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契》彼岸牵手

1、熙然的自述

　　我叫熙然。
　　一个幸运的孤儿。
　　我有个养父，他叫夜歌。我知道这不是他真实的名字，他从未与我说过他的身份。据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他收养了，至于原因，我无从得知。
　　他是一个非常迷人的绅士，风度翩翩，倾天绝美。
　　他总是玩笑说，他生着这世上最俊美的容颜。听着是十分自大的话，我虽不想恭维他，但这确实是很谦虚的说法了。
　　从我记事起，夜歌就带着我环游世界。短短十年，我们几乎走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他教我学习知识、剑术、礼仪、武道……我甚至觉得他让我成为了最了不起的学者，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很爱他。
　　也敬畏着他。
　　对我来说，他是世间最大的谜。
　　我们行走在上流社会，我们去的很多地方都有不少声名显赫的家族爱戴他，匍匐在他脚下，尊他为至高无上的王。有人叫他路西法，有人称他为撒旦，总之都是一些“恶魔”的代名词。
　　我从没问过他隐藏在背后的秘密，我想，只要他能陪着我，我就是这宇宙间最幸福的人。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了他的真面目……
　　我至今依旧清晰地记着那个可怕的夜晚。
　　静寂的黑夜来临，万物陷入沉睡，只有一轮血月高挂夜空。
　　我不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突然醒来，也许是做了噩梦。空荡荡的城堡里漆黑一片，弥漫着从未有过的压抑与沉闷。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像是在轻声说笑，又像是在低声呜鸣……我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在一间卧房前停下，好奇地凑近那扇虚掩着的房门——我看到了我这一生都再难忘怀的画面。
　　这是夜歌的卧房，但此时里面却不止他一人。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少女亲昵地依偎在他怀中，亲吻着、挑逗着他。夜歌很受用地眯起了眼，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依旧是那般邪魅迷人，美得不可方物。
　　可我却不喜欢此刻的他，尽管他有着让人永远也无法抗拒的美貌。
　　我看见夜歌缓缓地低下头，伸出他漂亮的手。我从来不知道他竟然长着这样可怕的黑色指甲，长而锋利，轻抚怀中少女的脖颈时，清楚地留下了一道道刺目的血痕。接着，他张开嘴，露出两颗洁白阴森的獠牙。我吓傻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埋首在女孩白嫩的颈间，就像野兽一般，狠狠地咬断女孩的颈动脉。女孩开始挣扎，两手无力地推着身上的怪物，她张着嘴想要呼喊，可她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夜歌丝毫不受影响，不紧不忙地吮吸着喷涌而出的猩红 ，灼亮的双目闪烁着异常冶艳的血色红光。
　　血腥味刺激着我的感官，我甚至都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生命的流逝！
　　我害怕地发抖，两手死死地捂着嘴，不敢溢出一丝声音。我想离开，快速地离开，可两条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忽然，我身后响起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熙然，你怎么在这儿？”
　　我惊恐地回过头。
　　我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一幕。
　　夜歌依旧是那么俊美绝伦，那张令无尽宇宙都疯狂不已的脸，干干净净，洁白无瑕，让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温柔地笑着，微微露出漂亮整齐的牙齿，没有一丝异样。我紧盯着他纤尘不染的衬衫，似乎迫切地想找出点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刚才看到的，仿佛都是幻象。
　　他没有责备我，也没有任何的解释，像平常一样，懒懒地笑道：“我想你困了，甜心。走吧，我送你回去。”
　　自那以后，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他的皮肤总是冰冷的，为什么他从不在白天外出，为什么他有嗜睡的毛病……好像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我的养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我开始疯狂地查找有关他的线索，就从家里的书房开始，姓氏、家族……甚至是年纪。这个神秘的男人让我害怕又着迷。
　　好在不是一无所获，我找到了一张泛黄的老油画。上面画着五个人，大概是夜歌与他的亲人。
　　我看了这张画像背后标注的日期，竟然是一百年前的古物。因此，我在惊恐中明白了一件事，夜歌他不会老。
　　也许是因为我动静太大了，又或许是因为我总有意无意地躲着他。一天晚上，夜歌悄声地来到我的房间。
　　我怕他，拼命地往角落里缩。他却一直浅笑不语，随意地在床边坐下，四处看了看，又静静地望着我，半晌才温声道：“甜心，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好吗？”
　　他温柔美妙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我不知不觉间完全忘记了他那夜狰狞可怖的一面。我鬼使神差地走近他，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安静地躺在他腿上。
　　我从小就喜欢他的嗓音，喜欢他这样低声与我说话。
　　“从前有个古老而神秘的家族，拥有宇宙间最强大的力量。他们傲慢、凶残、嗜血、习惯杀戮……有人说他们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也有人说，他们是被上帝遗弃的天神——因为他们都长着一张魅惑众生的脸，往往一个抬眸，就能让这宇宙颠覆……呵，这不夸张的，我的孩子，凭着那高贵美丽的外表，他们欺骗了无数双眼睛。
　　这个家族的人都不喜欢温暖的阳光，他们游走在漫长的黑夜里，永无止尽。他们是暗夜的主宰。同时，也是最孤独的王。所以，他们创造了数不胜数的同类。有男人、女人、小孩……他们很喜欢长得漂亮的，像你这样可爱的小甜心，一定逃不掉～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了。有一天，他们突然厌倦了像野兽一样成天追逐猎物。于是，这些聪明的生物便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欲望，渐渐地也就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新生活。然而，新生活并不如想象中美好，对他们来说还是十分痛苦的。特别是这个家族的…小主人，他是一个疯子。对，没错，特别可怕的疯子。他比家族里的其他人更强大，也更疯狂，谁也阻止不了他——他是真正的魔鬼……
　　迫于小主人与生俱来的毁灭性，他从小就被锁在最深层的地牢里，没有自由，没有希望，陪着他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但折磨他的却远远不止于此。他似乎在向某个可怕的方向进化，不定时地发疯，失去理智时，连至亲都不能靠近，他的利爪能将他们都撕得粉碎。他的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无法控制，每天每天都在疯狂地增长，以至于最后连他自己都承受不了了。
　　他扯着身上怎么也扯不断的铁链，在黑暗中睁着灼亮的眼睛。他觉得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关心他，一度自暴自弃，想着就这么结束自己……但这可怜的家伙，却偏偏是个死不了的怪物。”
　　我躺在他怀里，认真地听着，沉浸在故事里几乎忘记了一切。也许因为我年纪还小，体会不到故事中的痛苦与绝望，但我至少知道，这不是个让人开心的故事。我抬起头，心疼地看着夜歌眼中的泪花，“那他一直被关在那里吗？”
　　夜歌低下头，长指轻柔地划过我的脸颊，有些痒。他摇了摇头，“没有，后来他被放出来了。”
　　“那他一定很开心。”
　　“不，他伤心欲绝。”
　　我皱了皱眉，表示不理解。
　　夜歌继续道：“因为他身上蕴藏的力量，许多人都想得到他，甚至不惜爆发了战争。贪婪而愚蠢的人，向这个家族开战了。一时间战火不断，血流成河……”
　　“那谁赢了？”
　　“很遗憾，家族的人输了。他们被无数的战士包围着，一波接着一波，终于坚守不住了，接连倒在了血泊中。小主人被抓出来的时候还是理智的，但当他看到了那残忍的一幕，沉睡在体内的力量骤然觉醒了。那一夜，他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大概堆满了整个山头，以至于他都找不到亲人的影子了。他踩着仇人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他已经失去了仅有的一切，像具行尸走肉，只知道四处复仇。那段时间，他几乎是世间所有人的梦魇……仅仅一个月，他的仇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小主人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一间很温馨的小屋。壁炉静静地燃烧着，一个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轻柔地哼唱着摇篮曲。她丝毫没有意识到灾难的来临，直到看见亲爱的丈夫鲜血淋淋地倒在自己面前……”
　　我追问道：“然后呢？他们都死了吗？”
　　关键时刻钟声敲响，夜歌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不再往下讲了，他抬手拍了拍我的头，柔声道：“嗯……很遗憾宝贝儿，你该睡觉了，下次告诉你。”他照例在我额间留下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晚安吻，“晚安，甜心。”
　　很奇怪，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安稳，没有被这个故事吓到，也没有左思右想地猜测它的结局。
　　之后又过了几年，夜歌一直没有给这个故事收尾，让我都逐渐淡忘了。
　　只记得他曾问过我，如果他也是个和小主人一样的怪物，我会怕他吗？
　　我说，怕。
　　但是想想，也许不怕。
　　因为这个怪物，对我真的很重要……
　　后来，我长大了。
　　我发现，我最爱的养父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陪着我、宠着我了，没有睡前故事，没有晚安吻，他逐渐离我远去……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放纵自己，不再掩饰，逼着我对他的另一面也习以为常。
　　他就是魔鬼，面露绝美笑容的魔鬼。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甚至变得生疏而冷漠。虽然他总是牵动着我的心，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在他心里存在过。时过境迁，仿佛过往的一切都是一场美好的、易碎的梦……我一个人的梦。
　　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用晚餐，这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光了。
　　烛光下，他手中的高脚杯晶莹透亮，里面血红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晃动着，不再是醇厚的酒香，但我想，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美妙。
　　“看着我做什么？”他半睁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鲜红的舌尖探出，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嘴角上残留的血渍，“吃完早些休息。”
　　他依然是温柔的，和蔼的，但却是冰冷的。
　　“……是，父亲。”
　　回到房间里，我紧紧地闭上双眼。
　　我总是忍不住嘲笑自己，愚不可及，我日思夜想，居然是在渴望着一个吸血鬼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