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未降

134、章一百三十四 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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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棣关八十里之外，一行带着辎重的车马正以匀速南下。

　　正在此时，一匹轻骑从队伍后方遥遥赶上，一路奔袭到最前方为首的那人身边，与其并驾齐驱。

　　奕王侧眸朝他看过来，带着无声的询问。

　　骑兵赶忙垂下头，禀报：“奕王殿下，皇都传来消息，并无异样。”

　　奕王稍稍颌首，头偏向另一侧，望向身边的副将：“我们应当还有八十里到无棣关？”

　　“是。”副将仔细展开舆图：“日色渐晚，殿下，我们今日恐怕是赶不到无棣关了，不如就近……”

　　“不。”奕王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全速出发，务必在明日天亮之前赶到无棣关。”

　　“……是。”

　　二人交谈的声音刚落，一丝冰凉便落在奕王脸上，他一晃神，接着看到一片接一片的雪花随风飘落而下。

　　“这不过才八月的时节，竟然已经下雪了。”副将惊道。

　　谢宥齐沉吟片刻，握紧了缰绳，“南越人不会给我们准备时间。等到大雪封山，辎重无法运到前线，大殷就只能眼睁睁陷入失地之危了。”

　　此言一出，整个使团的人全都警惕了起来，他们纷纷响应，策马提速，加紧脚步向无棣关而去。

　　谢宥齐的话如同谶语一般，这一场八月的大雪越下越大，使团进发的前路已经被大雪蒙蔽，暴雪仍然如同鹅毛一般扑面而来。

　　由于路面积雪，马腿陷入其中无法跋涉，谢宥齐不得不带头从马上下来，牵着马徒步在雪中慢行。

　　这里远离他们停下来休整的关隘，离无棣关也有不短的路程。

　　正在进退两难的过程中，谢宥齐眼前却出现了列队整齐的人马。他们穿着整齐划一的铠甲，甚至在马腿上包裹了棉布，显然是有备而来。

　　“太好了，是无棣关总兵！”

　　谢宥齐定睛一看，在看清了来人的脸之后，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只见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地纵马来到他面前，低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言冷语道：“奕王殿下恕罪，魏某铠甲在身不便行礼，请殿下将辎重先行交给我们。”

　　眼前那个骑在乌骓马上，一身黑甲神色冷峻的将军，不是魏迟是谁？

　　谢宥齐气不打一处来：“魏卿腿脚可真够快的，本王得到圣旨当天下午便从灏京城出发，看来还是没能赶得上你的脚步。”

　　魏迟低了低头：“殿下谬赞了，臣只是心有所系之人，不得已日夜兼程赶回南境，哪里有殿下这一路悠闲。”

　　“你……”

　　眼看谢宥齐就要跳起来打人，无棣关总兵林济立刻上前来分开二人：“奕王殿下，您的马就交给属下照看即可，臣为您备下了新的马。”

　　魏迟调转马头：“林总兵，奕王殿下没骑过这么险的山路。”

　　谢宥齐横眉看着他，只见林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不然，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与臣同乘一骑？”

　　谢宥齐气不打一处来：“多谢林大人好意，本王没这个打算。”

　　林济兜头被浇了凉水，感觉有些热脸贴冷屁股，便好死不死地多嘴问了句：“那不然，您乘魏大人的马？”

　　谢宥齐一怔，还没来得及拒绝，却听见魏迟一夹马肚迅速跑远，远远地撂下一句：“休想。”

　　“……”

　　一行人好歹在天亮前平安来到了无棣关，林济好心地腾出自己府邸上最好的两间房招待谢宥齐和魏迟，可二人还是横眉冷对，除了讥讽没有别的话说。

　　可怜的林济被晾在了一边，只有他的副将好心好意地凑到他耳边提醒了几句：“总兵大人可千万别想着如何调停这二位贵人了，想当初他们可是当众打起来了！”

　　林济双目瞪圆，嘴角撇得直像一弯倒过来的月牙：“竟有这等事？！”

　　副将头点得如拨浪鼓一般，林济便再也不敢插半句话。

　　魏迟冷冷抱着双臂坐在案前，敌视着眼前的谢宥齐。谢宥齐低头吃一口饭，都感觉如鲠在喉一般难以下咽。

　　“魏迟，你有话就说，少用这种眼神看着本王。”

　　“那臣就说了。”魏迟盯着他看，“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动身做什么？”

　　“自然是离开无棣关前往南越番禺。”

　　“本王和亲随已经疲惫不堪，今晚不可能再多赶一里路。”说罢，谢宥齐捧起酒樽饮了一口酒，勉强压下胸中的怒意。

　　魏迟嗤了一声。

　　谢宥齐砰地一声将酒樽砸在桌上，震得酒液四溅，众人齐齐噤声。

　　“魏迟，你少在这里对本王阴|阳|怪|气。信不信本王在前往番禺之前，先代行天子令将你革职查办？”

　　“殿下若想，随时都可以。”魏迟亦拍案而起，直勾勾地看着他，“容臣提醒殿下，倘若她因此有失，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魏迟便拂袖离去，气得谢宥齐从席间站起来怒骂：“放肆！简直猖狂至极！”

　　谢宥齐并不知道，这场连夜的暴雪最终顺着狂风吹到了灏京城，一路吹熄了各家灯火，最终盘旋在谢珣的寝宫之外打转，吹得殿门轰隆轰隆作响。

　　寝宫当中守夜的内侍们皆已沉沉睡去，无人注意到一个本应侍奉在外|围的小内侍偷偷跑进了寝宫当中。

　　他竖起耳朵，警觉得像一只猫，蹑手蹑脚地走到谢珣的床边爬了上去。

　　谢珣正陷入了沉睡当中。

　　他服用了御医配置的药膳，里面放了足量的安神药，这能让他接连昏睡数日。

　　小内侍从袖中掏出一颗丸药，奉若珍宝一般送进谢珣嘴边，再将他的上半身扶了起来，让他完全将丸药吞咽了进去。

　　小内侍耐心地等待着，不过半柱香之后，谢珣便悠悠醒转过来。

　　当他看见眼前的陌生面孔，眉头一皱，顿时便要大喊“刺客”，谁知小内侍先一步将他的嘴捂住，压低了声音开口：“陛下！宫中的贤妃娘娘伙同朝中的平南公、太尉等人控制了您，他们矫诏令奕王殿下出使了南越！是沈相他不忿于陛下为人傀儡，这才令奴才来唤醒陛下！”

　　谢珣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急火攻心，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小内侍连忙上前扶他，谁知谢珣只是摆了摆手：“你去找来孤的朝服和冠冕，孤要让他们知道这个天下到底谁做主。”

　　次日，贤妃李珺安一如既往地带着药膳前来寝殿。

　　只不过，她还未打开门进入殿中时便察觉到了异样。她给身边的侍女护兰使了个眼神：“早做的金丝球忘了，应当就在小厨房里，你回去取一趟。”

　　护兰配合地应道：“哎呀，都怪奴婢不小心，竟把那个给忘了。奴婢这就去取。”

　　说罢，护兰便加快脚步离开，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藏起身，遥遥窥视着寝殿。

　　李珺安深吸了一口气，朝门前的护卫点了点头，寝殿门应声打开——

　　谢珣就站在门后。

　　他身着朝服，头戴冠冕，垂下的十二旒珠微微晃动，将他眼中的猜忌、愤怒尽数掩藏于幽暗的角落，从头到脚冰冷至极。

　　李珺安惊喜道：“陛下，您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谢珣冷漠地挡下她试图靠近自己的手，李珺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那双困惑的双眼当中饱含着一丝委屈。

　　倘若谢珣并非处于盛怒之中，一定会被她如今的表情所蒙骗。

　　见谢珣并未缓和神情，李珺安垂下头来，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稍稍侧身，顺势跪下：“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陛下龙颜震怒。”

　　远处的护兰见此情形，不动声色地隐入了阴影当中，消失不见。

　　谢珣冷冷地睨着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来人——将贤妃带回自己宫中禁足，无诏不得擅出。”

　　被唤醒的谢珣仿佛回到了自己如日中天的年纪，他接连下达了几项雷厉风行的旨意，命平南公和太尉在家休沐，并动用战备流星马下令召回奕王谢宥齐。

　　谢珣准备与南越进行和谈。

　　就这样，消息如飞鸟一般飞出了灏京城，以出奇的速度送达了即将进入交州界的奕王使团。

　　谢宥齐将圣旨狠狠攥紧，他几次想要将圣旨砸在地上，却终究没有下手。

　　“殿下，圣旨既到，我们便不能再往前一步了。再走一步，便是抗旨……”副将担忧地看着他。

　　谢宥齐并没有说话，问询赶来的魏迟一把夺下圣旨，飞速地读了一遍。

　　看毕，魏迟的手指倏地收紧，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许久之后睁开微红的双眸，定睛看着谢宥齐：“奕王殿下，你不会真的打算听从你父亲的命令吧？”

　　奕王副将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殿下如何？这可是圣旨，不是寻常儿戏！”

　　谢宥齐蹙起眉来，他抬头茫然地望着南边，视线掠过千山万水，恨不得立刻就飞到番禺去。但他终究还是迟疑了。

　　魏迟一边摇头一边退后两步，他握紧圣旨，朝奕王递过去。

　　谢宥齐迟疑片刻想要去接过，谁知魏迟的手一松，圣旨应声落地，有如雷击大地一般震动了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