形象，他选择后者，毕竟，他可不想真把自己吃成一颗球了。

　　刚才一通胡吃海喝似乎挺费力气，小泽熙趴在饭桌上气喘吁吁，熟悉的女孩赫然走进视野。

　　小泽熙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自己写满惊讶的小脸埋下去――大姐姐竟然过来收盘子啦！

　　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惊呼开，思绪却倏然被依人姐姐阴阳怪气的话语声中断：“你可加把劲吧，连收个盘子也跟只乌龟似的……”却忽然听见一声“哗啦”，似乎是收完了碟子习惯性抖一抖的声音，继而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依人姐姐的声音鲜少这么气急败坏过，她的音量倏然拔高：“真不知道这对母女还要在家里赖吃赖喝多久，拜它们所赐，先生夫人都好久没回家了！”

　　大厅里佣人不少，却没人出声阻止她，反倒是――

　　“算了。”作为管事的郝琳阿姨终于开口，不过她却说，“说再多她们也不肯走的。”

　　泽熙心里真的很诧异，可他却不能随心所欲地问出口，也不敢去看大姐姐是否已经走远，他自欺欺人地祈祷：但愿她没听到。

　　而小小年纪就被大家冷嘲热讽到了见怪不怪的女孩也只是认真地洗着手里的餐碟，心里悲哀地自我安慰：这不是没事吗？习惯就好，习惯就好了。

　　是夜，兰澜躺在床上，少有地辗转难眠到了失眠。

　　默默看向身旁的妈妈，好在，她能依稀瞧得清见她的睡颜。妈妈肯定比她还要累许多，兰澜就睡在她身边，却不怎么听得见她的呼吸声。所以，她一定是太累了，累到连呼吸都使不出多大的力气，累到她既心疼又害怕。

　　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断断续续，却不罢休。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终于忍不住了，她躬起瘦削的身子，冰凉的小脸埋进妈妈柔软的胸膛。

　　林姝丽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惊醒，倏然睁开眼，许久才缓过神来，才明白清楚：女儿哭了，正在她怀里哭着。

　　林姝丽实在不敢询问女儿的愁苦，因为她向来心知肚明，自己对这一切根本无能为力；如果硬着头皮回答，只会徒增女儿的沉痛与寒心罢。所以她静默着，许久许久，也只能是抬起手，抚上那颗小小的脑袋。

　　妈妈。夜深人静，兰澜的话语声格外清晰，她的哽咽亦清楚分明极了。只短短两个字，林姝丽便听得鼻端酸楚。

　　我们是不是欠了尹家人什么？

　　兰澜一贯不想过问，她不愿再给妈妈增添烦恼，可这疑问竟随着她所受的轻视，刁难，同对那个像曦光般美好明朗的小男孩的在意，愈加根深蒂固，它飞快成长着，沉重茁壮得自己的心房根本承受不住了！

　　所以，在这寂静的夜晚，她终于难以忍受，用支离破碎的声音问了出来，沉痛而无助。

　　自他出事后便愈加牢固的心墙终于龟裂，林姝丽为着怀里的女儿淌下心疼的泪水，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千里之外的爱人，泪意汹涌，势不可挡。

　　她还能做什么，从前自欺欺人地觉得天真的女儿不会过得太糟，可现实赤裸裸地摊开在自己眼前，她却还无可奈何！

　　她只能忍受吗？只是袖手旁观吗？不！起码她能――

　　林姝丽模糊的眼倏然清明。她的声音还带着泪意的哽咽，却坚定极了：没有，我们什么也不欠他们的；再等等，再等等吧，总有一天。

　　兰澜不解地抬首，黑暗里，妈妈的轮廓却是打眼地僵硬，僵硬到似是尽数被冰封住地冷极了，兰澜怔愣地瞧着，良久，泪意模糊的小脸上亦全然是凉意。

　　餐桌一事又过去许久，尹泽熙在别墅后的小湖边儿瞧着了兰澜。

　　大人们都在午休，泽熙一直想去小湖边，他想去看小鱼，去捡漂亮的小石头，去吹清清凉凉的风。却只被哥哥带着去过一次，在家里妈妈和依人姐姐都是不让的。

　　小湖其实不小，它的石头滩都很广，上面布满色彩斑斓的鹅卵石，被小湖的潮不断地冲刷，干净到些许都有些晶莹剔透了。

　　他欢快地挑选着，拾捡着，终于尽情地直起身子，漫不经意一抬首，女孩乌黑如瀑的长发映入眼底。心口一震，泽熙下意识仔仔细细打量，极黑的发，极白的肤，极致的对比，像极了……女鬼！

　　大白天的，小泽熙吓得当即扔了满手心爱的石头撒腿就跑，却很不称心地腿软了，摔到一堆石头子上，被硌得生疼。记挂着自己的小命，他拼了命想要站起来继续跑，却该死地爬不起来了。那女鬼听到动静缓缓回头，泽熙则呼吸都停止……

　　“你怎么在这儿？”女孩讶异地瞧着他。

　　小泽熙为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却没敢提刚才把人家认成了女鬼，恐惧烟消云散，他终于有力气站了起来，小步走到大姐姐身旁，就坐了下来。

　　原来她在洗衣服。被暮秋的凉意冻得苍白的脸却还覆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熟练地揉搓着衣服，头也不回地命令他：“你站后面点儿跟我说话。”

　　惊喜的小泽熙同时也猜到了她的用意，特别乖巧听话地起身坐到她身后不远处的大石墩上，静静地陪着她。

　　小泽熙真的很喜欢她，她哪哪他都喜欢极了，同她待在一起，他就很开心，就像，同哥哥一起的感觉，当然，比不得哥哥的啦。

　　他深呼吸，鼓足勇气，他叫：“姐姐，我们做朋友吧！”

　　女孩勤于劳作的身子一顿，接着，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地传来：“她们都说我是个祸害，你上次也听见了。”

　　泽熙毫不踟蹰地否认：“你不是，你肯定不是。”

　　那之后，便是一阵漫长到突凹的沉默。终于，她回过头来，漂亮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静静注视着他好半响，终于，她笑开来，牙齿白到了森然，和着那张瘦到皮包骨的脸，他却觉得好看极了。她说：“我叫兰澜，第一个兰，是兰花兰草的兰，第二个澜是三点水，波澜壮阔的澜。”

　　“那我叫你兰澜姐姐！”小家伙反应极快地回答。

　　“好。”她笑意更盛，漂亮的眼睛弯起，却没眯成一条缝，里面一闪一闪的像有小星星要蹦出来了似的！

　　“那我叫尹泽熙，你就叫我泽熙吧。”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他的名字，他还没学过那些字呢，怪不好意思的。好在――

　　“好，泽熙。”她欢快地答应了他，而且，她没叫错哦！

　　小家伙很仗义！

　　心里很肯定地为小家伙的义气点赞，兰澜一个已经十六七岁的大女孩，毫无形象毫不自知地同年方六岁的小少爷一起，窝在他卧室的某个墙角，紧紧端着手中的煎饼盘子，大吃特吃。

　　泽熙用餐时还不怎么有胃口，光顾着刨饭了，这会儿肚子挺饱眼睛倒看饿了，罔顾自小便被精心培养出的餐桌礼仪，学着身旁人直接伸手开抓，他还吃了整整两大张饼呢！

　　他心满意足的同时，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有了当吃货的潜质！

　　兰澜同尹泽熙一段时间处下来，熟的可比水蜜桃还甚。特别是老澜，泽熙对她来说可真是从未有过的存在，那些从不曾，即使在老家也不曾有过的开怀模样，她在小家伙面前许多次都情不自禁地展露出来。

　　曾经兰家也是毋庸置疑的名门望族，作为嫡系长女的她从小便被教导起要谨言慎行，矜持淑女，具体的则有笑不露齿，可这向来端着，即使在饥寒交迫也以本能的形式而毫不动摇的修养，偏偏在他面前屡次被罔顾。

　　总在他面前笑得酣畅淋漓到过分。兰澜终于鼓足勇气正视自己，她严重怀疑自己的樱桃小嘴是不是张大到可以吃小孩的地步了。

　　反正，形象真谈不上美好啊，不过，管他呢，也只在他面前这样而已。对，只在他面前这样。

　　吃饱了，丝毫不顾及自己的爪子还油腻腻，径直袭向小家伙面团儿似的软乎乎的小脸上揉揉捏捏，以表满心的欣慰。小泽熙则笑得跟朵花似的灿烂乖巧。

　　这两人浑然不觉主仆身份都反了，小家伙为兰澜服务奉献得极开心，兰澜也渐渐受得心安理得极顺心，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得玩得不亦乐乎。许多日子过去，他们这对朋友做得却是越来越得劲儿，这已经成了生活的幸福啦！

　　“泽熙，以后不用给我带这么多啦，我都胖好多啦！”兰澜还得寸进尺啦，暗着还埋汰辛辛苦苦给她带吃的泽熙啦！

　　“多胖都行，你在我心里永远最漂亮！”泽熙小嘴甜的勒！

　　兰澜受用极了，登时笑得跟游乐园里的小丑似的傻呵呵。

　　可只要到干活时，兰澜就又是那副静极了的德行。不对，该说是只有美食的魔力，才能让这只披着羊皮的狼现出原形来！

　　又洗衣服啦！

　　怎么那么多衣服，南方的冬也是极冷的，湖水冰冰凉沁到人骨子里。即使牙齿战栗到都合不拢的状态下，兰澜还是不得已把双手尽数浸没在冰水里不停搓洗着手里的衣服。

　　泽熙真的很想帮她一起，即使他也清楚那是徒劳，但起码有点精神力量不是？可兰澜姐姐不由分说就来一句，石墩上坐着要么就走开！

　　泽熙被她摄人的气势吓到了，乖乖爬上了大石头面上，坐好，静静地瞧着。

　　真的很心疼啊，好不容易养的白白胖胖还粉粉的，跟只漂亮小猪似的，他特有成就感，感觉在奶孩子似的有了感情。这下眼睁睁看着她受冻受累，却无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的。

　　哥哥回来就好啦。他少年老成地长叹一声，兰澜被冻意凌虐到抿得死紧的双唇被逗的悄然松开，却也止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

　　泽熙是只实打实的兄控。

　　兰澜打心眼里这么认知，因为，随着小家伙同她之间日积月累的有关他哥的说辞，尹琼在她心里全然成神一样的存在了。

　　向来持无神论的兰澜真不忍心驳斥顺带告诉小家伙，这种生物，我们地球是没有的啦。

　　但她倒是深信不疑了，尹琼是个难得的优秀到出众的大男孩，因为不只是小家伙，元依人，王碧，甚至是不近人情的郝管家都有提到过他，其中还真不乏夸赞之辞。

　　所以，繁忙的工作中，她倒还肯抽心思期许见到他了。

　　究竟是怎样一个优秀的男孩，会有这么大魄力，使全家上下，性情好的性情坏的，都对他心服口服，喜欢得打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