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记[西幻]》百年孤春

4、第 4 章

　　这是你“死后”第一次出城堡，高尔斯山脉仍在冬天，可你没能观赏到任何景物。

　　“闭眼。”洛伊说。

　　你很想睁眼，但你好歹还有点自知之明。即便睁眼也看不见出去的路，不如听他的话。

　　在冲出城堡的那一刻，冰冷的空气轰入你的鼻腔，额前冻的发麻，然后冷意消失，只剩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眼前一片漆黑，你嗅到一丝阳光的气息，或者是错觉，只是你渴望再见到炙热的阳光。

　　大约是从一数到十后，你的脚尖再次触碰到地面。

　　漫天风雪，并不是个晴日，洛伊张开遮天的龙翼，你睁开眼。

　　破碎的马车。

　　到处都是野狼撕咬过的痕迹，白骨和衣料残片，躺下的车轮。

　　陌生。

　　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首饰盒可以遗失，要紧的是取回父亲留给你的遗物。

　　你拉开所有夹层，掀开碍事的木板，最后在车轮边翻到了它——赛利亚的王室徽章。

　　你忽然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飞行的后遗症，耳边嗡嗡作响，你差点栽倒。

　　明明苍穹辽阔，你却觉得逼仄难以呼吸。时光仿佛倒流至那天晚上，从一个迟来的消息开始，你命运的悲剧拉开了序幕。自此，台下的过往都变成一个符号，一枚徽章，掉在雪地里。

　　你并不冷，却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捏徽章的另一只手青筋暴起，好像只要你放松一点，它就会化进风中。

　　“多谢您，带我来。”你捋过额前的碎发，信守承诺，拾起自己的首饰盒递给洛伊。

　　他没有接。

　　你看见他暗红的衣摆垂落雪中，红色与白色交缠刺眼。

　　你抬起头。

　　洛伊的目光正落在你的脸上，他突然取出一枚戒指递给你。

　　你愣了愣，你也没有接。

　　他微微摇头，用蓝宝石的戒面对着首饰盒轻轻一敲。

　　叮—

　　一眨眼，首饰盒消失了。

　　他翻动戒指，天光划过蓝宝石，仿佛母亲海蓝的眼睛。

　　掌心一沉，首饰盒又出现在你手中。只不过，盒中是空的。

　　你的眼睛瞪大。

　　洛伊取走了首饰盒，却把戒指递给你。

　　“戴着。”洛伊说。

　　“您，要给我？”你指指自己。

　　他点头，金色的眼眸中一片宁静。

　　他买椟还珠式的举动让你摸不着头脑。

　　你忽然意识到，他从不拒绝你的要求。

　　你给他首饰盒，他就单单取走了盒子。这到底是什么行事准则，龙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蓝宝石指环很大，但上手就变得分外合适。你用它收取了整个马车里的东西，又变回来，反复好几次，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新的玩具。

　　魔法真是神奇。

　　“多谢您的帮助。”你向他行礼，“耽误您的时间，我们快走吧。”

　　洛伊却没有动，而是偏头看向你藏在背后的手。

　　他红色的龙翼像蚕茧包裹着你，翼稍尖利的长勾刺进地面。你感受不到寒冷，也不觉得他过分轻狎。

　　“殿下只要那枚徽章？”他毫无征兆地问。

　　你站住脚步，哑然。

　　赛利亚徽章上的荆棘、利剑与红龙，寓意着赛利亚人战胜龙裔的光辉历史，以及用痛苦守卫心中信念的坚决意志。

　　这是你父亲远赴战场前留给你的。由于那徽章上有条龙，你下意识不想让洛伊看见。

　　你轻轻抚上龙翼，他放你从茧里出来，极目所见皆是苍茫白色。

　　风雪连成一片迷雾，穿过这迷雾，就是赛利亚。

　　那是你的家。

　　中间横隔着逝去的时光、人间与死亡，你透过这些不可逾越之事，忽然看见那夜城楼上国王的脸。

　　你曾一遍遍问父亲，为什么哥哥身为王子，却没能回来？他不回答，只是眉心的皱纹渐深。

　　你想你现在懂得了。

　　不是不能，是不愿意回来。

　　而你继哥哥、父亲、骑士亚默斯，也将走上这条不归路。

　　徽章温热，分不清是它更烫还是你的手心更烫。你笑了，你揉揉眼睛。

　　就是这么可笑，人居然会被一个死物鼓舞。但又在情理之中，这就是符号存在的意义。你并不孤独，也并非身处绝境，身边无人与你境遇相似，只因他们都在为你点亮明灯。

　　你低下头看徽章，回答洛伊的话：“因为，我要像神圣君主玛伦那样。”

　　拥有能直面恶龙的、必胜的勇气。

　　·

　　再次回到高塔的日子里，你不再急着逃走，而是去翻图书馆。这里的书卷摆放得很整齐，上头没有落灰，塔的主人却从不光顾。

　　你不知道为何洛伊建了这么一个图书馆，同理，那些冥想室、炼金工坊也纤尘不染，但你隐隐感受到，他们已被搁置多年。

　　在第三个书架的最下头，有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名叫《魔法启蒙导读》，是赛利亚的古文字写就。你是赛利亚的公主，不懂魔法，却懂得这种文字。但你之前对魔法毫无兴趣可言，所以看都没看一眼。

　　现在也没有兴趣，但你需要试试。

　　不知为何，你并不想事先告诉洛伊，谁知道他会不会同意你学习魔法？

　　于是你偷偷摸摸揣着书，走向冥想室。路上遇到魔法傀儡向你打招呼，问你去哪里。你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你屏息凝视它，然后端起公主的姿态回答：“我去哪里何须向你禀报？”

　　魔法傀儡显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又有点懊恼。面前扮作侍者的人不是人，甚至不是活物，它问话只是因为一个礼节咒语罢了，你跟他叫什么劲。

　　“我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不要来打扰我。”你说。

　　魔法傀儡向你建议回卧室休息，你瞪着它说：“我睡卧室睡腻了，不行吗？”

　　“当然可以，我尊贵的殿下。”它回答。

　　你踮着脚尖快速走到冥想室，嘭的关上门，抿着嘴平息自己的呼吸。

　　昏暗的冥想室里有个巨大的六芒星法阵，那本启蒙书上说，第一次感受魔法因子需要沐浴，断食。你沐浴了，但你没法断食，你怕饿。

　　每天只吃一顿应该比顿顿都吃好一点吧？

　　你这么安慰自己，然后坐在六芒星中心，放空思绪。

　　旧制魔法学院的标准是一百次内能冥想成功的人，可以晋级魔法学徒。教材上写了很多种冥想方案，你选了一种能看懂的，然后你……一次成功了？

　　这个世界对你而言突然变得完全不同，你仿佛身处墨黑的海水水中，浪潮缠绵涌动，层层叠叠温柔如纱，然后在细纱的交错中，你看见了星星。

　　你伸出手去触碰，星星便向你奔来，消失在你的掌心。这种新奇的感受像一朵烟花在你心中炸开，你想魔法真是神奇，于是你迈动脚步，在水中行走，去追逐星星，去控制浪潮推动。

　　你走了很远，走了不知多久，远远看去有什么东西很明亮，然后你拨开这一层纱。

　　一双极亮的金色巨目张开，竖瞳里带着狂暴的气息与冰冷的杀意。

　　“啊——”

　　你吓得尖叫，突然从冥想中醒来，冷汗浸透了后背，头皮上一热一冷。

　　你咽了咽，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你抬起头。

　　洛伊静静站在你面前。那双金色的眼眸有种无机的冰冷，正注视着你。

　　寒意往你的脊背里钻，你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不敢看他的眼。

　　“我……”你吞吞吐吐，“如阁下所见，我……”

　　“我送殿下去一个地方。”洛伊突然张开双翼。

　　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显出龙型，这头龙气势磅礴，修长的脖颈，坚硬的鳞甲，毫不怀疑它尖利的牙能刺穿撕碎一切生物。

　　巨龙发出震天的咆哮，刹那间整个冥想室在狂风中被扯成碎片。

　　“请等一等！”你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耳边轰轰作响，还试图辩解，“请不要生气，是我的过错！我没有……”

　　你没有机会得知他是否听见了你的道歉，你失去了知觉。

　　不过洛伊……是在生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