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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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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梦了。
你已经很久没做梦了。人们都说梦是现实的弥补,你也曾期盼梦见赛利亚,又害怕再梦见。
可你抬起头,夜幕已经笼罩着王宫,乌云与夜色融为一体。
你走在灰色的烟霭与发黑的血泊里,突然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喊你:
“殿下——殿下当心!”
你猛地回头,斧尖刺向你的眼睛。
嗤——
应当是血溅在你脸上了,但你潜意识里明白这是梦,除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你感受不到其他恐惧的表象。
斧尖劈断了宰相阿廖沙的左臂,他砍掉了行刺者的头颅,救了你。
“阿廖沙叔叔!你的胳膊……”
再遇故人,你有千万句话想说,但出口却是,“父亲呢?父王去哪里了?”
你并不能控制自己。
“我的殿下……谢天谢地!”
你被阿廖沙紧紧搂住,头顶上低沉的抽泣声响起,他又匆忙放开,拍着你的肩说:“殿下,不要管别的,赶快走!”
梦里的你拽着他说不走,阿廖沙将一把你拉上马车,嘴巴张合不休叮嘱你。
他语速极快也极坚决,车夫甩鞭子的声音啪啪,马车开始前行。
这场景很奇怪,你正哭喊着说你要留下,心中却一片宁静,或许此刻你是旁观者,这些都是你的回忆。
下一刻,更奇怪的事发生了。你看见有星星光点从阿廖沙身上飘散出来,他挥泪向你告别,你瞪大眼想再看清楚点,车帘却被拉上了。
烛光昏暗,两个仆人坐在车里。
你知道这辆车将驶向高尔斯山脉,在这途中他们会背叛你,你会遇见洛伊。
你睁开眼。
又是个陌生的地方,窗明几净,床铺柔软。阳台上的蔷薇花带着清晨的露珠。
四肢好像很沉,你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撑起自己的上身,又不小心带动床头的风铃。
叮叮——
灰塔的卧室太过梦幻,但此刻你身处之地,就像一座小贵族的乡间庄园。帘脚的刺绣不够精美,花瓶的摆放不够严谨,却带着夏日田园的气息。
宫廷教插花的教师曾经告诉过你,当你充满爱意做一件事时,它看起来就会有所不同。你曾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诚然这间屋子是不完美的,空气中却流淌着温暖与爱意。你的确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很喜欢它。
咚咚。
“我进来喽。”
门开了,身着丝绒绿裙的女人端着托盘走进来。你最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头发,像你一样,火红,长而卷,碧色的双眼含着笑意。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浑身上下洋溢着外向的热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叫人看见她,便想起夏日正午的树荫。
“你醒了呀,别急着起来,先喝点茶。”她说,“魔法因子暴动很难受吧,现在我来看看……哟,恢复得不错呢,”
她口音很特别,带着浓郁的南方语调。你道谢,伸手去取兑了奶的茶杯,她轻轻按住你的手,自然地夹起三块糖放进去,你微微惊讶。
你没急着喝,你说:“十分感谢您的照顾,我是塞……我叫奥若拉,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她笑道:“我叫海蒂斯,是个魔药师。很高兴认识你,赛利亚的小公主。”她向你伸出手。
“恕我冒犯,您也是赛利亚人?”你握住她的手轻摇。
“我出生在赛利亚。”海蒂斯的眉头微微挑起,弯着眼点点头,“奥若拉不必担心,我答应了韦德里殿下照看你,就不会食言。”
她看穿了你的谨慎,你索性和善地笑了笑,低头喝起茶来。你如此弱小,她要想伤害你,防不住的。
海蒂斯并不在意,她看你,有种像看小孩子的宽容。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户。
煦风吹了进来。你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清洗一空。
“真是好久都没有人来啦。”海蒂斯扶着窗台深呼吸,感叹道:“每天和布莱德那家伙待在一起,这几百年我都快闷死了。等你好点了,我就带你参观一下巫师塔。这座塔是我的,曾是布莱德的,不过他赔给我了……不过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转过身来看你,“欢迎来到魔药师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希望奥若拉享受这段美好的时光。”
她绿意盈盈的眼眸美得像块宝石,你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多谢您的慷慨。”你说,“请问,布莱德是谁?”
海蒂斯仿佛才反应过来,“哦抱歉我居然忘了跟你说。他是个黑巫师,脾气很臭但脑子很蠢,你不要理他就好了。”
你不理解为什么“脾气臭”和“脑子蠢”之间为何要用转折词连接,或许是南方人特有的习俗也说不准。
“抱歉,还有个问题……韦德里殿下又是谁?”你又问。
此话一出,海蒂斯的脸上泛起疑惑,“奥若拉不知道是谁送你来的么?”
你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碎片,一双冰冷的金色眼眸,狂风呼啸,巨龙红色的双翼,和那句“送殿下去一个地方”。
你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我刚才……”
“我明白的。”海蒂斯过来轻轻拍你的手,打断了你,“魔法因子暴动嘛,奥若拉这种情况算很好的了。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时,醒来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用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你,脸上写着“一回生二回熟”“人生就是这么惨淡啊我明白的”之类的字眼。
你有点尴尬,耳尖微微泛红,却松了口气。
你问海蒂斯洛伊去哪儿了,不知为何,她没有再回答你。
你看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心里点起担忧的火苗。
不过,洛伊那么强大,还能送你过来,应该没什么事吧。
或许他抓你只是心血来潮,而现在良心发现,愿意赶你走了。
你这么安慰自己。
海蒂斯又和你聊了会儿,关于插花、刺绣、首饰之类的话题。你身为公主,最不缺的就是对普世观点中“女人该做之事”的训练。若说世俗间如果有一名女性看起来最具有女性的气质,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公主,或者说,是你。
海蒂斯对你独到的见解很是惊喜,你笑着,却丝毫不惊讶。
宫廷的教师培养你,从乡间的农妇到大公的妻子,你能让她们在五句话内对你产生敬畏之外的好感,大家都称这为王室公主的教养。这些教养就像是模子,你按照它们的曲线生长,然后定了型。
如果不是赛利亚覆灭了,你永远不会去想它意味着什么。
空中楼阁中的教养,你暗自嘲笑,需要别人的牺牲来成全的教养,拿来讨好名声的教养。
的确好用。
·
身体完全恢复的那天,海蒂斯出门去采购,你被留在黑塔中。中午,有魔法傀儡来请你去正堂吃午餐。
你吃到一半,突然看见一个高瘦的黑影子挪到了主座上,悄无声息地,吓你一跳。
你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
他就是布莱德,一个只会出现在恐怖故事里的黑巫师,长着一张标准的阴郁脸,脸色苍白,双眉细长,还带着单边的眼镜。
你曾见过他一面,也试图跟他打过招呼,他没搭理你。据海蒂斯说,他活得太久了,脑子堪比磐石坚硬。
布莱德瞥了你一眼,这次却主动开口了。
“好了?”
你知道他指什么,“是的,多谢您与海蒂斯的关照。”
布莱德皱眉看着你,仿佛在看什么碍眼的东西,“也不知道洛伊给你吃了多少白谷……”然后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你搞不清他言行的逻辑,却终于搞明白了“暴动”是怎么回事。你好像很容易进入冥想状态,随随便便就感受到了魔法因子,又一次性吸纳了太多(你当时只是贪玩),后遗症没有洛伊赶到得及时,你根本没能体会到什么叫“暴动”就昏了过去。
这大概也就是洛伊为什么带你来这里——海蒂斯,百年里唯一的传奇魔药师,两杯药下去无性命之忧。
听完他细碎的嘀咕,你陷入了沉默。
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流动着星光般的火彩,你张张嘴。
“所以,韦德里殿下呢?”这句话脱口而出。
海蒂斯曾经叮嘱过你,让你别信布莱德说的话——她说他乌鸦嘴——你觉得这只是海蒂斯在拿黑巫师开玩笑。
“我知道他在哪里,也可以告诉你。”布莱德的双眼闪了闪,“你要去看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