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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   脚尖抵着脚跟,直走九步,左转,直走八步,能触摸到冰冷的栅栏。

      这方天地似乎变得更狭小了,以前他从床铺走到铁门边,脚抵着脚能走上十几步。这是他乐之不疲的游戏,因为走到铁门边上能摸到食物,他每天醒来后就和药儿比谁能更快够到早餐。药儿的房间比他的小,总能抢先一步拿到吃的,而最近他的房间似乎也慢慢变小了,有时候他能比药儿更快一些,然后就能从他那儿赢来一小块没放盐的,还有些温热的煎蛋。

      但今天一觉醒来,周围安静得过了分。他趴在铁栅栏边上,小声地唤着。

      “药儿?药儿?”

      没有人应他,只有风轻轻吹过空廊的声音。他等了一会,缓缓地贴着铁门坐下了,他摸到放着食物的餐盘子,里面只有一小块属于自己的煎鸡蛋。

      “药儿,原来连你也死了吗?”

      他嘟哝着,用手抓起那块冷掉的煎蛋,小口小口地吃掉了。

      他当时并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听上去似乎是件叫人感觉轻松的事情。以前这里除了他和药儿,还有其他的人,但大家都不爱说话,也从来不愿意搭理他——他们经常会被看守的人带出去,回来后要么昏迷不醒,要么就一直在翻滚着□□,哭号,吵得人睡不着。但渐渐的,那些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消失了,他看不见那些人都到哪去了,于是问药儿:“其他人都去哪了呢?”

      “他们都死了。”药儿是这么回答的,“看守的人是这么说的,然后把他们运走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嗯……大概就是,你一觉睡下去,再也不会醒来。别人叫你,你也听不见。”

      “不会醒来的话,就不会再去做实验和手术,不用经历那些痛苦了吗?”

      “大概不会了吧。”

      “真好啊。”他一脸向往,“那我什么时候也能死呢?”

      “等你那块石头用完了,应该就会死了吧。”药儿说。

      “我已经画了一千五百零二划了,你呢?”

      “唔,记不得了,大概有两千多了吧。”

      他们那时约好,醒来在数步子之前,要先用石头在墙上画正字。数数字也是药儿教他的,那些划痕被留在墙上,随着时间的变化逐渐顺着墙壁向上延伸。他看不见那些痕迹,只能用手指一寸寸抚摸过去,交错重叠的,凌乱的,就如他看不见前路的生命。

      其实他没有告诉药儿,他的石头早已经被磨平了,在手心里断成两截,又摸索不到新的来代替,就只得在心里默数日子的流逝。今天他默数到三百五十二,一觉醒来,唯一陪伴他的人也死了,那人的数字终止在两千一百八十二。

      “真好,药儿也死了,很快就到我了吧。”

      他慢吞吞地吃着东西,明明肚子很饿,但又没有胃口。前几天试验了一种新的药水,这段时间他的喉咙都像含着一块炭般的痛,所以每一口都吃得很艰难。最后盘子里的食物都被拨弄到了地上,他以为自己吃完了,于是放下盘子,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待再次被需要他的人叫醒。

      新的一天是怎么样的呢?也许是再一次被看守的人带出去,第无数次经历那些痛苦得无论如何也不能习惯的手术和实验,也许会像药儿那样幸运,一觉睡过去,就永远都醒不来了……但他想不到,再次唤醒他的不是下一顿“早餐”,也不是被看守人粗鲁地推搡着醒过来,而是钢铁交接的巨大声响,震得他险些从床上摔落到地。

      在墙上满布了一千两百七十三条刻痕,心中的数字数到三百五十二的那一天,牢笼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

      女人背着他,飞快地在建筑间穿行。他被颠得恶心欲吐,许多奇怪的,以前从未听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朵——人群涌动的嘈杂声,嬉笑声,有人在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欢快的歌谣——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约在了今天,庆祝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只有他和身边的女人,他们似乎在逃亡,企图逃出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你是谁?”他不安地捶打着女人的背部,“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女人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背着他奔跑。他被巨大声响吵醒的时候,正是这个女人破开了铁门,二话不说就将他抱在怀里,轻松得如同拎起一只玩偶。看守们迅速地应声寻来,他们大声地叱问,似乎企图用武力将他夺回,他甚至感受到刀剑呼啸,贴面扫来的冰冷气息……然而女人的动作更快,他被猛地一带,晕头转向,头几乎要整个埋进什么柔软的部位,紧接着某种温热的,泛着腥气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脸上。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那么迅速,仿佛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不同于在实验中丧生的孩子们,血和体力缓缓地流尽,像是一只破了洞的沙漏,生命就慢慢地流出去了,那令他觉得死亡是件轻松的事情——现在他突然明白原来药儿口中的“死”,也可以如此迅疾而痛苦,恐惧一下子慑住他的心脏,让他下意识惊叫出声。女人却一把捂住他的嘴,强行把他从牢房里带出来。

      她一路上杀掉了不少看守,身上却也受了伤,她凌乱飞扬的长发牵起寒冷的风,拍打在他的脸上,风中带着浓重的血的气息。他伏在女人的背上,能听到对方剧烈的心跳和几乎要撕裂肺部的沉重喘息。后面的人仍在穷追不舍,他听到刀剑凌厉地割破空气的声音,铺天盖地地将他们包围。

      后面的追赶声愈发地近了,女人闪身不知窜进哪个角落,像拎只小鸡一样将瘦弱的他从后背提了下来。他的嘴被捏开,一颗滚圆的药丸顺着舌头滑了进来,女人捏住他的脸颊微微抬起,药丸就不受控制地被他吞进肚子里。对方另一只手同时抵在他的心窝,一股纯正的内力就顺着那只手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他的身体里,带着足以抵御寒冬的暖意,仿佛能将人融化。

      “没有时间解释了,想要活命,就照我说的做。”这是女人将他抢出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低沉而冰冷,“你的视力应该很快可以恢复。我拦着后面的人,你就顺着下水道赶紧跑,千万不要回头,从下水道出去后拉开这个。”女人将冰冷的物件塞到他的手心,“大概会有人来接应你。”

      “那你呢?”

      一路被紧抓的手突然放开了,他莫名有些慌张。

      “这你就不必管了……咳!”她的喉间一呛,一股腥甜的血液径直溅到了他的脸上。女人赶紧用衣袖将他的脸擦拭干净,打开身边的井盖,将他往那个肮脏的下水道里塞,“快走,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回头!”

      “等一等!”他用力地抓住井口,不让对方把盖子盖上,“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出来?”

      耳边凛冽的寒风似乎因为他的话语猛然停缓,因此他听到了女人轻声的笑。那样地轻,悠悠然就化在了空气里。

      “我只是一个……”她弯下腰来抚摸着他的头发,“要赎罪的人而已。”

      她的声音骤然一冷,女人在他肩上一推,他便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他用力地睁了睁眼,朦胧之间,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背影,纤瘦的,不算高大,却如同将倾的山。她撕开裙摆,紧紧扎住自己受了重创的大腿,手中握住一柄剑,淋漓鲜血顺着剑尖蜿蜒而下,在雪地里浇灌出艳绝的花朵。

      那一夜,是他第一次睁开双眼,仔细地看清了这个世界。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是耶诞节,有信仰的人们为了庆祝圣子复生的节日。与他们仅有一墙之隔的大街上,充斥着正在欢度圣诞的人群,装饰灯点亮了寒冷的夜,摩天轮旋转仿佛永不休止。而他们身处的这方天地冰冷寂寥,后方是操持凶器的杀手追兵,前路茫茫,不知出处。

      有人复生,有人,正在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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