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观风云起

1、第一章

　　李氏从田里回来，下意识地往隔壁扫一眼，阿玲这孩子依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痴痴的等着。
　　要说阿玲也是实心眼，自打她娘走后，这都三天了，她还是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坚持要等她娘回来。李氏也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抛下女儿说说走就走不说，还把家中值钱的物件一律卖个干净，就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留下，分明是没给阿玲留活路。
　　好在这些天没有那么冷，否则阿玲不死也要丢半条命。阿玲是李氏看大的，这孩子原本机灵又乖巧不，如今骤然面对这样的打击，整个人都变得呆呆傻傻的，李氏心中不免叹息。不忍看阿玲饿死，李氏每天都偷偷塞一个红薯给她，再多也没有了。这几年年景不好，李氏家中也过的紧巴巴的，就这一个红薯，还是从她自己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呢。
　　李氏看着阿玲两三口就把红薯吞下肚子，噎得差点翻白眼得模样，就知道她是饿得狠了。再这样下去，阿玲怕是坚持不了几天。
　　“你娘不会回来的。”思来想去，李氏还是把这句话说出口了。这话虽然残忍，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她娘其实是跟着个货郎跑了，当然这些事李氏是不会对阿玲说的。
　　说起来，阿玲的爹娘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阿玲她爹三子原是个外来户，姓卫，名叫卫成。卫家刚来竹松村的时候，还是远近闻名的富户，有田有地，粮食多的吃不完。可惜卫成他爹不争气，染上赌瘾，没几年就把家业败得精光。
　　卫成打小也是个不成器的，好吃懒做，整天跟些不入流的人厮混，没事还给那些富家子弟充当打手，靠着人家给的赏钱混口饭吃，过着有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即便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也没变，依旧是那个二赖子的模样。
　　阿玲的娘王氏是从邻县逃难过来的，否则凭她的样貌，定然不会嫁给卫成这样的货色。不过，卫成虽然不成器，到底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前些日子，县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卫成在混乱中被人打死了。王氏是个不经事的，见到卫成的尸体，吓得腿脚发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村长也知道王氏是个没见识的，只得吩咐全村人帮忙，挖个坑做个简单的墓碑，就这样把卫成下葬。
　　卫家除了王氏，只有阿玲和阿峰两个孩子。阿峰还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忙，他娘也没有时间照看他。阿玲到底大些，知道爹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氏好几次都看到阿玲背着人偷偷抹眼泪，这孩子年纪不大，心里却是门儿清的。卫成待女儿一向不错，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阿玲带一份，有时候还会偷偷带阿玲出去玩。否则以王氏那个刻薄的性子，阿玲哪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啊！
　　就在李氏感慨阿玲将来怕是没好日子过地时候，她突然发现，王氏不见了。前些日子村里来了个货郎，王氏也去那货郎处买过些小玩意。那时李氏也没有多想，只觉得王氏耐不住寂寞。哪知等那货郎走后，王氏也不见了。
　　这年头一个年轻女子孤身在外是一件非常危险事，王氏胆小，肯定不会是自己跑了，所以李氏推测，王氏应该是跟货郎跑了。果然，有人说看到王氏跟货郎一起走了。得知此时，竹松村上下都骂王氏不是个东西。
　　李氏跟阿玲说出实话，不知道阿玲会怎么反应，不由得有些焦急。
　　阿玲其实知道娘亲根本就不会再回来。打小她就不受宠，娘亲对她不是打就是骂，从来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过。那天娘亲收拾包袱，她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阿玲缠着王氏不让她走，王氏担心她闹事，会把周围的人吸引过来坏她的事，难得地给了阿玲一个笑脸，安抚道：“你在这里等我。”
　　阿玲点点头，就这样等了三天。她知道娘说那句话其实是骗她的，她知道。
　　阿玲流着泪：“娘她为什么不要我？”
　　李氏答不上来，她不懂王氏为何如此厌恶这个女儿。要知道，阿玲三岁开始就帮王氏照顾刚出生的弟弟，五岁就会洗衣做饭，到如今八岁，几乎里里外外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家中的事情，王氏自己都很少碰，全都丢给能干的女儿。李氏自己养的丫头就没有这么能干，六岁的年纪，能帮忙烧个火就就不错了。
　　李氏也想过把阿玲接到家里来养。卫家因为是外来户的原本，根本就没有亲戚宗族能帮忙照顾阿玲。也就只有他们几户做邻居的，能照拂一下阿玲。可是李氏自家也快要揭不开锅了，比起阿玲，自是自家孩子重要。李氏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挨饿，也只能狠狠心抛弃心中的念头。阿玲这孩子，以后怕是要做个乞儿。
　　想到这里，李氏心情有些沉重，就对阿玲说：“听婶子的话，先回去休息吧。”多想无益，以后的事情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玲回到家，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一床草席，她从大柜子里找出一些厚衣服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色将晚的时候，竹松村忽然出现一群陌生人，其中还有几个官差。官差大概是本地人，比较熟悉地形，他们带着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往村子里走。在村民的指点下，一行人很快找到三子家。
　　三子在外被人打死，如今又有官差找上门来，村民都以为是三子犯了错，一个个指路的时候都是哆哆嗦嗦的。造孽哦，三子的女儿怕是不会有好日子了。
　　官差可不管他们怎么想，找到三子家后，就用力地敲门。
　　半天没有响动，就在众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领头的官差就问她：“小姑娘，你娘呢？”
　　“走了。”阿玲回答。
　　“去哪了？”那人又问。
　　阿玲摇摇头：“不知道。”
　　这时候李氏也从家中出来，她把卫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其实三子虽是个混不吝的，却有几分狭义心肠。他常年在县里混，对整个县都很熟悉。听说有个恶贼藏在清溪县，就自告奋勇地帮忙找人。别说，三子在找人这事上还有几分天分，真把那恶贼找着了。那恶贼也有几分本事，在跟官差缠斗的过程中，打死了三子。
　　这次的事情原是季无双负责的，他听说三子家中孩子两个年幼的孩子，便想亲自过来看看，顺便给些银钱，让三子的家人能过好下半辈子。哪知王氏带着儿子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女儿。季无双深知人心险恶，没有家人的庇护，即便给了钱，一个小姑娘也很难活下去。
　　思索片刻，季无双说：“她姓卫，也算与我有缘，我会带她回季家。”
　　这对一个乡野出生的小姑娘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赐，众人便感慨说：“季公子高义。”
　　季无双没有再说什么。
　　眼前这个小姑娘实在太脏了，季无双受不了。他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李氏：“麻烦婶子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李氏看到银子，心知阿玲这是有了大造化，她心中的石头也算落了地。她认认真真地给阿玲烧水洗澡，边洗边嘱咐她说：“以后去了贵人家里，一定要懂事听话，手脚要勤快些，知道吗？”
　　阿玲还有些懵懂：“一定要去吗？”她不想离开家乡，更不想离开爹，她害怕。
　　“傻孩子，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呢。去了那边，你不会饿肚子，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你说好不好？”
　　阿玲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于是点点头。
　　洗完澡，李氏拿出一身自己女儿的衣裳给阿玲穿上，又给她扎好辫子，这才送她出门。
　　门外的季无双见状，低头问阿玲：“你愿意跟我走吗？”
　　阿玲点点头。她回家找出藏在床底下的房契递给李氏：“婶子，我娘走的时候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只有这个房契她没找到，以后这房子就归婶子了，可不要告诉别人哦。”
　　李氏红着眼眶点头：“好孩子。”
　　阿玲一手牵着季无双，一边回头跟李氏挥手告别。李氏回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把房契藏在家里。阿玲实在是个有情有意的好姑娘，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

　　阿玲跟着季无双走在路上，季无双问：“你叫什么？”
　　“阿玲，我叫阿玲。”乡下的小姑娘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阿玲的父亲卫成说她的声音清脆好像铃铛一样，就管她叫阿玲。
　　“阿玲……以后就叫卫玲淑，可好？”
　　阿玲点点头：“好！”

　　山下官道旁停着一辆马车。十三岁的季无双一把举起阿玲，把她抱上马车。两人在马车上，四目相对，便有几分尴尬。
　　季无双说：“我姓季，叫季无双，你可以叫我无双哥哥。”
　　“哥哥。”阿玲喊道。
　　季无双解下身上的荷包递给阿玲：“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谢谢哥哥。”阿玲接过荷包，贴身收好。
　　第一次坐马车，阿玲很好奇，不停的掀起帘子往外看。马车晃晃悠悠，没过多久阿玲就困了。季无双看她边打哈欠还勉强支撑着不愿闭眼睛的模样，觉得好笑，摸摸她的小脑袋说：“睡吧。”
　　阿玲听见季无双的话，在他脚边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看着阿玲睡得香，季无双也觉得困。他这些日子风里来雨里去，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事情办完，人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疲乏，干脆了放任自己在马车上睡一觉。
　　马车偶尔晃动两下，倒叫车里的两人睡的更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