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后续人生之高城篇》籍莹

14、第十三章

　　“你说他知道吗？”高城从中午以后便一直死盯着窗外的雨看。那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烦躁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应该明白吧。临阵换人说明什么，他当了九年的兵了这还不明白吗？”指导员洪兴国的心情也不好，他静静地站在高城旁边，“命令下来了，就在团部。”
　　他说的没错。高城转头看了看他，却找不出话来反驳。谁都明白这一次不再是玩笑，离别真的就摆在眼前。高城有些难过，“九年了，我在想，他离开这里还能干什么啊？”他舍不得，眼眶里全是泪，但始终强忍着。“老高，想开点吧。这是命令。咱们谁也违抗不了。”洪兴国比高城沉稳得多，他拍了拍老搭档的肩。
　　窗外的路上，疾驰而过的是开往营部的车。车里的许三多一脸茫然的样子让高城有些恼火，“我情愿用这个所谓的兵王来换他。”他嘴里嘟哝着。“老高，不要感情用事啊。如果我是上级，我也会留住许三多这样的兵的。”洪兴国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立刻让高城不再搭腔。
　　晚上，走到家属楼下。高城突然又不想上去了，索性独自站在楼下抽烟。这种心情让他不太好受。四楼的灯光很柔和，很美。高城知道，美惠一定已经做好了饭菜等他呢。但现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那个要离开他的人始终在眼前晃动着。
　　“唉。”寂静的小区里似乎能听见他沉重的叹息声。上楼，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美惠甜蜜的笑容，“回来啦。”她上前接过高城的外套。“回来了。”高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径自走到客厅坐下。“吃饭吧。”美惠瞧出丈夫有些异样，平日里回到家走哪儿都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可今天他却始终紧耸眉头。
　　“今儿菜不错吧？”饭桌上的高城依然心事重重，这让美惠有些担心起来。“啊？”高城一下回过神来，他赶紧刨了几口饭，“不错，不错，老婆的手艺就是好。”说完，他向美惠笑了笑，嘴角还挂着一颗饭粒。“别装啦。说说，遇到什么事儿啦？”美惠不禁笑出声来。“事儿？没有，没有。”高城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他不想把工作上的烦恼带给美惠，于是，又开始机械地吃饭。
　　美惠见状也不好再问什么。两人沉默地吃完饭。当美惠收拾碗筷时，高城却一个人躲到了阳台。面对苍茫夜空，他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人走人留，每年都会遇到。但今年格外不同，走的是史今，是他最器重的那个兵。九年的感情，怎么能说放就放。他突然想大喊，“我想营私舞弊。”可是，这行吗？
　　“怎么了？”忽然，高城感觉腰上一阵温暖，原来是美惠从背后拥住了他。轻柔的话语立刻让高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此刻，在这个女人面前，他甚至可以像个小孩似的，撒娇，骂人，都可以。“史今要走了。”他说的很艰难，犹如一根刺梗在喉咙里，“我留不住他。”再说时，便已经有些哽咽。
　　“我知道。”这时美惠才明白事情的缘由。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高城。人走，人留，这是部队永远都无法避免的风景，一道残忍的风景。她明白高城对他每一个兵的感情，更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恒。脱下军装，从此便可能是陌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几乎每年都在重复。
　　“美惠，我留不住他。命令已经到团部了。九年了，九年啊。你说我该怎么办？”高城像个孩子似的抱住妻子，身后便是一阵叹息。“高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别难过。如果你难过，他会更不好受的。”美惠只能说这话来安慰自己的爱人。“我知道。但我就是舍不得。”高城哽咽地说道。其实美惠知道泪水早已挂满了高城的脸。
　　这时，男人变得像个孩子。他的真情，他的毫不掩饰，让美惠发现原来他是那么可爱，那么率真。她紧紧抱住高城，希望自己能给他一些安慰，一些鼓励。“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高城。”
　　是啊，正如美惠所言，人生何处不相逢。纵然高城也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但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第一次，他感到自己的能力那么渺小，连一个喜欢的兵都留不住。

　　又是一个清新的早晨。当高城从灿烂的阳光中醒来时，美惠早已去上班了。他环顾四周，屋里洋溢着一种温馨的感觉。枕边有一张纸条，“老公，无论怎样，我都会守护在你身边。”简单的几个字顿时让高城润湿了双眼。这时，他才感到她的深情无处不在。于是，调整好情绪的他又斗志满满了。
　　铃～～～～，电话响了起来。“看到我写的纸条了吗？”美惠的声音那么清脆可人，让高城一下情绪好了许多。“什么纸条啊？”高城最怕这些甜言蜜语，他故意绕着弯子，“我说别那么肉麻，好不好？”听了这话，美惠不禁笑了起来，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好。我的七连长。”
　　挂断了电话，高城满怀高兴地出了门。或许，离别也是一种感受。如今的他似乎想开了许多。“连长。”训练场上，许三多仍然在勤学苦练。“嗯。那个，那个许三多，”高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许三多立刻站在了他的面前，还是一脸的无辜和两排大白牙。“你就是练的再好，我也只当你是半个兵。”良久，高城才说出了这句话。他甚至有些憎恨眼前的这个兵，仿佛是他挤走了他最得意的史今。而当他抬头看到许三多陡然黯淡下来的眼神时，心又有些软了，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径自走向了宿舍楼。
　　“老高。快来。”一进活动室，洪兴国便迎了上来，“团部的命令下来了。”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嗯。”高城一下变得比训练场上的许三多还还颓废，“说什么？”话一出口，他便感觉很多余，一定是关于史今的。“看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洪兴国话语间也有些黯然。“好，好。我知道了。”高城一直面对着窗外，没有回头。“老高，找他来谈谈吧。”洪兴国站在高城身后，“瞧你，笑笑嘛。待会他来了怎么是好啊。”
　　“笑？你给我笑一个！”高城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布满泪水。“老高，冷静下来。这都是我们无法避免的啊。”洪兴国用力拍了拍高城的肩。“好。我试试呗。”高城的声音很小，很小。看得出来，他是忍住了很大的痛，那是一种痛入骨髓的感觉。

　　雨天，部队少有的宁静。除了部分兵在车队保养以外，其余的都待在宿舍里。唯有史今独自站在楼下，雨滴滴滴嗒嗒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肩上的肩章。突然，他奔跑起来，一直跑到车队。雨混合了眼里不断涌出的泪。
　　“怎么了？”伍六一放下手中的工具，抹了一把脸，“杂淋成这样啊？”他注视着史今，平日里温良的脸上如今却布满泪水，“命令下来啦？”伍六一问道。果然，史今无力的点头证实了一切。“怎么会这么快啊？”伍六一一把抱过兄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能感觉到他在颤抖，他的心也跟着一起在颤抖。一向嘴笨的伍六一不知说些什么。车场外，雨声更大了，似乎在和他们一起哭泣。
　　“说吧。有什么要求？”屋里，高城毫无顾忌地抽着烟。这时仿佛一切规章制度已经作废，世界只剩下他和那个兵。“要求？”史今的样子更像是在梦游。“说具体点。”高城甚至不敢正视史今，“这马上要到地方了，不可能什么要求都没有吧。说，说了我给你办。”如今，高城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了。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史今，更希望他能提出一些难办的事情来，似乎这样才是对他的补偿。
　　“没什么要求。”史今仍是一脸茫然，他用手挠了挠头，在一旁戳着。“怎么会呢？说，别不好意思。”高城有些奇怪。“说要求，倒也有。老说咱们在保卫北京，首都，到底是个啥样？我还不知道呢。”说了半天，高城从史今的嘴里听来这么个要求，一下弄得他无话可说，“没啦？”半响，他才问道。“恩。”史今郑重地点了点头。
　　唉，当高城坐在越野车上时，仍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比他更沉闷的还是身边那个兵。史今带着梦幻般的眼神打量着夜晚的首都，它是那么美，那么繁华。“早知道带六一他们也来看看，这就是首都啊。”他感叹地说道，手轻轻抚摸着车窗，眼里全是眷恋。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交通太难受。”高城注视着窗外那长龙般的车队，轻轻说道。车慢慢地在长安街上穿行，对面便是天安门，霓虹下，显得如此雄伟。“开慢点。”高城嘱咐司机。而史今却始终没有回过头，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其实，谁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谁也不能劝阻他的思绪。
　　车里的气氛开始沉默下来。高城分明能听见史今无声的哭泣。那是一种能让他也掉泪的声音，很小，却不容忽视。他一把揽过史今的肩，让这个他最宠爱的兵靠在自己的怀里，或许这样他能好受点吧。史今就那么无声地掉着眼泪，不停，不停。高城没有安慰他，只是孩子般地往他嘴里塞了颗大白兔奶糖，然后嘴角努力扬了扬，笑起来。
　　车还在不停往前走着。首都真是很大，很大，这条路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史今的泪早已打湿了高城的肩章。他明白，当兵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车转弯，便就是了。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