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中记[西幻]》百年孤春

2、第 2 章

　　你放慢了脚步，走到计时水漏旁，轻轻触碰它。

　　滴答。

　　你好奇地抬头，满天花板上竟然吊着各种各样的金饰。你伸出手转动一个金色的螺旋桨，它发出了八音盒般的美妙叮咚声。

　　“早安。”

　　男声突然响起。你猛地回头。洛伊无声无息，就站在你身后。

　　你扶着胸口，咽下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请阁下下次来之前，先敲门。”

　　滴答。

　　洛伊静默，如林中迷雾。

　　他没有回答，修长的手打了个响指。

　　啪。

　　刹那间周遭的景象天旋地转，童话般的房屋化为灰烬，转瞬尘埃落定。

　　洁白的桌布铺上餐桌，银烛台与餐具排置有序。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瓶中的雏菊摇晃。

　　你低下头，身上的浅蓝色长裙勾着繁复的蕾丝。头皮上微微紧绷，有黄金的发饰垂下来。

　　“昨夜休息得还好么。”他垂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走到餐桌的首座。

　　高背椅后退，他坐了下来。

　　你警惕的视线钉死在他身上，“很好，多谢款待。”然后也僵硬地坐了下来。

　　你倒是很能认清现状。洛伊把你捡回来，然后向你展示他力量——魔法。

　　作为一个塞利亚的公主，魔法对你而言只是无聊时观赏的杂耍。法师们为你献上无中生有的玫瑰，再严重点儿，光明神殿的圣子在节日里使神迹出现。

　　但你能隐隐感受到，洛伊不是那些宫廷魔法师能比的，甚至光明圣子都需要祈祷施法，他则不用。

　　你想在噩运前逃跑，但你很确信，自己打不赢他。

　　洛伊摇动铃铛，侍者们端上一盘盘菜肴。

　　面前的盘子里盛着一种白糊糊的东西，你用金匙舀进嘴里，一股苦味。

　　太难吃了。

　　你偷瞄洛伊，他面无波澜地吃着。

　　“有红茶吗？”你问侍者，“要三块糖。”

　　你喝茶会放三块糖一点奶，只因红茶的后劲太苦涩。但你像所有公主那般，喜欢甜味。

　　即便是流亡，你宁可不喝茶，也不愿屈就自己。

　　“尊贵的殿下，这里没有红茶。”侍者回答。

　　你点点头，放下金匙不吃了，用绣着鸢尾花的方巾沾着唇角。

　　洛伊没有表态，依旧在用餐。他的一举一动高贵优雅，不遵从哪个国度的礼仪，却比任何贵族更像贵族。

　　你又瞥他一眼，干脆破罐子破摔，光明正大地观察他。

　　洛伊看都没看你，于是你猜测他的底线还能更低。

　　侍者倒入他杯中的，是一种血红的液体。

　　这颜色你见过。敌军杀进王宫的那晚，整座赛利亚王宫都是这血红，宰相阿廖沙被斩断了左臂，慌张跑来送你出逃。

　　你努力记得要呼吸，放在膝上的手逐渐捏紧，突然拿起金匙，一勺勺将白糊糊塞进嘴里。入口的滋味苦涩，但你满脑子都是猩红的血色，盖住了苦。

　　“挞切利果汁。”洛伊突然说。

　　“挞……果汁？”你皱眉，“阁下在说什么？”

　　洛伊指指自己的杯子，“挞切利果长在高尔斯北方高地。”

　　目光落在那高脚水晶杯上，你的脑中空白一瞬，有种名为懊恼的情绪爬上心头，继而不自觉放松了十指。

　　原来他并没有在饮血。

　　传闻中的龙族嗜血，贪婪，暴虐，淫邪。它们掠夺村庄和城池，抢走财富与女人。你目前只看见洛伊的专横与冷漠，他尚未伤害你。

　　但正因如此，危险的恐惧有如一把利剑，就悬在你头顶。

　　“多谢款待。”你尽量维持礼节的端庄，却又毫不客气地问，“阁下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洛伊不回答。

　　他越是不回答，就越是诡异。

　　“不论阁下究竟想做什么。”你深呼吸，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如果阁下还有良知，请放我走。我想回赛利亚，哪怕它已覆灭。”

　　窗外只有阳光，什么都看不清。你怀疑是障眼法，甚至眼前的餐桌和侍者都是魔法造物。

　　直觉告诉你，你仍身在灰塔中。

　　洛伊的视线上移，“殿下不想吃，等会要看书还是去花园走走？”

　　还真是一位试图让客人尽兴的东道主。你坚决道：“我想离开这里。”

　　你哪有心情看书吃饭或者去花园，恨不得现在就逃出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洛伊看着你，双目荒芜幽寂，空洞得可怕，带着催眠的魔力。

　　他说：“公主殿下。你或许，需要睡一觉。”

　　他的声音低沉得吓人，说到最后三个字，你背上如过电，一阵寒意从脊椎骨爬上来，冷得你直打哆嗦。

　　刺啦——

　　椅腿在地上划出暴躁的响声，你像是受惊的飞鸟，站起身朝他怒斥：“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浑身战栗，胸膛剧烈起伏，滚烫的血液往头上冲，眼泪却不争气地扑簌落下。

　　你狠狠抹了一把泪，抄起桌上餐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我最后再说一遍放我走，我是赛利亚的公主奥若拉，而不是被你捡来做你的玩具！”

　　要走，要去找宰相阿廖沙叔叔。如果他也死了，你便不会在绝望中苟活。

　　虽然这计划有些漏洞，但命运赐予你的遭遇，何曾让你有机会考虑周全呢？

　　洛伊看着你喉间的刀子，没有分毫的动容。他也站起身，几乎无视了你的挑衅，自顾自地走向窗边。

　　在身影交错之时，你忽然就笑了出来。

　　真可笑，面前的男人打一个响指你的刀子就能消失，你是有多不清醒才会去用这个威胁他。

　　“好。”洛伊突然顿住脚步。

　　你噎住了，震惊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他答应了？

　　洛伊转过身，周围的场景随他的步履而动。

　　华美的宴厅在风中消散，你们转瞬站在长廊下。

　　左边是红砖垒成的石柱，开着一道道拱形的落地窗。爬山虎覆在檐上，阳光照进来，影子摇动在洛伊的眉眼间。

　　手中的餐刀颤抖，你将它远离脖颈，它就变成了一把利剑。肩上一沉，你看见革制的轻甲紧贴手臂。

　　“只要殿下战胜我。”洛伊说。

　　“阁下是在戏弄我吗？”你讽刺他，因为你肯定打不赢他。

　　你搞不清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正常人都能在神色举止间透露出一点善恶，这个气场强大又有些阴郁的男人则如同一道迷障。

　　洛伊没有说话。

　　又是这样的沉默，不加解释，让人琢磨不透。

　　你握紧这把利剑，迷起眼，“阁下用什么武器？”

　　你是故意问洛伊的。他会魔法，看起来剑术也不差，说不定还能动用些你闻所未闻的力量。你想限制他的能力，尽管这个想法很天真。

　　洛伊身上的暗红长披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练的骑士装束。他身材很好，宽肩细腰，穿什么像什么。

　　他信步走到窗边，捡起一截长树枝，“我只用它。”

　　“那还请阁下说话算话。”

　　剑锋指向洛伊。

　　哥哥曾经教过你几招剑术，如果洛伊只用树枝……明知不可能，你心中仍然升起希望。

　　寒光乍起，你举剑突刺，洛伊侧身躲闪，你顺势横劈。他手中的树枝一直不发动，你狠狠砍去，他从容退后。

　　汗珠接连不断地滴落，你咬紧牙关，手臂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轻巧的长剑渐渐变得沉重，汗水甚至蒙住了眼睛。

　　你在招式之间突然看见他的破绽，用尽全身力气一个重击！

　　“你输了。”他说。

　　树梢压在你的肩头，贴着你的颈窝。这要是把剑，下一秒你就能身首异处。

　　啪！

　　长剑掉在石砖上。

　　手臂早已脱力。

　　你累得跌坐在地，额头抵在膝上。

　　良久，你嘲讽的笑声溢出唇边，“我输了。”

　　“你输了。”洛伊重复。

　　四周寂静，静到只有你的呼吸声。

　　啪嗒。

　　泪珠打在砖上，溅起一点灰尘。

　　你明白了，他想把你的傲气和任性都磋磨干净，好让你做个乖乖听话的布娃娃。或许一辈子，你只能在这灰塔中当个藏品。

　　眼睛又酸又涨，屈辱在心头拉扯。你又哭了，还边笑边哭。你最近总是哭，别说什么哭不能解决问题的废话，人生在世要是不能哭一哭，那该有多难过呀。

　　你红着鼻子红着眼，哭得稀里哗啦，嗓音嘶哑。

　　洛伊看似是个绅士，却只会一动不动站在你面前，沉静地看着你。

　　“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手帕。你不知道女士哭的时候要把手帕递给她么？”反正你走不成了，你就要命令他。

　　洛伊默默递了上来。

　　你擦了眼泪还擤了鼻涕，把精致的手帕丢掉，又指使他：“我渴了我要喝水。你不知道人哭完要喝水么？你没听见我嗓子哑了？”

　　洛伊变出来一杯水递给你。

　　你一饮而尽，再次把水杯丢掉。

　　“我冷，你不是龙吗，劈柴吐一堆火给我取暖。”

　　你变本加厉，毫不客气地把怨气撒在洛伊身上。可他面无波澜，宠辱不惊，像个真正的骑士承受你的无理取闹。

　　洛伊点头，然后随手一招。

　　不久前你们吃饭的桌子出现在长廊中，他一言不发开始劈那张雕工华美的桌子，木头折断的噼啪声让你的哭泣戛然而止。

　　洛伊吐出火焰，篝火在你眼前晃动。

　　他转过头，默默看着你。

　　你懵了，怔怔望着他。

　　洛伊，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