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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风雨凄清难窥情 ...

  •   启蛰过后,乍暖还寒,天气同样也变幻莫测。往往昨夜还是清风月明,转眼今晨却已是风雨凄凄。而这一年,无垠城的雨水似乎格外得多。
      这日依旧也是一个雨意弥漫的早晨。修遇独自撑着伞离开了城主府,然后一路径往海边观景台行去。这是他自父亲那儿承袭来的习惯,早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常常跟随父亲在阴雨绵绵的清晨出门,穿过无垠城的大街小巷,一路前往观景台,而且这通常是在无垠城连日降雨或者遭受暴风雨之后,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他的父亲去观景台并非是为了观景,而是去查看水位以及堤防的情况,父亲年年月月这样坚持着,而自小就十分依赖父亲信赖父亲的修遇也这样年年月月地坚持了下来。这日距离三人夜闯城主府的那晚已经过去了约十多天,然而自那之后的次日起,无垠城便接连下了十多天的雨。修遇没有再见过燕飞来,也没有再见到过夜闯城主府的另外两人,他想,那两人或许都受了很重的伤……
      “咦,那两个人……”
      身后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修遇立刻惊喜地转过了头,果真是燕飞来,这个轻灵无邪洒脱古怪的少女。修遇确实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早晨在这样一个地方再次见到她。
      “那两个人……是那晚那两人?”燕飞来有些拗口地嘀咕道。她的双眼正紧紧盯着前方站在海边围栏旁的两个身影,那两个身影虽然因着雨雾看似显得朦胧,但燕飞来确定那两个人绝对就是她曾经在城主府遇到过的那两个黑衣人,那晚,他们几乎没有一刻不想置对方于死地,但今天,他们竟然平静地站在一起了?燕飞来当然觉得奇怪和惊讶。
      “是的。”
      修遇当然早就看到了那两个人,只是后来他看着那两人渐渐地失了神。直到燕飞来一个惊讶“咦”声将他唤醒。
      “你早就看到了?”燕飞来收回目光看向修遇,俄而却又问:“刚刚你在想着什么?我见你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修遇心中一动,急道:“你跟着我来的?”
      “是啊,我去了你住的韵桐馆,没见到你,索性便直接跟着你来了,不过比你慢了一点到达这里。”
      索性?
      直接?
      修遇很好奇燕飞来到底是怎么发现他来了这里,然而他也只是在心中好奇,或许燕飞来只是用了最快捷的方法。修家很少有习武之人,但燕飞来显然轻功很不错,而且或许不仅是很不错。
      “你觉得他们认识吗?”就在修遇凝神思考的片刻,燕飞来的注意力和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被前方的那两个朦胧的人影吸引住了,那两人今天依然也都穿着一身黑衣,神情似乎都十分冷峻,也十分沉默,就如他们身上的黑衣带给人的一贯感受,然而那身黑衣却仿佛与他们又无比契合。那两人之间的感觉很奇怪,而且不是那种微妙的奇怪,而是一种张扬的肃杀似的奇怪。燕飞来觉得自己真的无法看懂那两个人,因此她只能求助于修遇。
      “他们,或许。”修遇其实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他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认知。因此,他说得不是很确定。然而“或许”这两个字也许就是现在对于他们之间关系的最好描述,他们的确认识对方那张脸,或许也了解对方可能的意图,以及对方对自己的威胁,但他们却并不确定对方是谁,对方到底来自哪一方,还有,或许就是在彼此离开无垠城之前,是不是能够最终杀掉对方。
      “可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呢?”燕飞来仍然相当不解。
      “或许,只是,偶遇。”修遇开玩笑道,言语之间仍带着一抹思索,还有些许的谨慎。
      “怎么可能?”燕飞来本能地摇摇头,在她心里,她觉得即使是偶遇,这两人可能也根本不想遇到彼此吧。他们似乎对对方都存在很深的杀意。
      “那就是因为约定。”
      “约定?”燕飞来觉得听到这两个字就很奇怪,这两个人会约定在此见面吗?但是,她却很快不由自主地问道:“他们约定了什么?”
      这句话,燕飞来感觉根本不像是从她自己口中说出的,她为什么会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们约定了什么?燕飞来几乎是祈求般地看向了修遇。
      “我不知道。”修遇无奈道。
      那两人之间的事,别人怎么可能知道?他又怎么能肆意揣测呢?那两个人甚至不该相见,也不该相遇的。但他们偏偏在无垠城相见了,相遇了。他们……
      看着那两人的身影,修遇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疑惑。为什么燕飞来刚刚会问出那样的话?他想,应该并不是无的放矢。那两人,明明是相对站着,而且双方似乎都没有完全放下戒备,但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却……突然之间,修遇眼一沉,心也似鼓捣般跳动起来。他们的眼神虽然都似乎冰冷无情,但是此刻他们眼中却似乎都只有站在对面的那一人。是因为他们都穿着一身黑衣吗?还是因为他们身上流露着相同的冷漠的蔑视的气息?抑或是因为他们相似的命运遭际,他们既能很快地察觉到对方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嗜血,也能很快地察觉到彼此内心的空洞,所以,他们是最懂得彼此的人,也因此,他们会无法控制地靠近彼此?
      修遇被自己心中突然涌现的想法所震到了。这两个人,不会的,不该的,不能是这样的!那样,他们各自的人生都会更加痛苦的!
      不会的!
      不该的!
      不能是这样的!
      他们绝不能被彼此吸引!
      修遇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逃离开了。他甚至顾不上燕飞来就在他的身边,他也无法再去回应燕飞来眼中的震惊与疑惑,此刻,他只想尽可能快地离开这个地方,他不想再去看那两个人,他不想去看那两个明明不该相遇却偏偏相遇甚至有可能……的人。
      那晚,在城主府的那间密室里,一定发生过什么!
      还有过去的十多天,也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一切,他需要立刻去查清楚。
      转眼,又是五天过去。修遇拼命地想要调查清楚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除了一些根本无用的信息,他几乎什么也没有查到。除了那两个当事人,那间密室里发生过什么,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而在那阴雨不断的十多天内,在无垠城,几乎根本查不到他们出现过的痕迹。除了五天前的那个早晨,他偶然地在海边围栏旁见到了那两个人。
      修遇无法忘记那个早晨他所看到的,他无法忘记那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他也无法忘记那两人相对而站的画面。他想让自己的理智告诉他,他所看到的不是真的,他所想也不是真的!但是,他的理智却偏偏告诉他,那是真的!他们就是已经被彼此吸引了!尽管他们或许直到现在都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总管,大瀚顾氏的顾桓公子来了城主府。”
      “是吗?请到正堂!”
      大瀚顾家?
      顾桓?
      顾家的人似乎向来不喜欢等待或坐以待毙,他们似乎更喜欢主动出击!这一次,看来也不例外!
      当修遇的双脚刚刚踏入正堂时,身在正堂中央的顾桓已经转过了身。这便是顾桓,他向来知道在任何时候该做任何的事,哪怕只是一个精准的转身。
      “修总管。”
      “顾公子。”
      二人客气寒暄。二人几乎都不大在临渊行走,但双方的大名却早已熟知。修氏一族早就植根于无垠城,顾氏一族则一直是大瀚的股肱,两大家族在临渊名声极盛。历来,两家年轻之辈虽无很多交集,却不可能没有听到过对方的名字。
      “公子什么时候到了无垠城?”修遇当然知道顾桓早已来到了无垠城,但他是无垠城的人,自当问这么一句。
      “约半月前。”顾桓说话很慢,即使只这四个字,他也几乎如一字一字吐出。修遇曾听闻,这是顾桓说话的习惯。慢,可容思考,也不会错。似乎顾家人的秉性里就带着这么一份谨慎。曾经的顾攸景也是如此,但似乎顾桓比之更加收敛。
      “这半月来,无垠城天气不佳,所以一直未曾来访。”顾桓慢慢地解释着原因,或者说他已经在为想说的话作铺垫了。
      “不错,无垠城最近阴雨不断,我一直在各处奔走不停,竟也没注意到公子来了无垠城,是我的过错。”修遇微笑着道。
      直到现在为止,于二人来说,他们之间的对话都是无效的对话,而如何让无效的对话变成有效的对话,那就必须停止虚伪的客套,让对方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而正如修遇曾经所想,顾家人喜欢主动出击,所以,顾桓只是顿了顿,便直接道:“我听闻,上任城主去年末已经离开了无垠城,我原本以为,新的城主或许已经来到了无垠城,所以,特来拜访。”
      “公子原来是特意为拜访新城主而来?但很可惜,新的城主的确还没有来到无垠城。”修遇略带遗憾地道。
      “新城主何时会来?”顾桓又问。
      “我也不知。”修遇回答得很直接。因为在临渊大陆,几乎人人都知,每任无垠城主,只有当他出现了,人们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在此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谁是下一任城主,包括修家人。
      顾桓沉吟着点头道:“那确实可惜。”
      “公子因何想见新城主?”既然顾桓仍然没有直接提起,修遇也乐得继续陪他玩玩“话里有话”。
      顾桓迟疑了片刻,然后才认真地看向修遇,依旧慢慢地道:“我想同新城主借一件东西。”
      “哦?”修遇只应了这么一个字。虽然他们彼此心知肚明那件东西到底指的是什么。
      “我想,修总管恐怕无法做主,是吧?”顾桓气质温淡,神情也很温和,然而得益于他们得天独厚备受偏爱的容貌,以及深厚的家学渊源和气质涵养,他们往往有着独特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几乎让人们从来不会忽视他说出任何的话。即便他说得很慢,他也说得很淡。
      “自然。修家人只是无垠城的总管。”修遇继续和顾桓“斗”着话儿。
      “那桓今日便先告辞了。”
      顾桓似乎意识到不能再有收获,果断地行礼,准备离开。这也几乎是顾家人的特质之一。他们向来决断。
      修遇随即也还了一礼,但他没有说话。这无垠城主府的主人自然只能是城主,既然现在城主不在,他也只能待之以礼,却不能以主人自居。顾桓刚刚的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或许他——
      “敢问修总管,我听闻,约半月前,城主府曾有人夜闯,是吗?不知修总管是否已经知道了闯入者是谁?以及他们为何夜闯城主府?”本已快走出正堂的顾桓却在此时猝然地回过身,再次看向了修遇。
      修遇暂时压下心思,道:“尚未查明。”
      “哦?”顾桓第一次微微地笑了笑,道:“看来修总管最近的确很忙,无垠城最近也多事了一些。”说完,顾桓便直接跨步而出了。
      或许这最后的话才是顾桓今天真正想对他说的。顾桓想必也知道了那晚除了那两人,还有燕飞来也闯进了城主府,而且他必然也知道了他与燕飞来之间的对话。所以,他是来提醒他不是城主府的主人,所以不得肆意妄为吗?顾桓竟然如此看轻他吗?修遇冷冷哼了一声,然后甩手便出了正堂。
      如今大瀚的人也出现了,那么,只除了北孤……修遇脑中蓦然闪过了燕飞来的影子。
      但修遇也许不会想到此时燕飞来正在做的事。
      燕飞来一直跟着那个她尚不知道名字来历的黑衣女子,而且她已经跟了她三天了。
      三天前,天气初晴。燕飞来觉得心情也好了起来,所以,她便心痒痒地想去某家偷点儿东西。可是她向来只偷别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因此,她很苦恼。然而,就在这时,不知在哪家的屋顶上晃悠着腿、懒懒地晒着太阳的燕飞来突然瞥到不远处有个人影子一闪而过,然后似乎便落入了某个院子里。燕飞来心眼一动,立刻起身追去,她轻功的确很好,所以,不一会儿,她便也到了那个院子,但是,她却没见到任何人。那个院子也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院子,看不出任何的不同,燕飞来顿觉索然,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发现院子南边小屋的门开了,接着,那个黑衣女子平静地走了出来。黑衣女子淡淡地扫了燕飞来一眼,接着便径直跃上屋顶,离开了。同那晚一样,燕飞来先是怔楞了片刻,然后也立刻跃上屋顶,跟在了黑衣女子身后。之后,燕飞来不管那黑衣女子去哪里,她都一直跟着。而黑衣女子当然也知道燕飞来一直跟着她,但她似乎并不介意。因此,燕飞来一直整整地跟了她三天。
      直到约一刻钟前,黑衣女子再次将燕飞来引到了城主府西侧的那个空置小院。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就想跟着你。”燕飞来自然不会说是因为,她对她和那晚夜闯城主府的那个黑衣男子太好奇了。
      “你想?你想就要一直跟着我吗?”黑衣女子眼神相当冰冷,说出的话也相当冰冷。
      燕飞来心中有些发怵,可她还是说:“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我就是想跟着你,看看你会做什么事,看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燕飞来越说越不敢直视黑衣女子的眼睛,她盯着女子衣袖上点点的红色刺绣,不知不觉竟有些出神了。
      “你当真这么闲吗?你就不怕我因此杀了你吗?你应该知道,我十分狠辣无情,那晚,即便我从密室出来时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但我还是想杀了那个同我争夺东西的人,而且我也那么做了!”女子继续冷冷地道。
      燕飞来仓促回神,争辩道:“可是你并没有杀那个人,那个人也并没有杀你!”
      “那是因为我们无法不让步!”
      “不,那是因为你们都不想死!我看到了你们那时的眼神,那时,你们各自的眼中的确是想置对方于死地,但是你们也都不想死。在生死之际,你们都不想死!我记得很清楚。”
      “哼!”女子似乎有些恼怒了,“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那只是因为他抵住了我的咽喉,而我抵住了他的心窝,所以,我们不得不让步!”
      “不是的!”燕飞来仍然固执地摇着头。
      黑衣女子不耐烦地斥道:“好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从始至终,她一直都是侧身对着燕飞来。所以,燕飞来一直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但是,此刻,燕飞来仅看她的侧脸也知道她真的发怒了。
      “还有五天前的那个早晨,我也看到了,你们在海边,你们——”
      “我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你最好记住我的警告!”黑衣女子强硬地打断了燕飞来的话,然后随手拈起一颗石子,隔空掷向燕飞来。随后,黑衣女子便毫不犹疑地离开了。
      而就在黑衣女子人影消失的瞬间,修遇带着护卫再次出现在了燕飞来面前。
      “你怎么了?”
      修遇见燕飞来僵着身子不动,顿感奇怪,他根本没看女子消失的方向,而是直接示意护卫上前,替燕飞来解开穴道。
      穴道刚一解开,燕飞来立刻便想跃上屋顶去追黑衣女子,修遇急忙上前拉住她,同时挥手让护卫退下,然后才以一种哭笑不得的语气问道:“你这五天,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燕飞来被修遇拉着,而且想着此时去追也不可能再追得到那个黑衣女子,她不满地看了看天空,恨恨地跺了跺脚,闷闷地道:“跟着她啊。”
      “跟着她?”修遇有些惊讶,“跟着那个黑衣女子吗?”
      “是啊。”
      “你跟着她干什么?”修遇忍着笑道。他实在有点不明白燕飞来的行为。她明目张胆跟着成沅?这怎么像是跟踪狂才会做的事?她难道没有想过吗?
      修遇凝神注意着燕飞来的神色,“因为好奇?”
      “是啊,我没发现那个黑衣男子,所以,只能跟着她。”燕飞来脸上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然后,被她引来这里,点了穴道?”修遇笑着不停地摇头。他刚才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呢?也许就像她自己所说的,她真的就只是一个“女飞贼”!
      燕飞来低着头,不说话。虽然修遇表现得不明显,但他根本是一直在忍着笑,好吗?她看出来了!哼!
      可这时,修遇偏偏又道:“你想知道那两个人是谁,是吗?”
      “你打算告诉我了?”燕飞来立刻抬起了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修遇。她就知道修遇一定查过那两个人了。当然,她也没有忘记那天早晨修遇的失态逃离。这意味着修遇可能早就知道那两人是谁了。
      修遇微微一笑,道:“不错。”
      “他们是谁?”
      燕飞来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快跳出来了。她真的是很想很想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他们啊,”修遇沉吟着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瞥了燕飞来一眼,沉静地道:“他们是两个不能自已的人。她是明沅,他是叶砺。”
      明沅是她世所众知的名字,成沅是她不为所知的名字。
      而叶砺,则是一个本来不该再被提起的名字,因为,在世人眼中,那个名叫叶砺的小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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