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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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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婉约的江南水乡,嫁到新时代的革命之地。
沈家为凤贞和沈峻宁举办了奢华的西洋婚礼,邀请众多权贵名流。
在香水,脂粉,红白酒水的交织气味下,新婚当夜凤贞头晕的受不了。
她先回房休息,沈峻宁在外面招待宾客。
她等着等着,就窝在床边自己睡着了。
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奶妈告诉她沈峻宁昨晚根本没进房门。
她说了声哦,坐在床边把昨晚没来及的脱的衣服换下来。
彼时她并不了解沈峻宁,他们只见过两面,且相隔甚久,形同陌路。
况且现在是她背井离乡,寄人篱下。
哪里有资格质问些什么呢?
其实她心里也陡然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应承他,这样也好。
沈峻宁和沈督军不常在家,他们总是忙得脚不沾地。
家里是女人的天下,督军有三个姨太太,还有一个女儿,沈家的大小姐,沈佩宁,是个很活泼的人。
五个女人在家,经常是热闹的。
后来总凑在一起打麻将打牌,凤贞与她们渐渐熟悉了,才从佩宁嘴里知道。
沈峻宁原先有一个未婚妻,后来死了。
和沈峻宁在一辆车上,中弹死在他怀里。
沈峻宁崩溃了很久,后来一直没有别的女人,直到和张家联姻。
凤贞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我瞧他就是孤僻的样子,不爱跟人打交道。”
凤贞对沈家不太了解,不过听佩宁的说法,沈家起家那会,也是十分惨烈英勇的,不知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暗算,才有今日的地位和势力,才能在这乱世中割据一方。
凤贞对沈家多了一些了解和认识,她觉得自己从前那些想法很愚蠢,和张家做生意不同,沈家的势力都是血和命拼杀出来的。
男人们在外面浴血,家里的女人们才有那么一分安然自在的天地。
佩宁顺着话茬,聊起从前那位差点过门的嫂子,几个姨太太纷纷皱眉,提醒她别在新嫂子面前提别人的事。
与凤贞的个性完全不同,沈峻宁从前喜欢的女人,是个十分温柔文静的女孩子。
凤贞喝着茶,陡然觉得这茶都没了滋味,她觉得自己占了别人的位置。
张沈联姻,只怕沈峻宁心里比她还不乐意,只是沈家从军,粮饷花费巨大,张家是个大财主,想必联姻早就是权衡已久的事。
万台山战事告捷后,沈峻宁终于有了空闲。
他从办公室搬出来,回督军府住了一段时间。
饭桌上,老督军对他和凤贞说:“你们两个要抓紧,我等着抱孙子。”
他手里的筷子捏紧,面上仍是微微一笑。
当夜,他和凤贞住在一间房里。
窗外黑夜峋峋,两人同床异梦。
不知道经过多少次心理挣扎后,沈峻宁轻轻叹息一声,转过来,将手搭在凤贞肩上。
隔着薄薄的丝绸睡衣,他掌心微微发烫。
黑暗里,凤贞淡淡说了句,“既然你和我都对这桩婚事无意,又何必这么挣扎?不如你送我去国外留学吧,在你再娶之前,名义上我还是你的夫人,张家的钱我留一半给你,算是对你的报答,以后我们也不用再见了。”
沈峻宁收回手,静静道:“打消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安心做沈家的少奶奶比什么都强!”
凤贞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喜欢曼玲,齐曼玲?”
声音轻的像要散在晚风中。
曼玲,那个死去的女孩子的名字。
他骤然发怒,坐起身狠狠掐住她的脖子,“谁和你说的?”
凤贞的指甲深深攥着他的手,瞪着他,“你管谁和我说的,我听说,她是为你死的,很可惜我和她不是一类人,要是有一天你和我遇到危险,我一定毫不犹豫拉你挡在前面。”
凤贞有意激怒他,叫他以后看见她就讨厌,最好一辈子不要进她的房门。
于是她缓缓说出软刀子扎人的话,“不知道,她看到你结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后悔为你死!”
周围气氛一片冷滞,沈峻宁沉重的呼吸浸入黑夜。
无需表述,凤贞已然感受到,他很不高兴。
半晌,他缓缓开口,“你没资格提她,做好你的分内事。”
沈峻宁的声音冷的像寒冰,半夜里,他披衣服走了。
凤贞躺在床上,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
此后她在沈家,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每天弹弹钢琴,看看电影,很是闲暇。
除了必要的场合,她也不常见到沈峻宁。
沈家像个锦绣的牢笼,她已经待够了,开始着手用别的法子离开。
她给英国的大学寄去了一封自荐信,等待回复。
同时更期待再有一个如齐曼玲一般的女子出现在沈峻宁身边,来接替她沈家少奶奶的位置。
可惜第二个齐曼玲没有再出现,反倒是顾宗宪出现了。
她在上女子学校之前曾在家里请过一个国文老师,是个孀居的女子,带着一个儿子,在张家住了三年。
顾宗宪就是那老师的儿子,从前和凤贞一直兄妹相称,后来他去北京城读书之际,凤贞被父亲许配给沈家,顾宗宪得到消息,曾经写信给她,说可以带她去北京念大学,逃避封建的包办婚姻。
那时候凤贞给他回过一封信,问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事。
她与顾宗宪很久没有联系了,听说他现在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文学大师,《进步文学报》的创始人。
顾宗宪在自己出版的散文集里指名道姓的表白凤贞,并且刊登上了当年他们互通的书信,上了报纸头条,牵连沈峻宁和凤贞一起被扯进了这场三角恋的风月绯闻之中。
沈家的客厅里,凤贞站在堂下,督军把报纸砸在她身上,“你自己看看,简直丢人现眼!”
新印的纸张油墨味很重,摊开来,首页头版是:京都才子顾宗宪痴心秘恋南陵少督军之妻,寄爱于笔,鸿雁传情。
巨大的版块,顶中间的位置,只怕沈家现在想杀她的心都有。
凤贞头一次觉得,文人的一支笔,比刀还尖锐。
但她没有反驳,只是默默道:“那休了我吧,离婚吧!”
督军怒急反笑,“张氏,自你进门起,我们沈家可有半点对不住你?你惹出这等笑话,叫我们颜面尽失,还有脸提离婚两个字,要不是看在你父亲往日的面子上,要你的命都是活该!”
督军脸色铁青,毫不留情道:“动家法,张氏如此张狂,也是我们往日放纵的过错,该让她明白明白我们沈家的规矩。”
佩宁立刻跪下来求情,“父亲,嫂子她这么瘦弱,家法她受不了的,会出人命的!”
姨太太们在旁附和。
督军砸下一只茶杯,清脆一声,碎瓷片四分五裂,吓得众人噤声。
“跪下!”
凤贞脸色苍白,正欲跪下,却听见门口有人喊:“等等。”
回头,沈峻宁刚进家门,一身军装,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他拦在凤贞前面,对督军道:“父亲,张氏是我的妻子,这件事也有我的过错,家法我替她受过,以后禁止她单独出门,这样可以吗?”
凤贞闭了闭眼睛,她不想欠他人情。
沈家的家法拿上来的时候,凤贞实在被吓到了。
二尺长半尺宽的木棍子,上面缠满铁丝钩针,这一棍子下去,只怕要皮穿肉烂!
凤贞当即跪下道:“父亲,你要罚就罚我吧,您要怎么罚都可以,这棍子打人会出人命的,沈峻宁是您亲儿子,您放过他!”
督军的眉毛拧在一起,“沈家的家规,犯错者,必须严惩,家规当如军令,没有再三/反驳的道理!打!到门口去打!”
沈峻宁跪在客厅外的院子里,被狠狠打了三十棍子,打完以后直接是被抬上楼的。
凤贞哭着跟上去,心里后悔的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为沈峻宁哭,她觉得好对不起他。
在床上躺了一个礼拜,沈峻宁终于渐渐好转。
凤贞每天给他换药,擦洗,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总是红着眼睛说对不起。
沈峻宁趴在床上,晾着受伤的后背,语气与平常无异,“小伤而已,你不用太在意。”
两人说话的机会好像变多了,有时候沈峻宁会和她谈心。
他说生在沈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如果下辈子有选择,情愿做个生意人,买一处小宅,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凤贞说,如果我能选,我想做个教书匠,或者开个报社。
原来他们都有各自向往的生活,只是被一纸婚帖,一根红线,硬生生绑在一处。
看着锦绣堆簇,实则伤痕累累。
*
1921年,凤贞和沈峻宁一同参加保卫团梁团长的婚礼。
晚上回来的路上,沈峻宁看着街边的照相馆,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还没有一张结婚照呢!”
他们结婚的时候,凤贞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过来,疲乏倦怠,没有拍成结婚照。
车窗外灯光点点,人来人往,凤贞说:“那我们去拍一张吧!”
沈峻宁眸光微动,似有些欣喜之意。
他们在平安照相馆,照了一张照片,洗出来两张,一人留了一张。
黑白底片里,年轻的夫妇坐在一起,男人神情严肃,抿着唇,略有些不知所措,女人笑靥如花,斜着眼偷偷看他。
沈峻宁的那张照片被他放在了怀表里,后来凤贞常见他带着,而凤贞自己那一张,则是珍重收了起来。
那天回家,喝了点洋酒,凤贞醉的厉害,脸发红,头发晕。
在酒与风月的催促下,那一夜她真正成了他的女人。
迟来了一年的洞房花烛。
夜里抚摸着他的眉眼,她想,也许日久生情是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