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综合症》干锅茶树菇

53、夜探药王谷

　　三水谷，药王谷总部，深夜。值班室的灯冷冷地透过门缝映在地面上，值班医生们昏昏欲睡，监视仪器在他们手边发出无机质的冷光，一闪一闪。

　　空无一人的走廊深处发出细细的金属碰撞声响，天花板的排气扇被挪开了，一个黑影从顶上跳下，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上。他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迅疾，飞快在楼道里穿行着，影子在值班室外的墙上一晃而过，快得好似一个幻觉，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是尹峈峒。对于这个四年间经常来访的地方，他熟悉得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那天无意中从太薇山庄的弟子口中听说庄梓寒的事情后，尹峈峒不辞而别，扔下了所有事情径直抵达风城，进入药王谷要求探望自己的姐姐。他是VIP客，手头有舒风卿的许可，可以自由出入VIP住院部，没有人能够拦他。但想不到这次他一如既往地想进入住院部，却被人拦了下来，还是与尹峈峒相识的医师，曾经到玉城房地产办过事的叶池。

　　“抱歉，如果是来找尹洛遥小姐的话，她现在已经禁止家属探望。”对方冷冰冰地拒绝了他。

　　“不允许家属探望？这是为什么？”

　　“她现在正处于一级治疗阶段，些微偏差都有可能引起生命危险，请配合工作。”

　　尹峈峒并没有放弃：“那至少让我看她一眼。就跟以前一样，我不凑近看，远远的就行。”

　　对方面无表情：“很抱歉。为了配合更高端的仪器治疗，尹小姐已经被转移，现在她并不在总部。”

　　“没经过家属同意，你们可以随便移走病人的吗？”

　　“这是谷主吩咐，我们只负责执行，请谅解。”

　　对方的态度十分坚决，旁边的保安虎视眈眈。药王谷的防医闹系统十分完备，就算动手，对尹峈峒也没有任何好处，无奈之下只得离开。过后拨打舒风卿的电话，不出意外地，对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办公室也找不到人，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

　　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场巨大的阴谋中，这个阴谋的齿轮从四年前……不，从十六年前就已经开始被人推动。十六年前医药界动荡事件，药王谷与萧家联手获取不义之财；四年前萧家举族灭亡，药王谷独吞当年硕果，尹峈峒原以为那个令自己踏上颠沛之路的事件在四年前就已经划上句号。但那两个弟子的对话，将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细节揭露出来，提醒了尹峈峒，一切都尚未结束，闹戏仍未落幕，甚至连好像没有多大联系的尹峈峒姐弟也从幕后被拉到台前，毫无知觉地被迫同台演出。

　　但关键是，尹峈峒他们在这个舞台上，扮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参与到这场戏中？舒风卿欺骗尹峈峒，指示他潜入太薇山庄盗取蛊虫，将他们姐弟拉上舞台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自从知晓舒风卿是当年连续破产事件的推手之一，尹峈峒与他的信任关系就已经破裂了，之所以还将尹洛遥放在药王谷，一是除了药王谷别无依靠，二来，尹峈峒也没能从舒风卿的说辞中找到逻辑的破绽。但倘若当年买凶铲除萧家的人真的是舒风卿，而他下毒反杀青蛇堂杀手，却留下尹峈峒姐弟两人，不是为了封口，又是为了什么？

　　诸多疑问压在心头，尹峈峒在揣测与不安中度过两天，最终决定兵行险着，夜探药王谷。他来时途径VIP病房，原本安置尹洛遥的病房果然已空无一人，转念一想，便拐出了住院部，前往病案室。即便找不到萧家是舒风卿下手的证据，那么如果能找到姐姐的病历，或许能从中知道些什么。

　　尹峈峒贴着墙边，躲避着监控摄像头，飞快地行进。药王谷总部不接急诊，夜间的守备并不算森严，尹峈峒手持方才从小憩的值班医生手中顺来的验证卡，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抵达了四楼的办公区域。病案室门前值班的保安正靠着墙连连打哈欠，尹峈峒从墙角探出半个头，指间夹着四枚银针，内力驱动，暗器激射而出，那保安被刺中穴道，全身剧震 ，整个人便顺着墙壁缓缓滑倒下来。

　　尹峈峒凝神闭气，确定周围再无旁人后，才小心靠近病案室，刷卡开门。为了方便病历的保存留案，VIP病人的治疗记录都被归档到中央数据库，方便随时搜索查看。尹峈峒打开里面的电脑，连接上药王谷专用□□，白底蓝字，名为“药王谷病历档案系统”的页面就出现在了显示屏上。

　　尹峈峒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键入了“尹洛遥”三个字。姐姐的信息很快就跳了出来，照片是好几年前的证件照，名字那栏写着“尹洛遥”，后面还跟了一串蓝色超链接——“天水计划”实验体NO.A083。

　　尹峈峒盯着那行小字足足半分钟，来回对照着照片上的人，确认那是自己的姐姐。他手指颤抖着，点开了超链接，里面是一个与普通档案不同的，深色底的页面，鼠标往下拉，尹峈峒的资料记录跳了出来。

　　姓名：尹洛遥（“天水计划”实验体NO.A083）

　　年龄：24岁

　　职业：学生，青蛇堂在职员工

　　……

　　情况：无明显外伤。神志不清，对外界刺激无反应……

　　诊断：急性中毒

　　中毒源：（机密）

　　治疗（实验）记录：

　　第一次治疗兼实验。患者对毒素产生严重反应，神志不清，呼吸、循环衰弱，普通疗法无效。注射毒素血清后，症状得以缓解，神志并未恢复。（结论：①血清对解除蛊毒有效，但未能根除；②血缘相关者对蛊毒有一定抵抗力，但不能完全免疫，不可替代蛊后适格者。）

　　第二次实验。患者心脏功能衰竭，血红细胞受毒素侵蚀，输氧能力变弱。第三代血清注射效果只能维持十七天。

　　……

　　第十八次实验。对患者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未发生排斥与感染，无法根除毒性。二十八天后，毒素再次开始蔓延。（结论：目前药王谷并未掌握换血清毒的核心技术，有待进一步研究。）

　　第十九次实验。第四代血清研发完毕，对患者进行注射。

　　第二十次实验。第四代血清效果持续时间为一个月。

　　……

　　第二十八次实验。第五代血清研发完毕，对患者注射初代蛊毒同时，注射第五代血清。

　　第二十九次实验。据观察，第五代血清对蛊毒有强抑制作用，同时带来剧烈疼痛。受刺激反应影响，患者神志清醒半个小时，随后再度陷入昏睡。

　　第二十一次实验。第五代血清效果持续时间为三个月。

　　……

　　第三十六次实验。放置蛊王，因体质不符，蛊王植入一小时后发生排斥反应，实验失败，开膛取出。

　　第三十七次实验。与蛊王毒素产生严重排斥反应，激素无效，电击无效，血清无效。于下午七点二十四分，呼吸循环衰竭死亡。

　　……

　　呼吸系统衰竭死亡。

　　尹峈峒眼睛落在页面最后的一行字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睛被屏幕灰白的光刺得无比酸涩，他忽然觉得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紧，迸出几欲爆裂般的疼痛，眼前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纷纷炸开。尹峈峒只觉天旋地转，腰腿一软，人便顺着椅子滑坐在地。

　　整个世界荒诞不经。

　　他捏着自己胸前的衣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自己也要因呼吸衰竭而死亡。支撑他长达四年的信念骤然崩塌，那行冰冷的字化作旋涡，越转越快，最后竟变成一个扭曲的人脸，冲他咧开一个嘲讽的笑。

　　——你的姐姐已经死了！

　　住口……

　　——因为你的愚蠢，错信他人，所以你的姐姐死了！还走得那样痛苦！

　　住口！

　　——你四年来的坚持都是在白费功夫，为人作嫁！甚至还因此伤害了你喜欢的人！

　　“住口！住口！住口！”

　　尹峈峒怒吼出声，腰间的穹涯剑铮然出鞘，锋利剑刃猛地穿透了电脑屏幕，显示屏的光应声而灭。他猛地补上几剑，屏幕被削成几段碎片，主机外壳破开，主板飙出火光。

　　病案室的门被人推开了，外头走廊的灯被打开，惨白的光透了进来。尹峈峒抬眼望去，是好几日未见的舒风卿，见到里头的尹峈峒，对方丝毫没有露出讶异的神色，反而好整以暇地靠在了门边。

　　“我还说是谁大半夜在医院里大吵大闹，原来是我的贵客。”男人说，“你可算来了，我等了你好长时间。”

　　尹峈峒瞪着他，握剑的手紧紧攥起，白皙的手背爆出青筋。舒风卿刚熏过香，身上满是香火的气味，配上那淡定又儒雅的面孔，真如仙佛再世——四年前当舒风卿接收了无处容身的姐姐时，尹峈峒也曾是这样认为的……然而人心两面，这个男人在世人面前露出了救命的佛手，却隐藏了至毒的魔心，他的演技是如此出众，就连见惯人世险恶的尹峈峒，竟也未曾能窥见其冰山一角。

　　“……你在等我？什么意思？”尹峈峒强忍下想一把撕碎那个男人的念头，他鼻息粗重，艰难地开口问道。

　　“天水计划相关研究是药王谷保密级别最高的资料，知晓的人寥寥无几，你认为这么机密的信息，会存放在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够查看的电脑里吗？”舒风卿似笑非笑。

　　“你知道我来，所以故意放在这里给我看的？”

　　“没错，好歹你也是交过医疗费的重要顾客，对患者的状况由始至终都不知情，未免也太过可怜了。”

　　尹峈峒的呼吸一滞，他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像是在擂鼓，它将愤怒的血液传送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姐姐……真的已经死了？”

　　“是的。”舒风卿弯下腰，手放在心口上，像是过往为数不少次从手术室里走出来那样，面上挂着愧疚的色彩，“我已经尽力了，很遗憾……”

　　他的话没说完，劲风已迎面扑至。尹峈峒陡然发难，急冲而至，一掌携太薇内功凌厉劈落，舒风卿偏头一闪，那掌劈在墙上，粉末砖块簌簌而落。尹峈峒一招刚刚落空，右手剑招已然使出，剑尖挽花，“嗤嗤嗤”就是三连刺击，舒风卿身形极快，躲过前头两剑，眼看第三刺要落在胸前，他手臂一震，双指作盾，在穹涯剑刃上一格，只闻剑身嗡嗡震响，强大的内劲顺着穹涯汹涌而至，震得尹峈峒手臂一麻，剑锋顿时偏走。

　　趁此机会，舒风卿已经闪身从狭窄的门边滑到尹峈峒身后，哈哈一笑：“不愧是太薇山庄剑法专业精英，好快的太薇剑！”

　　尹峈峒不跟他废话，又是一剑刺至。太薇剑以轻盈飘渺闻名，剑招出手不老，变招迅疾，叫人应顾不暇，横刺侧挑，将舒风卿进退之路统统封死。舒风卿身形扭转宛若游蛇，左拨右推，手背顺着穹涯剑身游走，四两拨千斤，竟将剑上劲力尽数卸掉。两人顷刻间已过了几十招，尹峈峒满心杀意，眼眶通红，却招招沾不着对方衣角，情急之下，骤然抽剑——太薇心法运转之下，全力撤招极易反噬其身。尹峈峒只觉心口像被巨锤重击，却不去理会，第三十二路“烟雾弥漫”使出，剑影密密麻麻将舒风卿全身笼罩。

　　舒风卿不偏不倚，正准备以一套绵掌从容应对，但此时所有剑光收束，笼在一处，尹峈峒变双手持柄，整个人化作了一颗最耀眼的流星……那不是剑光，是“刀光”，太薇第四十二式刀法“流星踏月”，无我无它的全力一击。这一刀气势惊人，如同巨浪拍岸，即便是再柔的卸力功法，也扛不住这刚劲力道。穹涯剑承受不住催动刀法的内力，剑尖铮然绷断，剩下一截剑身，冲舒风卿迎面砍去！

　　然而舒风卿没有躲闪。气功扬起了他的额发，刀光涌至，刺破了他的白大褂……却没有挺进他的胸膛，如同生生撞上一面墙壁，被止住了去势。尹峈峒惊异之下，尚且来不及抽剑，舒风卿已伸出右手，拇指与中指相扣，一个轻轻的弹指敲打在穹涯剑上，只见登登脆响，剑身竟寸寸断裂。

　　尹峈峒抓着剑柄，捂住胸口后退两步，口中腥甜，嘴角一道殷红缓缓而下。

　　他哑着嗓子惊愕道：“九阳神功……？！怎么会……”

　　尹峈峒忽略了一个事实——药王谷在当今世人眼中虽是医药企业，但原身仍是一个武林门派，舒风卿作为掌权者，又是诡计多端的生意人，怎么可能会是无还手之力的弱小之辈？然而舒风卿在旁人面前从不动手，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谁又能料到他身怀的武功居然如此高深，尹峈峒在青蛇堂摸爬滚打十六年，实战经验远胜一般的武校弟子，加之后来又研习了太薇山庄的功法，功力已属深厚，竟也难以伤及他的分毫。

　　这一刻，尹峈峒才绝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跟十几年前那个小屁孩相比，完全没有半点变化……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仍是那样弱小，不堪一击，永远只能被比自己强的人摁着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舒风卿缓步上前，飞起一脚，动作分明是那样慢，每个步骤分节都能被看清，尹峈峒偏偏是躲不过，被他一脚正中心口，整个人身不由已地倒飞出去，重重撞到电脑桌边。尹峈峒倒在地上，“哇”地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舒风卿来到他面前，抓住尹峈峒的衣领，缓缓将人提了起来。

　　尹峈峒挣脱不开，怒目而视：“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舒风卿摇头：说道：“这可不行。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天水计划的蛊后适格者，现在让你死掉，我不是亏大了？”

　　“天水计划……四年前你买凶铲除萧家，设局让我们姐弟入套，就是为了那个计划？”尹峈峒呼吸艰难地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用着急，很快就会让你知道。”

　　舒风卿一松手，尹峈峒又跌回地上，靠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药王谷谷主拍了拍手，门外有两个穿着白色大褂，面戴口罩的人进了来，似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

　　“抬他去第三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