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yutong

5、之三 下

　　“队长呢？”看完消息，吴哲再次留恋的看了看父亲的字迹，便迅速的将纸条扔进壁炉里烧掉——这种东西，无论他多么舍不得，却也不能留下，否则以后不仅是给他自己和袁朗齐桓，还有恐怕也会给他的父亲带来无穷的后患。
　　“袁先生在他的书房里正在写字。”管家先生说着，颇为尊敬。
　　虽然管家先生对袁朗一系列的不文雅不绅士不得体的行为很不以为然，不过他那一手苍劲有力的书法字，还是很得这位不列颠血统的管家的赞赏的。
　　“嗯，我去……”吴哲正说着起身，忽然听见楼下大厅里电话铃声响得惊天动地。
　　虽然电话铃声很急促，不过管家先生依然是不慌不忙地帮自家少爷放好书，收拾好他的茶杯茶壶等等到银托盘上，依旧是不慌不忙地步伐，笔挺的身姿，潇洒的离开。
　　对这，自幼耳濡目染的吴哲早已见怪不怪，而是开始想着到底是谁，会在这么晚了的时候，在这个已经不是社交活动互相邀请的时间，打大厅里那只电话。

　　电话是找袁朗的。是他那边的联络人。
　　原本听说是那边来人主动联络，吴哲还很高兴的想着对方怎么这么刚刚好，在他需要的时候就来了联系，刚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和那边安排好接应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不过，袁朗只说了是对方的联系，然后就脸色很难看得坐在那里抽烟。
　　一颗接一颗，他一直保持了很长时间。
　　见他如此，吴哲也不再说什么。很安静的坐到他身边。
　　虽然安静，却是一种无言的支持和鼓励，还有来自关心的安慰。
　　渐渐的，袁朗平静下来，不再烦躁。
　　“戴笠那边，有个军统的人倒到中共一边，结果还没来得及和接应的人对上，就在一次任务时被军统出卖，让日本人抓了。”袁朗掏了掏烟盒，里面还有最后一支烟。“前阵子有消息说中共那边似乎是组织了一次营救，但是不知道是没尽全力，还是没布置好，总之最后是失败了。人被日本人弄回去，打了个半死。”
　　“这人手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然日本人怎么没打死他？”吴哲问。
　　他虽然说得残酷，但是他们都知道，在那种日本人的地方，越狱被抓回来，是几乎不可能逃过被日本人虐杀的下场的。而这个人却被留了下来，很显然他手头有日本人感兴趣的东西。
　　“嗯，他是个联络人，手里掌握了一份很重要的地下人员名单，说不定我们也在其上。”袁朗再次狠狠的吸了口烟。他和齐桓为中共潜伏多年，早就上了日本人的头号黑名单。而且干这行的自己人里不乏知道他身份的人。如今他们俩虽然已经脱离了中共，属于中立，但是他们的名字就算是在这份名单上，也不足奇怪。
　　关键是吴哲。
　　吴哲原本可以留在安全的中立国，享受他幸福的富家少爷生活，但是他却为了他的一句需要，毅然的和他一起回国来——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吴哲的一颗爱国报国之心，不过他就算是留在国外也一样可以在安全的地方为国效力——吴哲不顾一切的跟他回国了，如果他还无法保证他的身份最起码的安全，那他袁朗，如何对得起当初在瑞士时面对那两位老人的不舍他做下的保证？
　　“这份名单里两边的人都有，军统，76号，还有日本人，都很想得到。”
　　“至今他还没说？”齐桓问，“是条汉子啊，骨头够硬。”
　　“嗯。那边如今拜托我们看看能不能有机会下手。能把人救出来最好，救不出来，也至少要保证那份名单永远是绝密不会有被泄漏的可能。”
　　那就意味着，如果营救不成功，他们就必须把人干掉。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闭嘴。
　　虽然很绝情，但是为了保住大部分在地下工作的同志们，也为了保住抗日的敌占区战线的安全，这样做也是不得已之下最大利益的选择。
　　大家都没提出异议。尽管心里有些难过，但是他们知道，首先，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营救这位同胞，其次，就算是营救不成，必须杀了他的话，他们也都明白这是为了保全大局，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犯浑。
　　目标很明确，人在离上海不远的一处日本人集中营里。
　　对那里的情况，他们几个也都很清楚——这种地方，早在他们进入上海准备开展工作之前，就早早的打探好了里面的一分一毫——毕竟是未来工作的重点之一。
　　现在的关键，就是怎么顺利的摸进那座铜墙铁壁般的集中营，找到人，在平安的带着人出来。
　　这一次，藤堂少爷的身份不管用，那种军事重地，像他这样子娇生惯养的富家子，自然是不应该该感兴趣的。
　　要进去的方法有两条：要么是伪装日本军官，要么是伪装中国俘虏。
　　伪装日本军官，首先吴哲不行。他那张脸太招摇，认识他的日本人不少，其中也不乏军界高层，一旦被熟人认出，任务失败是小，身份暴露的话一切就白费了。
　　袁朗齐桓本来应该是最佳人选，然而遗憾的是这俩人日语说不顺，袁朗还好，还能说上几句，而齐桓根本一个字不会。
　　伪装中国俘虏，首先吴哲也不行。不说认识他的人多，进去那里必然要受伤，然而回来了却怎么和人解释高高在上的藤堂少爷一身被人刑囚的伤痕？
　　袁朗齐桓也不行。要救人就得有动手的时候，吴哲少爷身手固然不错，但却不是动手时的主力，而两人如果受了伤——必然不会是轻伤——动手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主力有失，任务难成。
　　两个方案都不行，郁闷的袁朗直想抽烟。
　　“哎哎队长，这种时候，你最好是去休息一下，睡个一两个小时，让大脑充分得到放松和恢复，精力和智力才能达到高峰，而不是通过这种刺激品来伤害你已经疲劳的大脑皮层balabalabala……”吴哲一把抢过袁朗手中的烟，一边不停的念叨着。
　　“吴哲，你当初在剑桥，真是学错专业了。”袁朗看看空空如也的手指间隙，叹了口气。
　　看着面前孩子一样得意洋洋的笑脸，好吧，就去休息一会儿，省得小孩子担心。
　　不经意间，瞄到小孩儿手上的书卷——中国古代战例大全，忽然灵机一动！
　　“有了！”

　　“吴哲，中国古代兵法，你一定是熟读了的。说说，大军开拔，什么因素最重要？”袁朗忽然轻松起来的样子，惬意的端起吴哲的杯子就着吴哲喝过的印记喝了一口他的红茶。
　　“决定战争成败的因素很多，天时地利人和。”吴哲英俊的脸颊上迅速掠过一抹红潮，不过他咳了一声暗自镇定住，“不过如果你特别强调了大军开拔之前的话，当属粮草，是最不可忽视的因素了。”
　　“打仗靠人靠马，没有吃的可不行呀。”袁朗得意洋洋的看着吴哲——此刻任务心中有了底，他又开始有兴致捉弄挑逗这小孩让自己身心愉悦。“烧人粮草素来是曹操的拿手好戏哈。”
　　“没错，他和袁绍当年逐鹿中原，决战官渡的时候，他就是凭借着先斩杀其大将，后烧毁其粮草，使袁绍军心大乱，最后被曹操以少胜多。”吴哲点头，“可是这和我们的任务有关？”
　　吴哲少爷并不笨，甚至可以说很聪明——笨蛋可不可能短短四年就读完了一般人要读六七年的学位。吴哲少爷也是堂堂保定军校特科的高材生，军事理论扎实——奈何他刚毕业不久就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导致他没什么机会到战场上去切实体会他在学校中所学到的东西，所以几乎可以说他的军事知识基本是纸上谈兵——自然，也是比别人高级些的纸上谈兵。
　　不过再怎么高级也终究是纸上谈兵。没什么机会实践的吴哲，虽然可以才思敏捷的和袁朗一人一句的谈论古代战例，但是却一时还不太能够把这战例和当前的任务联系起来。
　　“著名的官渡之战嘛，军事指挥上的卓越典型，当然能够有很多供我们参考的价值。”袁朗忽然笑了，腾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无声地走到吴哲坐的那一侧，俯在沙发靠背上，轻轻地向着吴哲的耳朵吹气。“大硕士，你还得学啊。”
　　说着，他的嘴唇似乎，若有若无的，不时地随着说话的一开一合，轻触着吴哲的耳垂……
　　“袁先生！”他正玩得开心，眼见吴哲就要变成一颗红通通的西红柿了，谁知管家先生却突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并且用非常礼貌恭敬，却分贝“不小”的声音开口。
　　“袁先生，请问您书房里的那些纸笔，需不需要帮助您收拾起来？”被袁朗回头怒瞪的管家先生，保持着无懈可击的礼仪，很“无辜”的看着袁朗，等待指示。
　　“收了吧。”袁朗无力的挥挥手，他早该想到，这位忠心护主的管家，总是会在关键时刻打断他调戏吴哲的快乐。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谢谢啊。”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管家先生微笑微笑，却意有所指。

　　“集中营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凭我们三个想要偷偷潜进去还不难。”袁朗说。
　　“那地方平时与世隔绝，除了几个特定的重要日本军方高层，几乎没有什么人进出。”
　　“而那里的食物和饮水都是每个月定时定日有专人送去。”
　　“上一次送给养还是三天前，下一次却要等到10天以后。而我们却不可能等那么久了。”
　　“既然山不来就我，那我们去就山吧。”
　　“机会不是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所以队长你的结论是什么？”吴哲默默的打断了袁朗的坏笑。
　　“我们潜进去，学曹操放把火，烧了那里的给养。”
　　“逼他们提前送食物和水？”齐桓接。
　　“然后我们冒充送货的混进去，借机救人？再把人夹带在送货的箱子里带出来？”说到这里吴哲也想明白袁朗的计划了。
　　“嗯。”袁朗点头。“不过这里，可就少不了小祖宗你开锁的技术了。”
　　吴哲开锁的手艺，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竟比特科培养出来的高级特工人员还要高杆许多。完全可以做到无论什么种类的锁头，无论保密度多么高的保险柜，他都能手到擒来，顺利地打开再顺利的锁回去，绝对没有破绽痕迹。
　　“这有什么问题。小生我手艺高超无师自通，以后说不定，还要靠这手艺吃饭啊。”吴哲颇为得意了一小下。
　　其实，含着白金汤匙出生的吴家小少爷，别说这辈子不需要他自己工作赚钱养活自己了，吴家的家底，就是下辈子，他也足可以做一世的纨绔子弟。
　　当然了，我们骄傲的小吴少爷，自然是不愿意靠父母养活，还是比较喜欢自力更生就是了。

　　计划有了，这几个人自然是说干就干。
　　袁朗去找人打探集中营里的具体结构以及他们要救的人现在的具体情况。
　　齐桓准备武器。
　　而精通理化的吴哲则是负责准备体积小分量足的燃烧物，以确保他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最大可能的烧毁集中营里的大部分给养，逼迫他们对外求助。
　　准备行动之前，袁朗单独把吴哲叫到了一边。
　　“成才，这人你认识吗？”袁朗问。
　　吴哲狠狠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袁朗这个时候这么问意味着什么，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底一阵竟然凉透了。
　　“他是我在保定同班的同学，对我很好。那个时候我觉得坚持不下去，还有因为年纪太小被欺负，都是他在鼓励我和帮我的。”
　　今日谁共我浴血，谁就是我兄弟。
　　在军校的岁月虽然不比战场上的血雨腥风，但却也同甘共苦。可以说，成才，是比之袁朗齐桓，更早和吴哲歃血结义的兄弟。
　　而他，就是这一次他们任务的目标——营救不成，甚至要灭口以确保他永远沉默。
　　“到时候，你先走，准备好车，随时接应我和齐桓。”
　　袁朗的语气很平静，很低沉，不容置疑却也足以让吴哲的心安定下来。
　　一切还没开始，一切还有转机。他们正要做的，不就是努力去把他们的兄弟带回来吗。何必早早绝望，又何必对队长他们没有信心。
　　袁朗从没让他失望过，那么这一刻，他也决不能让他失望。
　　吴哲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动摇和心慌，平静下来如同暗夜的星空，闪烁着希望的星光。
　　袁朗拍拍他的肩膀，出发。

　　事前充分的准备，确保了行动是百分之百的成功——袁朗这人，素来不喜欢打没有把握的仗，也不喜欢拿自己的队员去打赌。行动之前他尽最大的努力得到了最多的情报，准确地得到了食品仓库的位置和成才被关的位置，以及集中营里的换岗时间，人数和哨位。
　　省去了四处摸索的时间，他带着齐桓吴哲在黑夜里如同影子一般无声无息的悄然闪过，准确地下手，闪电的出击，加上吴哲精确的计算，干净利落的在第一波行动中烧了集中营百分之九十的给养。如同他们预料的逼迫他们对外求援。
　　然后巧妙布置，中途移花接木的拦截了运送车，顺利冒充运送人员混进集中营，趁人不备截走在外放风的成才，最后四个人一路杀出重围，成功大逃亡。

　　虽然说逃亡的路上颇有些波折，不过好在吴家管家先生的接应来得及时，撤回到吴哲的别墅里，就是真正的安全了。
　　比较出乎袁朗预料的是，成才这人，虽然不见得是他最欣赏的那种铁骨军人，虽然他油滑了些，但枪法却出奇的好，而且为人聪明，手底下又颇有些真货，袁队长立刻心思活动了起来。
　　如此人才，若能为我所用，该有多好呢。
　　这想法他当即和吴哲说了，希望吴哲去做说客。
　　而另一边，成才经历了这次牢狱之灾，算是彻底对戴老板死心，却也对那次没诚心来救他，为了顾及政治因素甚至想牺牲他的另一边，也没了什么好感，但是又希望自己一身所学能够报效国家。袁朗的邀请，正正解了他的为难。
　　即能够继续抗日，身边又有旧时同窗兄弟，可以信赖的战友为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成才满意的。
　　当即一拍即合。
　　多了成才这一强助，月余后接应药品并护送去“四爷”家的行动，当然是顺畅非凡。

　　虽然离开了亲爱的人，但有兄弟相伴，此生当可无憾。
　　所以亲爱的人啊，请不要悲伤，要相信，在光明的未来，我们终将团聚在自由之下。
　　之三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