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光》未降

111、章一百一十一 中郎将

　　*

　　周敏眉头一皱，心道这厮看上去是个顶天立地的武人，与姑娘说起话来却是如此刻薄，于是便冲上前与他论理：“你又是谁？”

　　谁知那武人眉心一皱，拧眉看了一眼杵在自己面前的书生，缓步从阴影当中走了出来。

　　周敏一眼看见他胸甲上镶银的族徽，脚下生出的风倏地停了，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陇西李氏的族徽，你不是齐州人……？”

　　来人并不理睬他，反而径直走了过来，他身上的压迫力太强，以至于周敏连连败退，只能在关键时刻抬出魏迟来救命：“这里是私宅你不能擅闯，此乃平昌府知州魏迟魏大人颁布的律令，即便你是他州将领也不能违背！”

　　来人正是李慎，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周敏一眼，周敏身上的汗毛立刻倒竖了起来。

　　周敏咬紧牙关，若是面前的男人突然袭来，他便立刻擒住他的腰身，让自己身后的女子能跑多远便跑多远……

　　谁知李慎却只是停在他面前，低下头来饶有兴致道：“你认识魏迟？”

　　周敏心中暗道坏了，他忘了魏迟在齐州之外树敌无数，万一面前的人正是魏迟的仇家，那他莫不是提前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他一瞬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只是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谁知李慎却忽然哈哈大笑，一掌拍在他肩上：“看你这样，你是魏迟手下的文官吧！怎么样，在那小子手底下做事是不是很轻松？”

　　周敏肩上火辣辣地一震疼痛，心里却沉沉地放下了。

　　幸好对面并不是魏迟的仇家啊……

　　谁知他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却听到身后的蓝衣女子朝着武人大吼道：“李铁牛！李傻牛！我过得如何与你何干，我来齐州又碍得着你什么事？！你若只是想抓我回去领赏，那自便罢。”

　　周敏闻言一僵，小心翼翼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看来他们两个认识，那便排除了这武人闯进他家院子里见色起意、强取豪夺的嫌疑了。周敏再一回味方才女子说的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怨怼的情绪，难道他一不小心竟然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里了？

　　谁知那武人突然往前大跨一步，周敏浑身一震。

　　无论是什么关系，打人可是万万不行的！尤其还是打女人！

　　想到此处，他心一横眼一闭，张开双臂再次拦到武人面前，大声喊道：“君子莫动拳脚！”

　　谁知话音远远回荡，身前寂静无声。

　　预料之中的拳头并未砸到他身上，周敏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见武人正单膝行将礼跪在他面前，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

　　周敏微微侧身回头，见方才那蓝衣女子也愣愣地看着他。

　　周敏：“……”

　　此事，屋里正在收拾细软的婢女们总算听见了动静，朝云探出一个脑袋出来，惊叫：“大公子怎么来了！？”

　　很好。

　　周敏想自己并不圆满的仕途或许就走到这里了。

　　他方才昏昏沉沉的脑子被婢女姑娘一句话喊醒了。

　　陇西李氏，大公子。眼前的人只能是灏京城李太尉的长子、魏夫人的内兄。这样的人别说可以一拳打死他，在仕途上也可以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捏死他。

　　能让他单膝下跪行将礼的人，除了直属上级之外，便只有皇亲贵戚……周敏已经不敢再猜身后蓝衣女子的身份。

　　趁李慎还没反应过来，周敏已经自己走到一旁的墙根下，默默扶墙垂泪。

　　他毕生的积蓄攒下的小宅院，如今连卧铺都没住热乎，就马上要被赶出来了。

　　谁知身后忽然传来释然的叹息，紧接着是蓝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周大人，你别站在那儿啊，来让他给你赔罪。”

　　“？”周敏不可思议地转过身去，见李慎僵着一张脸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拜道：“在下中郎将李慎，奉命前往青州军赴任。方才是我……失态！”

　　周敏尚未从仕途失而复得的喜悦当中走出来，便下意识道：“中郎将不会跟知州大人告状吧？”

　　蓝衣女子又笑了，她说话时轻哼一声：“他怎么敢，若是真去告了你的状，我就去告他的状。”

　　李慎脸色有些难看，他似乎并不擅长道歉，只是别扭地偏过头去：“今日是我不对在先，我去向魏迟告什么状？”

　　周敏松了口气，他突然想起来这原是在自己家，缩成一团的腰杆终于挺直了：“二位在此处说话多有不便，若有什么要事相谈，不如去房中一叙。”

　　蓝衣女子撇开脸往房中走去：“谁要跟他说话，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说罢将门狠狠关上，将所有人都锁在了门外。

　　周敏目瞪口呆，眼看李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连忙道：“李将军一路辛苦，不如先进屋喝点水休息片刻……”

　　李慎眉眼顿开，语气缓和道：“这一路的确有些疲累了，水袋也消耗殆尽，若能补充一些再好不过。”

　　说罢，周敏忙将他让进侧房，几名婢女十分娴熟地烧水奉茶地招待李慎，反倒是周敏没有什么机会插手。

　　周敏想起来自己此趟回来是为了收拾细软搬去吏舍住的，如今一个房被云霜占着，一个房被李慎占着，自己倒是成了无处可去的那一个。

　　周敏仰天长叹，苦恼地抱着头蹲在墙根下想，“这次我必须咬着魏知州，让他再给我加些血汗钱……”

　　*

　　周敏他们不知道，与此同时的平昌府迎来了一场兵不血刃的战役。

　　从明月楼受辱回来的沈孚突然向魏迟发难，说他有违圣命、消极怠慢，并将许诺好收缴海匪的三十日缩短为十五日，以圣使之名严令魏迟即刻出兵。

　　在沈孚的施压之下，齐州大军开拔在即，却因缺少了魏迟的命令而无法出征。

　　迫不得已之下，一向站在魏迟立场的城防营倾巢而出，以防卫之由将平昌府里里外外包了起来。

　　魏迟在正堂与沈孚周旋，吉光原本在他的书房当中等待，见外面迟迟传不进来消息，便命小厮将何进传来。

　　谁知小厮去而复返，为难道：“禀夫人，何统领昨日凌晨之后便离开了府邸，何府的亲随说，何统领曾叮嘱过副统领等人要保护好知州大人，他有要事离开平昌府，速速便归。”

　　吉光赶忙道：“可曾说过何统领去了何处？”

　　“只有驯马的小厮说何统领一路往东去了。”

　　吉光心中一惴，自然猜测到何进是去做什么，赶忙道：“传令，速速命城防营派人在东城门把守，若是发现何统领归来，立刻将人护送回平昌府！”

　　小厮先应了一声，迟疑道：“夫人……可是爷如今还在前头和他们争吵，您的命令，城防营会听吗？”

　　吉光不动声色走到案前，大笔一挥写下一封书信，加盖了魏迟的公章，递给小厮：“拿这封信去告诉副统领，如若失职，革职查办！”

　　小厮从未见过这位温柔的夫人如此凌厉地说话，吓了一跳，连忙应了一声退出书房。

　　吉光埋头苦思，用魏迟的公章继续加盖出多条密信，包括向齐州统领施压的密信、向兖州知州许知远求助的密信，以及最重要的发往青州军营的密信。

　　三个月前，在她多番给父亲写家书的催促之下，李孝悌终于松口为李慎谋求了青州前军参将的职位，朝廷将李慎调离了灏京城。

　　如果她估计的没错，李慎应当已经快要抵达青州了，如此一来，她在青州军当中也有了一根救命稻草……

　　平昌府中剑拔弩张的氛围如烈火烹油一般炙烤着每个人的神经，以至于绝大多数人都不曾注意到，几只黑色的渡鸦从府邸深处飞出，飞往了青州治下的各个地方……

　　李慎被一阵渡鸦的叫声吵醒，他才发觉自己在别人家中的暖炕上睡着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却发现周敏冻得发抖缩在墙角，竟像是死了一半。

　　“周大人，你这是……？”

　　周敏冻得牙齿发颤，连一句话也说不利索：“我……我……我……我的细软……还在屋里……你们……没有一个人开门……我想走……也走不了！”

　　话音刚落，天空竟然又飞过渡鸦，周敏抬起头来，一双无神的眼睛望向天空：“哪里来的……乌鸦……”

　　李慎皱眉，食指与拇指扣成圆环，放在唇边吹了一哨长音，几只渡鸦便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朝着他的方向飞来，在院子上空盘旋不下。

　　周敏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慎张开右臂，渡鸦徘徊片刻便犹豫着飞下高空，停在他手上啄起了小米。

　　“你哪儿来的小米？”周敏这次说话不结巴了。

　　“你屋里捡的，我看挺多的，就抓了一把。”

　　“那是要熬腊八粥的小米！那可是浚县产的黄金米，我一年才只得了这一小袋……”周敏欲哭无泪。

　　周敏忽然崩溃，李慎本想安慰他，却发现渡鸦脚上绑着的纸条加盖着他十分熟悉的印信，他神色一凛，立刻展开来看。

　　“钦使沈孚胁迫魏迟出兵东海，速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