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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你家夫君膝下无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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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帝高镧铖负手站着,金褞袖上的小蛟龙在侧光的地方熠熠生辉、光彩流转,侧颊略微清瘦,显得挺拔镖立的五官更逼人地清贵。
二十弱冠,三十而立,而立的信帝身后站着他刚才弱冠的表弟。
一个金光熠熠,一个月朗照辉。
“前几日户部的王严息上疏的通民册倒是极为不错,”,他随意地看向一边,“戉弟怎么看。”
波澜不惊的语调,像是随意地扔了个东西给自家兄弟聊天。
“草民浪人一个,不知皇上所言何意。”
“呵,”,高镧铖看着佩池中一泉秋水飘飘荡荡,“也就你觉得自己是个浪人,明明全天下人都不觉得。”
身后面如冰玉的男子笑了笑,“这厢说来,皇上不觉得草民浪了?”,“那您找我喝酒作何?”
“关戉,朕真是恨极了你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高镧铖定定地漠然看向亭台上两壶玉山酿,“你的楷书是朕教的,你真当朕昏了眼了吗?”
关戉往后退了几步,嘴角静静的掖着,“草民不敢。”
“你不敢?”,“朕看你是最敢的人。”,高镧铖坐在石坛椅上,抬都不抬头看关戉一眼,“这通民册,大抵有六成是你代笔的吧。”
话后是一片沉静。
“是。”,关戉轻声地回答。
“你坐过来,”,高镧铖看着他,“和我讲讲,讲讲你那通民册。”
关戉走过去坐下,定了定衣冠,“皇上是想听安商还是安农?”
“朕不是想听这些,”,高镧铖信手执了两只小银杯,开了一壶玉山酿倒上。刚刚倒了一杯要倒第二杯时却被关戉伸手按下壶盖。
“皇上,君不给民倒酒。”,关戉一字一顿,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
“不是给民倒酒,”,高镧铖莫漠然说,“给我亡妻的弟弟倒酒。”
声音不轻不重,不冷不温。
对君王来说,故人面前说一个我,是多奢侈的事啊。
一池秋水被吹皱了,假山上翠石松柏,层层叠隘。秋草白芦花,把水面映地凌乱稀碎。芦花好白,白地像是雪花从枯草中长了出来。
石头是真的,山却是假的。
芦花是活的,草却是死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关戉每次进宫,都会有一种因果生死的触感。
他不说话,因为他知道,他这位当了皇帝的表哥有话说。
而且要说的,一定比自己多。
“关戉,”,高镧铖倒了酒,玉山酿的醇香深沉地充盈流荡开来,“你为什么写了通民册,要用别人的手交给我?”
“因为不敢。”,关戉接过酒杯,“才疏学浅,难担大任。”
“你从小谎话讲得比真话还像样,”,“聪明地让人害怕。”,高镧铖抿上一口,“那王严息是你表兄,你替他写也属实正常。”,“若你是个想加官进爵的人,就再正常不过了。”
“皇上什么意思。”,关戉暗自把玩着手中的银杯。
“你十二岁那年,已经过五关斩六将,考场上功勋累累了。我也以为你殿试过后,就是国家栋梁。”,“可是你没来,任自己功亏一篑。我从没见过这样糟践光阴和心血的人。”,“你自己断了自己的官路,自毁前程。”
高镧铖看着关戉,“而且一糟蹋就是八年,糟蹋地让人看不懂。”,“就像我不懂你现在为何又借王严息的手上疏一样。”
若是想沽名钓誉求一官半职,又何必糟蹋了那八年呢……
少年郎华光正好的八年。
高镧铖真是看不懂了。一个了无音讯八年的才子,为何要突然间上了一份字字精髓的通民册。
突然这样地在皇帝面前敲打自己的存在。
关戉笑了,“说来惭愧,八年前草民病了,一病五天五夜。”,他端起小银杯仰头一饮而尽,“是场大病啊,人要死太容易了。”,“后来有个道士给我找了门亲事冲喜,倒是又活过来了。”
高镧铖像是在听戏一般,目光放向远处,眸光里宁乱交错,“你命倒真大。”
“不,草民命小,差一点就丢了。”,关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是那时开始,知足了。功名利禄,不大挂心了。”
高镧铖看着他,不言不语。
“通民册,写着罢了,”,关戉意有所指,“只要是个读过书的,谁不想为苍生立命啊。这和命大命小没关系,想证明鄙人还有能耐能做点正事罢了。”
一边观摩着高镧铖的神情,关戉一边默默地自贬起来。
要想皇帝看重,就得先看轻自己。
得让皇帝知道,你把自己看的很轻。
自己轻了,才能让皇帝把你捧起来,才能显得是他皇恩浩荡,而不是你权利熏心……
他的表哥,一登基就被几大家族限制着,渴望心腹内臣已经很久了。
他就是要把自己放的低,低到高镧铖觉得自己伸手就能捡起来。
现在把自己放得越低,以后就能走得越高。
就是要让皇帝感觉,你是他一手捧起来的人。
放下酒杯,话锋一转,“草民要成亲了,就在年底。皇上不贺一杯吗?”
“哦?”,“哪家小姐?”
“民间的小姑娘而已,不足挂齿。”,关戉笑着勾起嘴角,“终归我这条命是她指给我的,就当以身报恩吧。”
刚硬的对话了无趣味,提起她,关戉的心中泛起一丝甜意。
尽管表演着卑微,提起她时,还是情不自禁地带了点笑容。
而后想起与她的高楼对白,心思又定了定。从何时动了要当官的心思啊,是从她开始。
一句话不假,我这条命,还真是她指给我的。
和皇帝表哥的这一局棋,得先喂他几个棋子,欲擒故纵啊。
有必要,还得靠着阿姐打打死人牌。哭哭死人,往皇帝的心口戳几刀。
我知道你缺贤臣,我知道我贤。
我让你看见我贤,却一时半会摸不到我。
偏偏让你放不下我,求之不得。
当官这事急不来,得千呼万唤始出来。
高镧铖听来小满上了酒杯,“那朕便依了你吧。”
秋风里豪饮贺新婚,照道理是最出情谊的。
但两人对杯一饮,长袖遮面。
君臣客套,看不清对方脸上的样子。
“你说得对,人命真小。”,高镧铖放下酒杯,“倒让我忘了。”,“两个月前才办了白喜事。”
“莫哀。”
“你倒劝起朕来了”,高镧铖的目光晃了晃,“是,莫哀。”
“皇上知道草民最羡慕阿姐什么吗?”
“什么?”
“人笨,想的少,活的短。”,关戉到最后居然是笑着说完的。
高镧铖对着满池似雪如月的芦花呆了半响,才慢慢道,“说什么胡话。”
关戉装作若无其事,心想,七分真三分假的,终于把皇帝套着了。
草民关戉,才华横溢,两袖清风,无功无利……任君效命。
皇上您总该信我了吧。
好不容易关戉不在,莲蓉收拾着东西大气不敢出,七七八八地收拾了一大堆,装在一个背袋里沉甸甸地打算逃走。
她实在不敢想若是真的在关府及了,会怎么样。
会真的,嫁给关戉吧。
那个自以为是的纨绔子弟。
甩甩脑袋,不往坏处想,一股脑地把金银细软都收拾起来。
门就那么“嘎吱”一下就开了,红豆进来传话,“莲姑娘,老爷夫人喊你。”
莲蓉暗喊倒霉,刚筹划着逃跑大事却被打断,看来今天注定逃不成了。只能收拾表情,跟着红豆出去见关戉那劳舍子爹娘。
大堂中间关晋年关老爷坐着,一旁大夫人王氏和两位姨娘分别坐软榻。
莲蓉进大堂时调教过的端淑走路姿态和不偏不倚的目光让关晋年向着九娘点了点头。
莲蓉一个屈膝行礼,抬起头来关晋年居然是笑的,“再过几天就及了,特地过来找你聊聊。以后就是家里人了。”
什么?
她没有听错吧?
莲蓉咽了口口水,看着关晋年的表情,满面红光神态端详,看着莲蓉的目光柔和欣喜,颇有真诚的意思。
不像是吃错药的样子啊……
回头看大夫人的眼神也是难得的温和,甚至鞠起了笑意。和她几个月前想打死莲蓉的表情非常不一样……
嗯?
关戉给他们下药了?
虽然心里被隔应地慌,莲蓉还是很虚伪很给脸地甜甜地叫了爹和娘。
然后看着大夫人和关老爷满意地相视一笑……
九娘在一边不忘提点,“这下可好了,三爷终于肯出仕做官了,定然会光宗耀祖的。”
好,好啊……
大家开心就好……
这管我什么事……
“纵使出身差些,能劝夫出仕,也算是贤德。”,关晋年看着莲蓉,“难得老三主动同意出仕了,他居然能听得进你的话。”
莲蓉突然间心态稀里哗啦地炸了。回想起那时自己在高楼上说的话,越来越心虚。
我要你权倾朝野、翻云覆雨……
好像真是劝君入朝的意思……
不对,好像就是劝了!
我就随便说说,我怎么知道你家鬼儿子会当真啊!
你们家怎么都这么喜欢听我的胡话啊!
莲蓉咬着嘴唇,垂下眼眸。
“莲蓉啊,”,关晋年娓娓道来,声音里透露一丝欣喜,“劝夫入仕可是大德啊。”
嗯嗯,大德……
突然被点名表扬的莲蓉不知所措……
“按戉儿的意思,先给你办了及礼,就能待嫁了。”,大夫人开口了,“只是你也知道,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当今皇帝是他表哥,在他这么大的时候都膝下有子了……”
额,所以呢……
大夫人剜了九娘一眼,“倒不如及之后,你就从西三院搬出去,同你夫君住吧。”,“三书六娉也下了,同房也不嫌早。”
九娘低下头,不住地抚摸着她的肚子。好像大夫人那目光是刀子一样,她要用手护住自己身上那幼小的胎儿。
这么直白的话,莲蓉听得脸一阵通红。她还是头一次被催着睡到男人房里去,还大庭广众的……
大夫人的话谁都听得懂。嫁给我儿子,就和我站在一条船上,把不干不净的姐妹情谊撇干净!
第一步,就是从西三院搬出去。要她莲蓉和九娘划清界限。
照道理聪明人不吃眼前亏,她该应和大夫人的。
可是……
她实在是……
和关戉同床共枕,真不想答应……
她低着头不做回答,关老爷和大夫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殷勤炙热地友好逼迫着她答应。
“哦,爹娘都在啊。”,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大堂门口传来,他大步流星从容不迫地介入这场家庭谈话。
看了看四周的话头和爹娘脸上的表情,关戉径直向莲蓉走过去,“去你房找过你了,想不到你在这。”,抬头看了看大夫人和关老爷,“她房间路还挺远的,一个来回有点费力,来晚了点。”
莲蓉被吓出一身冷汗。
死男人,远你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