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前》yutong

4、之三 上

　　亲爱的人啊，请不要悲伤，临别时来不及儿女情长。让那万家灯火的安详，转告你此行的真相。

　　深夜，无风无月，厚重的云层连一颗星星都没放过的遮盖得严严实实。
　　日本在华的某个集中营里，数个巨大的探照灯来回扫视，将这个集中营在如此黑夜中也照得亮如白昼，几乎连一只猫儿跑过都能够立刻发现。
　　这一晚，对于集中营里的囚犯们来说，不过是这个集中营无数个不见天日不知尽头不知生死的普通夜晚中的一个而已。
　　但这也是个不平常的夜晚——有人越狱了！
　　囚犯们一边在日本兵的喝骂和踢打中努力的求得自己的保全，另一方面也在心中默默希望那个越狱的人能够成功——在这种地狱一样的地方，多过一天生命也就黯淡一天。能够有机会出去的，当然还是出去的好。
　　然而一阵重机枪扫射之后，他们的希望很遗憾的落空了。
　　越狱者被两名日本兵拖着扔到了单独被隔离出来完全没有窗子的一个小黑屋子里——他在翻墙的时候被机枪射穿了小腿，没能逃掉。
　　等待他的，将是又一轮更残酷更血腥更可怕的折磨了……

　　“小少爷，老爷捎来消息。”傍晚时分，吴哲舒展着身体靠坐在书房里他最爱的那张白枫木雕成金粉描边有着又厚又软深海颜色的垫子和靠枕的躺椅上，手边照例是管家先生拿手的红茶和点心，正专心的读一本蓝色手写体封面的软皮线装书——中国古代战例大全。
　　这套书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存在在他家那间有着数个直达顶棚的书架的古老书房（或者叫图书室）里了。手工制作，还是使用的古代传统的活字印刷术，如果不是赝品的话这书还是明代德化年间印制的，可谓古物。
　　不过最难得的是，这套书里收录了中国古代许多著名的或者不著名的战争实例，并且应用中国的兵法对其进行彻底的剖析，研究得胜或者失败的原因。可以说是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完美典范。
　　吴哲从很小的时候，就很爱这套书。自从他五岁能够自己顺利读书之后，他的父亲就很郑重地将这套书送给了他，并且嘱咐希望他能够学以致用，在这乱世时期报效国家，建功立业。
　　书，吴哲已经读了很多遍，但闲暇时他依然喜欢再次翻看。然而离开瑞士和袁朗回国的时候走的太匆忙而且当时也费了很大周折，又要掩饰身份又要前期布置，自然是不能随身带太多东西，这套书也就留在了他在瑞士的家里。
　　不过，贴心的管家先生这一次，也依然非常贴心的帮他家少爷把这套书，和他家少爷喜欢用的茶杯，喜欢躺的躺椅，喜欢睡的床，喜欢用的……很多物品一起，从瑞士打包带到了这里。
　　袁朗最初在嘴角抽了抽之后，勉强倒也接受了吴哲少爷的排场。毕竟，他的公开身份本来也就是个名门少爷，颇有些纨绔子弟的架势，自然是要摆足排场架子，再怎么奢侈铺张也不为过。所以说管家先生的作法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为他们的行动也制造了不少的方便。
　　其实说起袁朗他们这帮人，一个一个的拿出来也都是传奇。
　　比如袁朗。
　　15岁时，这个自幼就志向不凡出身于倍受欺压的民族资产阶级家庭的少年就在父母担忧的目光中毅然决然地背上行李，去念了当时著名的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黄埔军校。
　　不过当1927年，大革命失败以后，对国民党颇为失望的袁朗转头参加了红军。
　　南征北战若干年，参加过长征，翻过雪山爬过草地，吃过树皮咽过草根。蹲过国民党的监狱作过日本小鬼子的大牢。
　　当年离家时一腔热血满腹雄心的少年，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慢慢蜕去青涩和天真，越来越成熟内敛，越来越狡猾诡计多端。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坏。
　　他不再会在行军时拽上同伴一把——说起来已经升到团长的袁朗的同伴也个个都有马骑，不用他拽了——他不再会在杀了人之后难受的几天几夜休息不好，他不再会为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而感慨万千。他开始越来越在想着自己手下的兵的同时更多的去想部队整体作战的利益，他开始越来越多地，从指挥官的角度去思考。
　　然而有一点没变，那就是他的那颗坚定报国的心。
　　后来，他奉命掩饰身份潜入敌战区进行地下活动，从此带着他的副手齐桓隐姓埋名多年，直到遇到了吴哲……
　　如果说袁朗是那个时代的一个传奇的英雄式人物，那么吴哲毫无疑问的就是另类的传奇了。
　　还得从他的先祖说起。
　　吴家先祖，早年追随李鸿章大人搞洋务运动，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和经验以及资金，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法语，后来由于官场失利继而辞官，举家迁移到欧洲定居——在那个时代能够敢这么做得人，吴家先祖可以说无论是魄力还是勇气，都绝对高人一等。到吴哲祖父这一辈，吴家在瑞士经商大成，已经积累起了相当的财富。
　　吴哲的爸爸也是个商业奇才，不过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热血的满腔抱负的爱国青年。于是他早年回国，携带着大笔资金帮助孙中山先生推行革命，挽救危亡民族。
　　另一方面，他也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带回国内，让他们切身的体会到国内同胞们艰难的生活，希望他们也能够报效国家。
　　比吴哲大了十多岁的吴家长子吴明，跟随父亲一起参加了孙中山先生发起的大革命，结果战死沙场。大革命失败后，吴父回到瑞士，努力的为国内的革命运动在国际上筹集资金。而吴哲，十六岁的时候，考上了保定军校特科。
　　本可以是一帆风顺前途光明的国民党军官，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从军校毕业后的两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两年之后他历尽艰难也回了出生的瑞士，并且很快申请了英国剑桥大学，短短的四年时间读完了两个本科和一个硕士学位。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那参军从事特工任务的两年里，认识了一个代号“灰狼”的中共地下工作者。

　　如今，吴父依然在国外联络各方华侨华人，联络国际各界人士，努力的为抗日筹集资金药品等援助，而吴哲自己，也在离开了祖国四年之后，应“灰狼”的要求，再次回到国内继续他别样的抗日之路。
　　吴哲合上书，两只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书桌，嘴角挂着他最常见的笑容。
　　管家先生站在他的对面，从他的角度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家少爷眼中充满希望和喜悦的光芒。
　　吴父送来的消息说，他又筹集到一批重要的药品，其中正好是目前陷入苦战的“四爷”家最急需的一些，这一批药品的到来，简直就是雪中炭及时雨！
　　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药品到达的时候想办法顺利接到，并且送到“四爷”手上。
　　想要瞒过日本人的眼睛接到药品不难，接到后如何存放也不难——藤堂少爷的别墅足够大，而且有伊藤家这个靠山作掩护日本军方也不敢轻易来他这里搜查。
　　关键就是，怎么样不被发现的联系上“四爷”那边，还有怎么样在日本人的严密封锁下将药品送过去。
　　当前国际形势有多么严峻，没有人会比吴哲更加了解。父亲是多么艰难得到这批宝贵的救命物资，吴哲也能够想象。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白费了父亲的心血才是最最重要，甚至高过生命。
　　生命。
　　吴哲忽然笑了一下，午后的阳光那么耀眼也盖不过他的笑容。
　　生命，多么美好的词。
　　他是热爱生命的，也珍惜自己的生命。自从当年大哥死后，父母虽然很少提起，虽然仍然在为救国拼搏，但是父亲看向母亲的眼中多了自责，母亲看向他的眼中多了担忧和恐惧。
　　他忘不了他决定和袁朗回国时，出发前的那个夜晚，母亲默默地坐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整晚没有合眼；他也忘不了父亲虽然支持他的决定但是出发那个早上抱着他的双手在不断地颤抖；他忘不了，在车上回头时看到父母相伴的身影那么苍老那么悲凉。
　　他的生命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他还有父母和关爱他的家人，他至少也要为了他们而努力活下去。
　　但是从踏上国土的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不再是应该被放在第一位考虑的事情了。这里，有太多太多，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不过，吴哲在心里默默发誓。
　　为了那些爱他的人，但凡有一线生机，他就决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