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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章七十四 一盏参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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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的心里咯噔一声,方才为孙子孙女准备的一腔慷慨激昂之词忘了大半,竟抖如筛糠一般连连叩首:“臣不……不……不察此事,请圣……圣……上明……明鉴!”
谢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丞相怎么结巴了?”
“……”
沈约不敢说是因为自己等得太久,怕触了谢珣的逆鳞。
他连忙道:“臣……老迈,近日受寒,故而有些……说不利索。”
谢珣的脸色捉摸不定,他并没有兴趣再追究下去,只是淡淡地啜了一口参汤,脸上微微松动,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沈约不由地松了口气,心中油然升起对那碗参汤的感激之情。
但他转念一想……
不对,那碗参汤是贤妃送的!
沈约心中咯噔一声,果然听到谢珣对自己不咸不淡地开口。
“丞相,我朝历来重视春闱科考,决不允许舞弊。”谢珣将调羹往碗中一掷,“但凡参与舞弊的朝臣之子,父子同罪,革职流放。这件事要你亲自去办,孤才放心。”
沈约惶恐道:“圣上明鉴……只是老臣愚……愚钝,不知可否允老臣看一遍证据?”
谢珣垂下头,扫了他一眼,沈约立刻遍体生寒,连忙将视线恭恭敬敬地收回来,“圣上息怒,老臣只是想看一眼证据,待定罪时也好有确凿的罪名。”
谢珣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沈约身边去,伸出手来扶他站起来。
沈约不敢站,只道:“臣不察此事,竟传入圣听才知晓,是老臣年迈愚钝了……”
沈约不得已拿出了三朝元老的杀手锏——卖惨。
以往他总是用不着强调自己的身份,其他人便会出言提醒圣上,他身为三朝元老已是德高望重。
可此刻的御书房并无一人是他的党附,唯一个谢宥齐站在远处,还是一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亲王。
沈约的心一点点冷下去,忽然听见谢珣轻笑了一声。
“老千岁辅佐三代君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孤知道这些年你辛苦了,庶务繁杂于你颐养天年也无益,不如将兵马总领权移交太尉,春闱定品一事移交太师、平南公协理。城防营,孤想收归禁军,不知老千岁意下如何?”
他……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沈约呼吸急促起来,年迈的身体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这短短入宫一趟,他原本想要请圣上做主惩处势头正盛的国公府,可没想到自己堂堂宰辅,竟然一夜之间连丧兵马总领、春闱定品、以及城防营统领三权!
这不是他沈约的目的!
只是……
谢珣虽然眉眼带笑,语气尊敬,可那语气分明是不让他有丝毫的意见……
沈约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臣……不敢有意见!敢问圣上,那么此番春闱……名次如何?”
“除去所有舞弊者,其余考生排名顺位向前。”谢珣瞥了他一眼,“你办此事,不可冤枉,更不可错放!”
沈约彻底崩溃了。
可他咬着牙不敢晕倒在御书房,他生怕圣上突然反悔,将沈家连根拔起,那就全完了!沈约战战兢兢地叩首,连呼主上英明。
正当沈约正要把今日的来意咽下的时候,谁知谢宥齐立在一旁,眉眼微微带笑,看着沈约道:“方才我听见丞相说,相府世子危在旦夕,这是怎么回事?”
沈约从前以为自己能完全拿捏这位皇子的想法,可自从奕王开始选妃之后,他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再也不是从前那般好拿捏的性子。
他只好开口道:“多谢奕王殿下关怀,老朽长孙不过是与平南世子打了一架,伤势有些重,请殿下不必挂怀。”
“哦……?”谢宥齐侧眸,身上月白的华服犹如皎皎银月一般流泻而下。
沈约恍然间察觉到他眼里寒芒一般的杀气,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再看过去,谢宥齐脸上已恢复了温存的微笑。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端放胸前,不着痕迹地问:“这可是大事,不如沈相你细细道来,也请圣上做主,依法惩治。”
沈约心思一动,忽然想到奕王和魏迟之间,似乎因为那位传闻中国色天香的魏夫人于婚礼当天大打出手。
“禀圣上,奕王殿下,我孙与绣春楼偶遇魏夫人,我孙不识魏夫人,可能语气轻佻了一些,便惹得魏夫人勃然大怒。我孙女上门讨要说法时,竟被魏世子狠狠殴打,三人竟有两人是被横着抬回府中的……”
谢宥齐捉住了其中的重点,喃喃念道:“语气轻佻了一些……”
沈约:“………………”
谢宥齐瞥了他一眼,躬身向谢珣道:“禀父皇,听起来倒像是沈公子无礼在先,事发之后还前往魏府讨要说法,挨打也算情理之中。但——”他拉长声音:“——毕竟沈公子身受重伤,儿臣恳请父皇安排御医前往治疗,可千万不能落下病根才是啊。”
闻言,沈约松了口气。
谢珣点了点头:“来人,今日太医院是谁值守?”
“禀圣上,是梁太医。”
待传旨的太监去了,谢宥齐也缓缓一并去了。
只留下谢珣和沈约二人,又谈了半柱香的功夫,谢珣才放沈约回府。
沈约下了轿,浑身像虚脱了一样奄奄一息地,被人搀扶着下来,口中还问着孙女和孙儿的情况。
下人恭恭敬敬道:“方才宫里来了太医,开了几副伤药,立马便派人出去抓药了,如今立时敷上,人已经缓过来了,也不叫疼了。”
沈约这才想起来太医来府上的事,挣扎着起来相送,将太医送出府这才了事。
谁知前头太医的轿子已经送出去了,后脚小厮便哭喊着扑过来,趴在地上叩头:“爷,不好了,小姐和少爷像是得了什么急症,都开始上吐下泻,两个人都快要不行了。”
沈约这一天受的冤枉气,终于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老爷子一撅,晕过去了。
灏京城里就属八卦传得最快。
再加上有人有意无意地助推,还没等天亮,这消息便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滚到了四面八方。
灏京城传遍了沈家少爷小姐得了怪病的消息,称一晚上上吐下泻,弄得整个屋子里恶臭不堪,连粗使丫鬟也不乐意进屋去收拾。
吉光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案上拿着灏京的地图写写画画。
等听到朝云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捻起帕子来捂住口鼻,皱眉道:“真有这么回事?”
朝云点头:“可不是呢,京城里都传遍了。”
“沈家一向要脸,到头来竟然在最在意的事情上栽了跟头,倒也真是引人唏嘘。”
吉光继续落笔,只见携云走进来,递上一个帖子:“云霜公主来了。”
吉光将狼毫搁下,嘱咐携云道:“你好生将这地图晾干,然后收好,就夹在我书架上的《殷南地志》里,莫要与人看见。”
携云应了,吉光走出去迎接云霜。
云霜穿着一身绣红鹤常服,眉眼间净是得意:“吉光,我方才从宫里出来,你可知道沈家的事?”
吉光点点头:“略有耳闻,听说沈家姐弟得了怪症。”
云霜嗤笑一声:“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我出宫的时候,正巧看见父皇遣人拿着礼物安抚沈氏,你知道那盒子里装了什么?”
吉光托腮:“左不过是补药?”
云霜故作神秘道:“你肯定想不到……”她眨巴着眼睛,拍案道,“是熏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熏香,你敢信吗?我父皇平日里那般清醒自持的人,竟然送了沈府熏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吉光本想憋笑,实在有些憋不住,拿了帕子掩着唇,和云霜一起笑起来。
二人笑了半天,云霜忽然一拍桌子,“对了,你夫君的成绩今日应当出来了,你怎么还不去承天门看看呢?!”
吉光忙问:“今日不是才初七吗?”
“往年是三月中放榜不错,”云霜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吉光往她屋子里走,“可听说今年出了些岔子,内阁提前将试卷批改出来了。走,你快换些衣裳,我们现在去,还赶得上第一批放榜。”
吉光笑道:“我夫君成绩没那么好。第一批不用等,我们赶着第三波以后去便可。”
云霜抱着胸,歪头道:“这头一波是前三甲,你觉得无望倒也正常。可第二波是前十名,你也不去看看?”
“能上榜我便谢天谢地了。”
虽是这样说,吉光还是笑命几个侍女找出一身衣服,她立时换了,又让人准备车马。
云霜按住她道:“马车太慢了,上马,我带你去。”
吉光踌躇着,听见云霜催:“你不想早点看到你夫君的名次啦?”
说罢,吉光一咬牙,将手递给云霜,云霜粲然一笑,一把将她拉上马背,转头叮嘱:“抱紧我的腰,小心烈焰跑起来把你给摔下去!”
吉光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身子往后一仰,急忙抱紧云霜。
二人的长发飞扬,宛如双姝并蒂,钗裙飞舞,纵着一匹赤色大马,一路扬尘,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等到了承天门下,云霜正想扶吉光下马,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提着衣裙,轻轻从马背上跃下,小跑着奔向人群。
云霜愕然,旋即笑道:“还说不着急呢,我看你比谁都急。”
说罢,云霜自己正要下马,谁知远处一阵马蹄疾速冲来。
烈焰受惊,云霜情急之下勒紧缰绳,烈焰扬起前蹄,堪堪被驯服。
她刚想开骂,谁知定睛一看,瞪眼道:“李铁牛?”
李慎正被眼前红衣红马的人抓去了视线,谁知认清来人以后,也是一瞪眼:“云霜公主?”
“你来这干什么?”
二人异口同声。
李慎尴尬地咳嗽几声,翻身一跃而下,一把紧紧钳住烈焰,“我来帮你拽着这烈马,你快下来。”
云霜不服,拍了拍烈焰的鬃毛:“烈焰,踹他。”
烈焰不安地抖了抖,用力挣开李慎的束缚。
李慎讪讪地退开半步,云霜骄傲地朝他挤了挤眼睛。
她为了在李慎面前展现出自己矫健的身姿,特意一撩裙摆,换了个与往常不同的方向下马。
谁知烈焰十分不配合地尥了下蹶子,云霜脚下一软,身子直挺挺从马背上掉下来——
李慎情急之下,一翻身垫在地上。
谁知云霜功夫了得,虽然被烈焰甩了下来,双臂却紧紧地拽住了缰绳,半挂在马背上,看着地上已经摆好姿势的李慎,一脸愕然。
“?”
“?”
二人的后背还有几寸相隔,云霜磨蹭了一会儿道:“我要是不摔下去,你是不是很没面子。”
李慎看了眼周围凑热闹的路人,声音压得更低:“你摔或不摔,我的面子已经扫地了。”
“……”
云霜手一松,装作柔弱地摔在李慎背上。
只听身下一声痛苦的呻//吟,李慎低骂了一句,“早知道不逞英雄了。”
另一边,吉光没有意识到云霜没有赶上来,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的拥挤,垫着脚尖看上面张榜。
金榜已经贴了四张,她从最后一张开始看,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没进前三十。
她快速甩掉自己心中杂乱的情绪,转而望向第三张榜单,从下往上看,还是没有!
吉光额前慢慢渗出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