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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用心险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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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玉梦到自己抱了个大火盆,火舌不住地往身上·舔·舐,热得她浑身冒汗,她迷迷糊糊推了两下,半梦半醒间陡然惊醒。
冬梅听着屋里的动静,忙忙提了灯进来瞧,沈清玉急的话音都有些不稳,她借着光勉强披好外裳,吩咐冬梅去寻何晏,找钱老来北院探看郑锋的情况。
正屋点了灯,春兰几人也都匆匆披衣而来,蔣妈妈和唐嬷嬷留在院子里,与得福得寿看住院里头的人,不许他们私下走串。钱老是被半扶半拖来的,一进了屋,沈清玉便亲自给他搬了绣墩,钱老也不废话,径自坐下搭脉看诊。
约过了一刻钟的时候,钱老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这几日服药针灸,那些鱼汤的毒已经发出来了,这才激得世子爷内腑不稳,等什么时候不发热了,那些残留的毒才算是清干净,好歹这几日少夫人给世子爷用了许多性热补身之物,到底还能支撑一二。”
沈清玉胡乱点了点头:“那这会儿该怎么办,一直烧下去他身体受不住。”
钱老方欲说话,就见杜衡捧了个白玉瓶跑了进来,他抬了抬下巴,杜衡便将玉瓶交到了春兰手中。
“这是药酒,本想着过几日再交予少夫人,没成想这毒这样快就发了出来,您将此瓶中的药酒兑进水里,反复给世子爷擦上几遍,等他呼出的气不再这样灼热了,就可暂且停下,而后……”
沈清玉头一回见钱老如此吞吞吐吐,也顾不上什么,忙说:“先生有何吩咐便说了吧,这会儿没什么好顾虑的。”
钱老沉吟片刻,见蔣妈妈和唐嬷嬷进了屋来,忙如蒙大赦地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两个老妈妈面色有异,也只是双双点了下头,并未多言。
“老夫就在外头侍候,等世子爷不发热了,再进来探看是何情形。”他说罢也不多留,带了徒弟去院子里歇脚。唐嬷嬷跟着安置钱老几人,何晏也退出寝房,只在外屋听候吩咐。
一通擦洗,帐子里满是药酒冲鼻的气味,等郑锋情形好些,不必擦身,四个丫头便被唐嬷嬷带了出去。蔣妈妈是看着沈清玉长大的,也没那许多规矩,往锦被里放了几个汤婆子后,便将钱老最后交代的那几句话与沈清玉说了。
屋里头没了旁人,沈清玉一张脸涨得通红,她转头看了郑锋几息,隐隐瞧见他的嘴唇有些发抖,想来钱老说的他此时内里寒凉如冰当不是假话,她从前发热时仿佛也很是怕冷,难道汤婆子还不够热吗?再扭捏也总是要为他的身子着想,沈清玉放了帐子,闭着眼把自己投进他的怀里。两个人都是几无寸缕,这也是沈清玉头一回与人这般·肌·肤·相亲。她僵着身子尽职尽责地当一个大汤婆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只短短片刻,他身上的热意便仿佛要把她的心也一并烫伤了。
天色微明时郑锋才完全退了热,钱老诊脉过后,喜得不住点头:“这倒好了,那些毒性一发,内外相冲,是不好却也是好,由今看来,世子爷醒转只看时日了。”
这话也只在屋里头几个亲信间说了,外头是一点儿口风都不能露,白氏悲喜交加,看着郑锋泪流满面,如今总算是有个盼头,总比无望地熬日子要强得多。
劳累了一夜,沈清玉虽然高兴,却也精神不济,昨夜那般她怎可能歇得下,便是这会儿也总是有几分不自在。白氏留在北院用了早饭,两个灌汤包进肚,沈清玉一面咬着桂花辣酱菜,一面冷笑着想若是那心怀不轨之人知晓自己这一手下毒陷害反倒激得郑锋身子好转,不知会不会被自个儿怄死。
用过早饭,白氏又给沈清玉拿了许多体己贴补,素日的菜肉粮油都是从白氏手里头出,这会儿吃了还要拿,沈清玉便有些过意不去。白氏摸了摸她的脸,笑的一脸慈和:“傻孩子,手里有个使的心里才有底气,娘平日里忙,有照看不到的地方你得说,不能自个儿撑着,丫鬟婆子不好了,也要来跟娘说,如今你一人过日子辛苦,得多为自个儿想想。”白氏说话就得走,府里头一众管事还等着她吩咐家计,沈清玉把人送到门外,转身之际便瞧见郑锦怡只带了一个丫头往北院走来。
姑嫂两人在侧间儿临窗矮榻上坐下,郑锦怡捧着自己做的鞋袜放在旁边的洋漆小几上,沈清玉瞧见白绫袜上绣的缠枝梅花,细细观来,那梅花仿佛徒手摘就,竟像是活了一般,鞋子的大小也正合适,鞋头缀着两颗珠子,瞧那成色便知价值不菲。
“这是小妹的心意,盼嫂嫂莫要嫌弃。”郑锦怡笑得羞涩又真心,沈清玉吩咐秋菊将鞋袜收好,看这针脚功夫,想必做的时日也不短了,她心里很为郑锦怡的心意感动。
这边上了茶点,郑锦怡说话放松了许多:“昨儿往祖母屋里去,谁想二哥也带着友人去给祖母请了安,这还是小妹头一遭见着二哥待友人这般殷勤,还带给我们认识,许是见着嫂嫂未来,二哥又特特问了几句。”
沈清玉轻轻挑了挑眉,也不接话,只听郑锦怡说。
“小妹使人问了问,方知那是咱家的远亲,不知怎的与二哥投了契,便投谒咱们国公府为寄足之地,以待来年大比入试。”
剩下的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要说的说完了,郑锦怡也不多留,便起身行礼告退。送走了郑锦怡,沈清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秋菊知她昨晚没歇好,便与夏荷一道服侍她更衣漱洗,去睡个回笼觉。
“少夫人,方才五姑娘那话是什么意思。”夏荷放了窗子上坠的棉帘,屋里头登时暗了下来,沈清玉几乎是半闭着眼摸到床边,手脚并用地从床尾往上爬。
“让唐嬷嬷瞧瞧新来的这个是哪路的神仙,估摸着又没安好心。”沈清玉半梦半醒地说完就歪头睡了,夏荷携秋菊退了出去,秋菊留下服侍,夏荷便寻唐嬷嬷说道那新来的书生去了。
转眼又是往太夫人房里请安的日子,沈清玉一早哈欠连天地爬起来,被蔣妈妈和唐嬷嬷往脸上敷了好几层脂粉。四个丫头在一旁瞧得直笑,春兰打趣道:“这会儿看着倒像是吃不下睡不着的气色了。”
夏荷冷笑:“那起子小人都盼着咱们北院不好,这会儿瞧见少夫人这副病病歪歪的模样可不就称心顺意了。”
等脂粉遮了原本的好气色,两个老妈妈才停了手,沈清玉拿了帕子半掩着口鼻,做出一副木楞病歪的模样,蔣妈妈瞧得眼皮直跳,又拿了那死白的脂粉在她眼睛旁涂来抹去,唐嬷嬷也觉这副柔弱不胜的模样儿太引人了些,本就是绝好的人品,这般遮掩了容貌,气韵却不知如何遮蔽。在屋里头来回折腾良久,这才弄了个能出门的装扮,
太夫人处果然热闹,沈清玉搭着唐嬷嬷的手入内时,心里不住冷笑。这便是诗礼簪缨之族,如此容外男于内帷厮混,也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屋里头郑涵手中托着一卷画,正与严氏等人述说古画细致之处,见沈清玉进来,忙忙地让到一旁,太夫人笑的一脸慈和,拉着沈清玉的手让她坐在身边:“这是咱们家远亲,算是锋儿的堂弟,你小人家的整日闷在屋子里,气色哪能好得起来,还是孩子呢,多见见人没甚不好,你母亲也太拘着你了些。”
沈清玉垂眸浅笑,只当这些话是耳旁风,面上便是一副木呆呆的滞拙模样。与郑涵见了礼,观其样貌,倒与唐嬷嬷打听来的一致,是个面若敷粉,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郑涵一身的书生气,恭敬行礼,以“嫂”呼之,沈清玉一板一眼受礼,回礼,接着便如同一根木头杵在太夫人身边,轻易不言笑行动的。
郑涵见她如此,也不便搭话,只与严氏等人讲书论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停歇的晌儿,严氏忽然看向沈清玉,含笑道:“素闻大嫂在闺中时颇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却不知方才我们说的有没有错漏之处。”
沈清玉瞥了她一眼,心道我怎么不知我素有才名呢,琴棋书画倒是都会些,距离精通可还有好长一段距离:“那是你听错了或是外头以讹传讹,那些琴棋书画我都只是会瞧不会使,方才那些也听不大通,不知有什么错的漏的。”
严氏被顶了回来,讪讪地拿过茶盏啜了口,沈清玉继续低眉顺眼,只把自己当个摆设。
半个时辰下来,郑涵也没与沈清玉搭上话,严氏禁不住有些焦躁,也顾不得面子,一个劲儿地想让沈清玉开口。这会儿若还不知郑弘钧夫妇想做什么那也太蠢了,唐嬷嬷气得两手发抖,沈清玉也是目冷如冰,眼看着闹得不像,太夫人便把人都遣了出去,独留了沈清玉说话。
“你这些弟弟弟媳都是心地单纯的,只是说话做事不擅计算,莫名地就得罪了人。”
沈清玉唇角微扬,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没人接话,太夫人也尴尬,索性直接让人抬了几个箱子进来,让亲信嬷嬷打开,她拉了沈清玉亲自说明。
地上一溜三个半大的红木箱子,打开来后沈清玉也禁不住怔了下。
“这是一整套的泥金海棠花样的团扇,夏天时好用;这是两架紫檀木架子的炕屏,是早年的贡品,宫里头贵妃之下都没有这些个物件儿;这是一整套玛瑙的杯碗盘碟,难得的是上头的花样儿,极费功夫的。”太夫人一一详述毕,拍着沈清玉的手背,慢条斯理道:“这些个御用贡品都是皇后娘娘赏下的,有些东西连我都没见过。”
沈清玉立刻接话:“那这回祖母便可留下细赏了。”
太夫人被她噎得头晕,一时也不知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这是皇后娘娘特意赏赐你的,祖母就是眼皮子再浅也不能犯上。”
沈清玉在心里“呦”了一声,看来重头戏上演了,这会儿是要以金银之物收买她了。
“你从前没进过宫,不知皇后娘娘是个如何慈爱的人,锋儿为国尽忠,到了现在还未醒转,娘娘日夜忧心,本想令自家甥女来照料锋儿,岂知你母亲自有主意。你嫁了进来,也是咱们郑家对不住你。”太夫人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仔细瞧着沈清玉的神情。
沈清玉心里不耐,却仍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几分幽色,配着这张苍白憔悴的脸,当真是可怜的让人叹息。
“我老了,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你对祖母说实话,世子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沈清玉紧紧咬着牙,一脸想说不能说的压抑纠结,太夫人又细心劝慰了几句,沈清玉也没说话,只是眼圈儿渐红,她忙忙拿帕子捂了脸,侧过身去不敢让长辈瞧见她这副没有规矩的模样。
太夫人眼神复杂,半晌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好孩子,这都是命,你清清白白嫁进我们家,将来……”她话音哀戚,就好像是一个竭力为了孙辈寻出路的慈和祖母:“将来的事祖母也不敢说,可你记着,这个家里,祖母总是为你做主的,你有什么想头都可与我说,能行的不能行的,祖母总能为你排解一二。”
沈清玉一面做出一副哀哀欲绝的模样,一面趁空在帕子后撇了撇嘴,太夫人真有意思,今儿个搭了个戏台子,那么多角儿唱来唱去,都是想给她搭梯子,让她红杏出墙,恣意妄为呢。
眼泪没抹几把,太夫人又接着说皇后的好话,在她口中,皇后成了一个悲天悯人,怜贫惜弱的活菩萨,但凡有什么要求,不管是荒唐还是逾矩的,皇后都能尽力满足。沈清玉顶着太夫人期待的眼神,渐渐又成了一根麻木不仁的木头。
这下子不只是太夫人,连着旁边的嬷嬷都有些急了。
“你家里头的事祖母也都听说了,你那舅父是想给你做个后盾,反被人误解,这会儿闹得这样难看,总是为难你了。”
沈清玉没想到这么快就得演下一场,拼命憋红了眼眶,又拿帕子捂了脸。没办法,说哭就哭这个本事她还没练到家,只能这么糊弄糊弄了。
太夫人苦口婆心,口说干了,茶都换了好几盏,可眼前这个除了哭就是发呆,要么就是答非所问,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最后太夫人无法,只好先把人放走了。
“当初嫁进来时,瞧着是个机灵人,怎的如今是这副情态。”嬷嬷给她按着肩背,眉眼间皆是不耐。
“要么就是个木头性子,要么就是精怪的连我都拿不准,适才你瞧着,她对那郑涵是何意思?”
嬷嬷思量了几息,斟酌道:“到底是大家女儿,规矩还是有的,依老奴看,少夫人竟是一眼都未曾多瞧,一句都未曾多说,当是未看在眼里。”
太夫人沉沉“嗯”了一声,也辨不清是喜是怒,良久,她的眉眼也仿佛浸了一层风霜:“皇后娘娘和太子是国之正统,国公府得罪不起他们,锋儿已是那般了,我如此也是为了国公府的将来考虑啊。”
嬷嬷不敢接话,只是瞧着昨儿个二爷送来的白玉薰炉发怔。今儿这一出非是太夫人与二爷商量好的,只是二爷那点子心思岂能瞒得过太夫人去?不过是顺水推舟,难得糊涂罢了。世子爷手里头握着国公府的大部分权力,就是如今昏迷了,那些人也是各司其职,不肯易主。太夫人曾与夫人商议过,能否让那些人与太子行些方便,彼此也都便宜,谁知夫人推三阻四,让太夫人屡屡碰壁。世子身边谁都·插·不进手去,屋里侍候的也只有少夫人一个,若能拿捏住这一个,也就大有可为了。太夫人一直想法子让少夫人自起心思,靠在她们这一边,二爷是动了歪心思,伙同外人想与少夫人勾缠,两边法子不同,却意外地中了太夫人的心思。女儿家爱俏,少夫人还是情窦初开的年岁,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岂不好糊弄呢?若能教那郑涵得了少夫人几许情意,有些事也就好办了。
“沈家也是心狠,这一招釜底抽薪,彻底是把韩家搭进去了。”
嬷嬷也想到沈家的热闹,没成想那沈大人竟是个狠心之人,能抵得过韩姨娘那般美人的枕头风,倒也不容小觑了:“依老奴看,哪家的闺女不想提一提自个儿的身份呢?韩家毕竟是她正经的舅家,这回弄了个鸡飞蛋打,瞧少夫人方才的模样儿,心里岂能没有怨恨?冲喜是一遭儿,韩家是一遭儿,日久天长的,谁能熬得住那般不公和寂寞?少夫人究竟年岁小,膝下也没个孩儿,哪里真的能定下心来,如今这样,不过是大家闺秀的矜持和教养罢了,您可瞧见少夫人的脸色了吧。”嬷嬷啧啧了两声:“那样一个天仙似的妙人儿,竟熬成了这副样子,真是可怜呢,您也不必堵心,咱们这样儿也是帮她,难道还真的守着一个屋子过一辈子吗?”
太夫人闭了闭眼,捏紧了手中珠串,良久道:“随他们折腾去吧,那孩子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要往哪头儿靠了。”
嬷嬷晓得太夫人说的是二爷那起子事,依着那般阴险的手段,少夫人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如何能抵受得住,只看能到哪一步吧,有些事太夫人不好做,总得有人来做。
一路回了北院,沈清玉恶心地直让人将换下的衣裳首饰都烧了扔了。蔣妈妈见她如此,又听了唐嬷嬷学回来的话,一时气得头昏眼花。
洗漱更衣好一番折腾,沈清玉重新坐在炕沿儿时,心里的气也散了大半——为了几个下作无德的蠢货把自个儿气着了,实在是天大的赔本买卖。
“几个兄弟是那样,没想到五姑娘竟是个好的,得了消息便巴巴地送到这儿来,依您看,五姑娘心里头清楚郑二所为吗?”春兰端来桂圆汤给她平气,引她说话发散发散,生怕她闷着了心里难受。
“她倒也未必全然清楚,不过是个机灵孩子,那些个吃的用的可没白舍了出去呢。”沈清玉刮了刮夏荷的脸:“这下子咱们夏荷姐姐可能放心锅底了。”
夏荷捂嘴直笑:“谁知道那么个腌臜窝里出了这样好的人呢?受了好,惦记着,知道还,这才是明白人呢,奴婢瞧着五姑娘做的鞋袜都是极用心的,也不枉少夫人对她好了一场。”
瞧见沈清玉没再把那边院里的事放在心里,唐嬷嬷和蔣妈妈都松了口气,说笑了好一阵子,沈清玉把两个丫头支了出去,让唐嬷嬷细说那郑涵之事。
“我们也细细打听了,那人根基浅薄,父母宗族也没个拿得出手的,读书倒还说得过去,只不擅生计,只怕连十两银子都还拿不出来,谁知二爷是从哪儿淘换了这么个人回来,弄出那些下作心思。”唐嬷嬷想到郑涵偶尔看向沈清玉的模样,脸色就一阵阴过一阵。
“去把丛风叫进来,我与他说说话。”
见沈清玉笑的温柔平和,蔣妈妈才要给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人烧上两张黄纸呢,她们姑娘心里越是不痛快,脸上就越不露出来,这会儿瞧着是没什么了,才真正是有什么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