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2、章一百三十二 太子 ...
-
*
夜色像着墨一般渐渐为灏京城染上暗色,黄昏的最后一缕余晖带来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一行人马缓缓走在主街上,轿辇华贵异常,前后随侍的护卫几乎有半副御驾的阵仗。为首的护卫高举着“肃静”、“避让”的木牌,皆昭示着华辇主人高贵的身份。
坊间百姓们皆知道这是皇五子奕王殿下的轿辇。
这位三年前还尚且不受重视的庶出皇子,却在这一年摇身一变,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二皇子兆王于册封大典猝然薨逝,三皇子宋王举兵谋逆,四皇子齐王则胸无大志,如今的灏京城当中,已然无人能成为奕王殿下的阻碍。
即便奕王还未正式册封太子,但朝野上下对其的恭敬态度,已然将其视为储君。
谢宥齐的轿辇停在了府门前,用两个小厮扶着,轻裘缓带地慢行落下脚步,姿态雍容尔雅,直令人挪不开眼睛。
奕王才刚刚迈入府中,府中的近侍、管家与幕僚便相继跟上他的脚步,边行边禀报各种琐碎事务。
“殿下,圣上差人送来了灏京城适龄名门闺秀的画像,您是否要看一看?”
一捧捧精心卷着各色熏香的卷轴递到了谢宥齐面前,只消他稍稍抬手,灏京城的美人便会齐齐展示于他面前,任他挑选成为自己的王妃和侧妃。
但可惜谢宥齐未垂青眼,只是淡淡道:“放在书房即可。”
管家殷切的眼神到底失落了下来,不由地“唉”了一声,不敢再声张。
奕王一边走一边将琐事叮嘱属下,缜密的思维令幕僚们纷纷感叹,就在他们想要进一步追问南越战事的时候,谢宥齐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他恰好停在风雨连廊上,如今暮色四合,院中的花木皆隐去了身影,实在没什么好看。
可顺着奕王的视线,众人注意到他遥遥地望着廊下的铜风铃。秋风徐徐而过,温柔地卷起铜铃,悦耳的铃声便涌入耳中。
就在众人以为奕王心情不错,可以报批更多资用的时候,却听见谢宥齐沉沉地开口:“都下去罢,有什么事明日寅时再来。”
话中带着不由分说的语气,众人知晓他的脾性,不敢再缠着搅扰,便就此纷纷告辞离去。
整座院中仅剩谢宥齐一人,他便坐在廊下,痴痴望着铜铃不知在想什么。
僻静无声的夜里,谢宥齐未曾注意到身后屋檐上轻轻落下一个身影,待他察觉有人靠近时,下意识地问出“是谁?”
而后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冰凉的剑刃已然抵在了他的脖颈。
是政敌?还是只为劫财的江湖人?
谢宥齐并没有妄动,他借着廊下昏暗的灯笼,敛声屏气地顺着剑锋望去,他望见一张轮廓清晰英挺的面容,却比他印象当中更为疲倦清瘦。
可即便如此,那人持剑的力道却依然强劲。
谢宥齐蹙起眉来,半晌讥笑出声:“几年不见,幽州牧竟然没有一点长进,还是从前那个粗莽愚钝的纨绔。”
来人的确是魏迟。
自从南越归殷之后,他便纵马北上回京,赶在消息传回灏京之前抵达了奕王府。
他并不理会谢宥齐的挑衅,而是一挑剑锋道:“三日前,皇商进贡了一对产自越地的小叶紫檀串珠,你可曾打开过?”
谢宥齐愣了片刻,“不曾。”
“现在去打开。”
谢宥齐冷笑出声:“魏长渊,这是本王的府邸。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便可命人将你射杀于此。你还敢如此威胁本王?”
“奕王殿下不妨试试,是你喊人快,还是我的剑锋更快。”
“你有本事杀了我。”谢宥齐冷眼睨着他,“杀了我的后果是什么,你不会想不到吧?”
魏迟手中的剑锋垂下一寸,他沉下脸,目光冷冷注视着谢宥齐:“那盒子里,有吉光写给你的信。她为南越王所困,如今在番禺为质。”
谢宥齐脸上瞬间失色,他冲上前去一把攥紧魏迟的衣襟,双眸猩红:“魏长渊,如果你保护不了她,就趁早放她离开。她若在我身边,我绝不可能将她置于如此险境。”
魏迟漠然地一把将他推开:“你与其在这里废话,不如去看看那封书信。”
谢宥齐嗤了一声,拂袖冲入书房,他四处翻找,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对皇商进贡的珠串。谢宥齐将匣子打开,果然见匣底放着一封小小的书信。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迅速地阅读了一遍,蹙起眉道:“要我出使南越?”
魏迟将剑鞘拍在桌案上,“我今日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出使南越,越快越好。”
谢宥齐将书信按在桌上,深吸一口气道:“南越之祸始于你与宋王,倘若你未曾穷追不舍,也不至于会被南越生擒。魏迟,说到底,吉光是因你才陷于南越。”
“的确如此。”魏迟闭了闭眼睛,垂首按住剑鞘,隐隐发抖。
“……”
谢宥齐正欲出声,却听到魏迟又道:“吉光的确因我才陷于南越,但南越之祸并非起于宋王。南越始终都想要吞并交州,吞并中原乃至整个大殷!十五年前南越便有作乱之心,朝廷牺牲了长公主殿下,妄图换取短暂的和平,时至今日终究是大殷自食其果。”
“……你在说什么蠢话,长春姑母是在边境战死,岂容你如此颠倒是非?”
魏迟轻哼一声,抬起眸来与他对视。
谢宥齐望见那双眼眸里满是伤痛与刻骨的仇恨,心中猛然一惊,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但愿圣上与其他灏京亲贵,也能如你一般坦荡。”
魏迟单手持剑,将剑锋遥遥抵在谢宥齐咽喉上,他冷然道:“奕王殿下,明日早朝您应该对圣上说什么,但愿您今晚能想明白。”
谢宥齐哂笑:“不劳你费心。我比你更关心吉光的安危。”
“比起关心吉光,奕王殿下也该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魏迟的视线落在书案上的那一摞美人图上,讥笑地看了他一眼。
谢宥齐脸色一变,魏迟却已倏地将长剑收起,纵身跃出书房,消失在黑夜之中。
谢宥齐气不过,冲出房门对着虚无的夜空骂道:“管好你自己!”
府上犬吠不止。半晌,管家小跑着进来,忙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宥齐一挥衣袖,又恢复了镇定的模样:“无碍,府上走丢了一条狗,跑到本王书房外狂吠不止。你派人加紧巡防,切莫再让它出来。”
“……是。”
*
次日临朝,谢宥齐见谢珣神色恹恹,知其前日的小病未愈,特意体贴道:“今日既无要事,还请圣上早日下令退朝,也好早些回后宫休养。”
谢珣看着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孤今日觉得精神尚可,倒有一事想与诸位爱卿商议。如今孤久病不愈,有些事不得不考虑了。兆王早逝,孤许久未曾动过立储的念头,只是如今年岁渐长,倒觉得东宫还是早些册封为好。诸位爱卿觉得,吾儿奕王可堪大任否?”
话音方落,议论蜂起。
谢宥齐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朝谢珣躬身一拜:“儿臣多谢圣上抬爱,但在此之前,儿臣有一事恳求。”
“皇儿但讲无妨。”
谢宥齐垂首道:“如今南越屡屡骚扰我大殷边境,交州局势不稳,儿臣望以皇子之身出使南越,令其慑服于圣上与大殷,也令边关将士安心。”
“不可啊!”
“奕王殿下请三思!”
此言一出,反对之声甚嚣尘上,谢宥齐却如听不见一般跪下叩首:“儿臣恳请圣上准许。”
谢珣脸色微微发青,他抓着龙椅扶手道:“皇儿,你既知道南越早有反心,为何还执意前往?即便要遣送使者,也不应是你。”
“只有儿臣出使,才能彰显父皇对南境的重视,也能让南越王心甘情愿臣服。”
“你不知南越王是何人!——”谢珣恼怒道,“孤不准。”
“圣上!”一声铿锵有力的嗓音从人群中而出。
众人被其震慑得齐齐缩了缩脖子,却见来人竟是平南公魏无辩。
魏无辩朝谢珣拜了拜:“圣上,吾孙魏迟任幽州牧,听闻交州失陷便前往平叛宋王之乱,谁承想宋王竟携带交州舆图投敌南越,如今交州已处于动荡之时,急需一位身份高贵且雷厉风行之人震慑南越。老臣恳请圣上,请奕王殿下出使南越!”
李孝悌立刻也从人群中而出:“臣附议。”
见这二人齐齐站出来,朝堂上一向噤声不语的臣子们便纷纷站到了他们身后,力求奕王出使南越。
双方争吵的声浪愈发高涨,谢珣觉得头疼欲裂,双目无神地望着远处殿外四方的天空,眼前忽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立在大雪梅树下朝他粲然一笑的娇俏女子,早如尘埃一般从他生命里挥散而去。
如今她与他隔着千重山万重水,指名要他的江山,要他的天下。
谢珣抖着手站起身来,朝堂上瞬间鸦雀无声。
他颤抖着想要走下台阶,谁知一脚踩空,竟从高台上直直坠下,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