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综合症》干锅茶树菇

6、喻含光

　　明镜把衣服送去焚烧炉烧掉之后，才慢悠悠地往校长办公室走。

　　自从他与那老顽固在论坛里闹出龃龉，怒写病毒弄瘫了校长办公室电脑之后，他就再没敢在喻含光面前瞎晃荡。明镜可没有忘记，当年他摔碎过师父心爱的松树小盆栽，被喻含光用麻绳从头到脚团团捆住，大冬天的吊在树上挂了一天一夜，当时他才只有十二岁，流着鼻涕哭丧着脸说“师父我知道错啦我好冷好饿你放我下来吧”，铁石心肠的喻含光完全不为所动，在树下用一根树枝戳他的后背，将明镜戳得骨碌碌打着转。

　　而这次又会是什么呢……明镜在推门之前不禁叹了口气。当年倒吊自己的那块地已经成了许多学生打坐修炼心法的场所，只希望师父能看在他已经在学工处当过苦力的份上给点面子，要吊人也找个隐秘点的地方再下手，明镜自认为面子不薄，但估计也承受不住这么一出厚重的丢脸大礼包。

　　校长办公室远离一般的教师办公楼，为了方便监督关门弟子教学，反倒是离铜雀楼要更近一些。它被隐藏在竹林之中，由后山盛产的紫竹精心建造雕磨盖成，乍一眼看上去不像办公室，更像是隐士高人居住的场所。办公室里点了香，明镜推门进去便是一股幽香扑面而来，竹屋特有的微微凉意将他包围。

　　“在外面叹什么气，怕老头子吃了你不成？”

　　喻含光就坐在办公桌后面，乱七八糟的文件书类几乎要把桌子埋起来，居然还放了一杯红茶在摇摇晃晃的书堆顶上，兀自冒着热气，看来庄主不光精通武艺，建筑学基础也相当扎实。这年头的掌门不像以前那样好当，除了要指导学生课程，管理门内大小事务，以及进行考核评估，执掌晋升以外，定期还要与相关部门打交道，进行总结报告，忙得人连轴转。

　　明镜还记得刚遇到喻含光，他没当上太薇庄主那时英姿勃发的样子，可现在师父都已经老啦……须发都白完了，脸上也□□劳和岁月刻下了皱褶，虽然仍是个风姿卓绝的帅老头，但再也找不回当年挥挥手可以让一干漂亮妹子追在后面跑的英俊模样。

　　“我这不是担心影响师父工作么……”

　　明镜狗腿地笑着，贴心地帮忙把放得歪歪斜斜的书摞好。喻含光瞥他一眼：“哼，做贼心虚。”他冲一边的椅子努了努嘴，“给你的，拿去当夜宵吧。”

　　竹制的摇椅上放了好几盒包装精致的月饼，还分了好几类，冰皮酥皮的，香芋莲蓉的，大概都是别人给进贡的礼物。明镜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中秋节快要到了，大惊失色：“咦？说好的打屁股戳腰眼呢！说好的倒吊一天一夜呢！”

　　喻含光挑眉：“你很想被吊起来？”

　　“不不不！”明镜连忙扑过去抱住月饼，“还是夜宵比较好。”

　　“不正经。”喻含光被他逗笑了，边摇着头，“如果你能学会放稳重点，谦虚点，也不至于这么神憎鬼厌的。”

　　“他们讨厌的不是我的态度，而是觉得我根本不配跟他们站一块儿，都连一起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能让他们感觉恶心。师父当初决定把我收为关门弟子，就应该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明镜说着大大咧咧地坐到办公室旁的沙发上——全山庄上下除了七大长老估计只有他敢在庄主面前这么放肆——边拆开了一个包装精美的月饼，“哦！酥皮芋蓉的，我喜欢。”

　　他咬了一口在嘴里，感动得泪流满面，甜而不腻，酥香满口，居然还包着大大的咸蛋黄……世上怎么会有这等过往不究，以德报怨的好人？这口月饼让他承包师父一年的电脑上门修理服务他都愿意。

　　“太久没上课，变招是记得不太牢靠，搏斗技巧和反应却是比以前好了不少。”喻含光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最后伪装成摔倒换来的反击，对下盘控制的要求不低，攻击的势头也不错。”

　　“师父，你这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跟邻居太太夸咱家孩子终于学会爬了一样。”

　　“说老实话，私底下真的没有在偷偷努力？”

　　“没有没有，不在人前学习的事情只有真学霸才干得来，而我就算再努力也只能是个学渣。”明镜咬着月饼，含糊不清地摆手，“再说了，最近一直忙着准备计算机等级考和实习，也没空去考虑别的事情。”

　　“是么？”

　　喻含光疑惑的目光在明镜身上转了转，一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但总算是打住了刨根问底的势头。桌上点着一只香炉，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袅袅升腾的青烟便随之摇晃着，“不过多学点其他武艺防身也是好的，就算心法学不成，万一有什么的时候也能保护自己。”他说，伸手拨了拨香炉里燃尽的灰，“莫怪在关门弟子中混得憋屈，关门弟子人少，身世背景清楚，也好管理。把你放去跟普通学生一起学习，人多口杂，难保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身体特殊，并且把你的情况泄露出去。虽然当年那些人没有追踪你的迹象，但就是怕个万一……”

　　“我知道的，师父。”

　　明镜出声打断了喻含光接下来的话。新拆开的月饼都送到了嘴边，明镜瞪着它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把月饼放回包装袋里：“这么多年我下山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喻含光揉了揉眉头：“明镜，不要犟。”

　　“师父，你是为了我好，我知道的。”明镜重复了一遍。他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口味，将月饼盒抱在怀里，“师父叫我去上课，我就去吧，下次我会学乖点，注意不碍着师兄们的眼。不过晃招不是那么好使的，今天害我差点闪到腰……”明镜扶了扶自己的老腰，双手合十说，“如果是他们故意要找茬，求求师父大发慈悲早些相救。”

　　“……”

　　“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啦。中秋聚餐的时候酒不要喝太多。”

　　喻含光目送着自己最为头疼的弟子摆摆手，关上竹门离开，脚步声离得远了。其实他本来还想交代几句，计算机等级考快到了，让明镜安心准备考试，还打算嘱咐他中秋放假时候山下看花灯的人多，尽量不要到处乱跑，但最后都没能说出口。明镜一向安分得很，除了身体状况以外不会让喻含光过分担心，因为他早就习惯被关在太薇山庄……被关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了。

　　喻含光知道明镜心中有怨气，尽管那小子从来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人被关久了就会变得乖僻，丧失社交能力，变得越来越不讨人喜欢，喻含光看着明镜从一个勤奋热情的少年，变成如今慵懒散漫，沉迷网络的样子，看着他将自己的外形弄得一团糟，看着他被其他关门弟子欺负，也不怎么受其他人欢迎……看到孩子潦倒迷茫，身为长辈难免心疼，只可惜天道无常，人各有命，有人能够含着金汤匙出生，但也有人只能注定一生寥落，前路茫茫。

　　自己老了，体力也大不如前，即便现在还能帮明镜遮风挡雨，但这把保护伞迟早也会生锈、朽烂，又怎么能保护得了他一辈子？

　　喻含光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倒扣着的相框，相框边缘的漆都被磨光了，相片里婉约的女子对他微微地笑，温柔可人，眉目间却流淌着坚忍的光彩。

　　我还能怎么做呢……喻含光心里想。他摩挲着照片，疲倦地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