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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卜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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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与月的轮换,秋与冬的更替,满树枯枝,满地落花,掩埋的是不可再见的光阴。
南回归线诱惑着太阳,大好的光赐给了南方的大陆,北半球的夜越来越长,学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离十二月份的月考还有一周的时间,离期末考试还有二十天时间,班上的同学都在安安静静地上着自习,准备在这次考试冲刺一番。
教室外面下着绵绵的小雨,从下午就没停过,空气里湿漉漉的,天黑沉沉的,无言的压抑。
突然间,教室里安静的氛围被刺破,班级后面传出一阵唏嘘声。
施夷光转过身子看向噪音来源刚想招呼一下纪律,林爱爱猛地叫住她,“小光,那天上午我们在厕所遇见那个女孩是不是叫叶灵?”
施夷光一时间没想起。
“就是那个好像被欺负了的那个女孩,那次大课间我们请假没去遇见的。”林爱爱提醒她。
这么一说施夷光好像想起来了,那是一个挺文静的女孩,胆子有些小很容易害羞,艺术节的时候还给她缝了衣服的,她点点头,“好像是叫叶灵,怎么呢?”
林爱爱斟酌了一下发现自己不好转述,把手机悄悄递给施夷光,“你自己看吧。”
施夷光接过手机看完,一时间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那么美好的一条生命怎么就这么枯萎了呢?
她还能记起那天她和小爱遇到她时她泛红的眼眶和略带嘶哑的声音以及当时在她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激的眼光。
她接了一捧冷水洗脸,十一月的水已经很冷了,她任由那些冰冷的水黏在她的脸上,如同附骨之疽。
施夷光当时认出了她就是艺术节帮她的那个女孩,以为她没有带纸,顺手给了她一张,“天气冷擦干净免得着凉。上次谢谢你了。”
她记得当时叶灵有些无措的接过纸巾,低头说了声谢谢就走了。
施夷光只以为她是性格使然,天生羞涩,不善言辞,不想她竟然绝望到放弃生命的脚步。
沈斯润坐在一旁发觉施夷光情绪不对,从她手中取过手机快速地扫了一眼,他把手机递还给林爱爱。
对于叶灵这个人他没有任何印象,关于她的这件事他最多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感概一下即使在今天人命也是如此轻贱。
他悄悄在桌子下方捉住施夷光的手,安抚性地握着。女孩子有些心思是不能言说的,猜不透陪伴就好。
当天晚上,学校安全处下达通知严禁师生过度讨论学生自杀坠亡这一件事情。
纯白的校园上空突然被层层血雾侵染,这不是简单的封口就能解决。
事情在发酵,失望、咒骂、怀疑、仇恨……
一中一时处在风口浪尖。
从林爱爱那里,施夷光知道了叶灵自杀的原因。
叶灵是被班上的同学给逼死的。班上的一群人悄悄将她的钢笔藏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女孩告诉叶灵她的钢笔是被班上的一个小霸王给拿走的,叶灵不敢当着他的面去要钢笔。她趁着中午大家出去吃饭的时候悄悄去小霸王的桌子里找自己的钢笔,却不巧被回来的小霸王给撞见,一行人大肆宣扬她手脚不干净还威胁说要找班主任告状。
偷东西,这无疑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所能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如果被记入档案,她这一辈子就毁了,没有那个学校能够容纳一个臭名昭著的小偷。
叶灵反驳说她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钢笔,那只钢笔是她过世的父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是奖励她考上一中礼物,那之后她父亲就意外身亡了。
小霸王义正言辞说他没有拿她东西凭什么私自翻他桌子的,让她道歉就不和老师说。
叶灵没有道歉,她没有错,为什么全部人都这么针对她。
后来叶灵又在她的书里找到了那只钢笔,可是她很确定之前这只钢笔绝对不在这本书里,因为她仔仔细细把这些书连同抽屉找了不下三遍。
她知道自己被整了,但是那又能怎样呢?
再后来关于叶灵手脚不干净的传言就在十一班传遍了,人人都用那种看小偷的眼神打量着她,叶灵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凌迟。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班主任听到风声后找她了解情况,她向这个大家长解释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但是显然这个大家长并不相信她。只是淡淡地告诉她,家里有困难可以找学校找政府,现在学校有很多扶贫项目,又说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说什么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叶灵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再费多少口舌解释也没用。
但是那时的她并没有轻生的念头,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一个辛辛苦苦的妈妈让她舍不得。
真正压死叶灵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因为十一班的班费失窃事件。
十一班的生活委员掌管着班费,那天才收齐的2500块的班费她就放在教室里准备午休的时候拿去存在班级的账户里,可是当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班费不翼而飞了。
生活委员坐在叶灵的斜前方,再加上班上前段时间的风言风语,她成为了班上的头号怀疑对象。就连上个厕所都能听见班级同学的在背后言辞灼灼的推理,生活委员委婉地表示如果她知道钱在哪里拿出来她不会告诉别人的。
有人提出调监控,可是大家都知道教室里的监控除了考试其他时候就是一个摆设,查看走廊上的监控也未发现什么可疑处,无凭无据的情况反而像是坐实了叶灵的罪行。
正巧那天班主任外派出差学习晚上才回来,她让生活委员不要声张她会回来处理这件事情的。
可惜叶灵并没有等到她回来处理这件事。生活委员是没有声张,可是一扇门里面的空间是没有秘密的,班上的同学明里暗里指责她,有几个牙尖嘴利的女孩甚至毫不客气地谩骂她、推攘她,仿佛已经认定了她就是凶手,他们自以为是的搜查她的书包,翻找她的桌子,留下一片狼藉和唾弃声。
明明几个小时的等待说不定就可以得到真相,但是命运已经等不及引诱着这个敏感脆弱的女孩跳下深渊。
晚自习时分的学校安静寂寞,天空昏暗,细雨下个不停,像是她流不完的泪。叶灵选择在行政楼坠落,老天替她扫除了世间的脏污,她的鲜血,她的生命,会被雨水带走,她站在行政楼的天台上恰好能够看见她的班级,她的同学,她在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在期望着学校证明自己的清白。
施夷光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细心为她缝制衣裳的女孩,害羞的,乖巧的她,还有后来那个眼圈红红,却仍然礼貌的她。
后来的事情施夷光已经不用林爱爱告知了,叶灵的亲人在学校大闹了一场,他们在学校大门堆积着花圈,焚烧着冥钱,飘荡着魂藩,白色素麻的孝帕写满了愤怒和刻骨的伤心。
施夷光只在沈斯润的陪伴下远远地看了一眼,学校大门全面禁严他们不能靠近。
往日喧嚣的门口更加冷寂的热闹,哭声恸人的家属,长枪短炮的媒体,周旋衡量的校方。
再后来叶灵的亲人走了,叶灵的事情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成了报纸上的一片文章,成了一些人抨击校园暴力的例子。
校方最终给出的结果是,钱是学校的一个清洁工偷走的与叶灵同学无关,学校会酌情给叶灵家一定赔偿,班主任被勒令教育改正,十一班的学生被校长上了一场政治课公开向叶灵道歉。
施夷光听到这个结果时不屑地勾起嘴角,法不责众,她早该料到的,法律是普通人的法律,是势单力薄者的法律。
钱钟书先生说的“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是岀骨鱼头未净的刺,给人以不期待的痛。”这群被打上无辜天真标签的学生他们的恶毒竟比最恐怖的诅咒还要恶毒,给人的不是期待之外的痛而是痛彻心扉的不可思议。
沈斯润隐隐有种感觉,他感觉到施夷光似乎下了某个影响一生的决定,他感觉到自己喜欢的这个女孩在成长,他感觉到她有了一种信念,一种她目前不能理解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