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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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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敢先的瞳孔几乎缩到针尖大小,他开口,嗓音尖锐,“你是他母亲?”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孩子的?”
女人不可置否地哼笑一声,“不知道和谁睡一晚又没钱打胎才留着的罢了,还烧钱。”
“天天往外跑,和他爸爸一样不着家,我也是为他好......”她脸上的笑容扩大,“留在家里总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外面了好。”
“结果这个小崽子这次竟然做得这么狠......”女人一步一步靠近,眼神飘向了陆敢先受伤颇重的脚踝和双手,“整整两个月都没回家,不知道跟什么人鬼混去了。”
陆敢先冷冷道,“他和一群很好的人在一起,比跟你这么一个渣滓在一起要好很多。”
“我会把吴福带出这里,让星空教会的人来接收他的抚养权,你没有资格做他的母亲!”陆敢先手脚都受限,还抱着个昏迷的小孩,行动很受桎梏,对女人游移在他伤势上的目光提高了警惕。
女人的目光呆滞了。
她似乎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口中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星空教会!”
“星空教会星空教会星空教会......”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脸色狰狞宛如刚刚爬出阿鼻地狱,“是我教他的!是我教他的!这个孽种......这个......”
“人类受不了,高贵的灵魂有污渍......”她摇摇晃晃地走上前来,四肢僵硬,脸色青白,好像一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心灵的尽头没有光明......”
陆敢先提高了警惕。
她倏然前扑,陆敢先侧身一躲,却忘了自己的脚踝已然动弹不得,这一下顿时失去了平衡,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女人那一扑之下也翻倒在地,她身形瘦削,脖颈处还有一圈青紫的淤痕——正是陆敢先掐出来的,虽然力气不大,却是在场的人中唯一一个活动自由而不受限制的。
她丢下了还躺倒在地的陆敢先和孩子,冲进了厨房。
陆敢先意识到了什么,拼尽全力地站起身来,可他到底还是没有女人动作快,她提着一只铁皮桶出来,满脸扭曲的兴奋。
她呼哧呼哧地喘气,将铁皮桶往上一扬,腥臭还隐隐发黑的液体泼溅开来,陆敢先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侧过身子用身体挡住了吴福。
她脸上扭曲的笑容消失了,换上的是某种阴森森的冰冷,好像一只摇头摆尾的毒蝎子,让陆敢先头皮发麻。
她说:“既然来了,就一起死吧。”
陆敢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女人伸手,将发在窗户边的充作折磨工具的蜡烛打翻在地。
一小簇火苗在接触到那些液体的那一刻腾地升高,火焰在屋内飞速地蔓延着,像一群在野外觅食的饥饿野狼,贪婪地、无情地吞噬着所见的一切。
突然间,女人癫狂地叫了一声,四肢扭曲地挣扎起来,她一边哈哈大笑地露出解脱的表情,又一会儿被剧痛折磨得涕泗横流,火焰没有放过引来自己的人,他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女人的皮肉,散发出轻微的臭味。
屋内只余火焰发出的爆裂的噼啪声。
灵魂被撕扯的痛楚卷土重来,铺天盖地遮蔽了视线的浓烟和火焰像一把雪亮的长刀贯穿了陆敢先的意识海,他紧紧地缩在狭小的屋中最内部的角落里,只能拼尽全力地把孩子小小的身体藏在了身后。
他甚至都无从考虑该怎么逃出去,而事实上他也没可能逃出去了,这里已经完全成为一个火场,火舌正在沿着油泼洒的痕迹不怀好意地延伸。
痛啊,好痛啊......
荀问......
荀问......
荀问!
场景重现,有什么画面在陆敢先的头脑中复苏了。
陆敢先心头狂跳,双眼充血,神经突突直跳,好像灵魂深处最阴暗晦涩的一面被不经意地翻开来,完全暴露在阳光底下。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贯穿了他的脑海。
“就是你这个贱种!就是你这个烂人!”
“啪!”,巴掌落了下来。
“如果不是带着你这个孽种!我早就去独立区过好日子去了!怎么会在这种腌臜地方度日!”
小腿被人踩住恶狠狠地碾磨。
“你还有脸......”
脖子被人掐住。
“我为你放弃了什么你知道吗?早知道生下你这么个冤孽货会把我拖累到现在这样,我就该在你生下来的时候,就把你掐死!”
氧气消失了......
窒息感潮水般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滚!”
被抓着头发扔掉了,砸在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上。
嘴巴里边好像尝到了铁锈味,有点热.....有点腥.....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双眼无神地盯着上方,喃喃——
“好疼啊......”
陆敢先靠在椅子后背上,喉咙间是要溢出来的悲苦,真正到了嘴巴边,又只剩下微弱的气音。他感到自己全身都使不出力气,只想拼命地找个东西来倚靠。
“好疼啊......”
陆敢先头痛欲裂,根深蒂固的恐惧和绝望像是黏腻地缠着自己脚腕的水草,无法挣脱,将他困在令人窒息的水中。
两个女人的脸打破了现实和虚妄的壁障,逐渐重合起来。
“人类受不了
高贵的灵魂有污渍
受不了
传奇的爱情有瑕疵
而星空可以将尘埃
沉降为虚无
人类的心灵求索永无止境
因为心灵的尽头没有光明
星空的自我规整周衍详密
因为星星的尽头就是神灵
...”
“既然宇宙不需要生命也能运行,那要生命有什么用呢?”
每日必行的吟诵结束,女人贴近他的耳廓,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说话间轻微的吐息,“对吧?”
“何必活着?”
“来吧,我们一起.....”
“妈妈可是.....为你好啊......”
陆敢先的眼睛完全失焦,他只能拼命地向后蜷缩着,把吴福抱在怀里,就好像在试图保护当年的自己。他直直地望着前方,却分不清自己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想。
好热.....
烟太浓了,我没有办法呼吸了.....
谁来.....谁来.....救救我.....
火光冲天,浓重的烟雾就像流亡的游魂,缠绕成可怖的姿态,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唾手可得的猎物。空气被高温挤压得微微扭曲,在陆敢先的视角里凝聚成了一个狰狞的漩涡,吸走了陆敢先所有的勇气和希望。
女人疯狂扭曲地痛呼声和尖叫穿透了焦灼的空气传入陆敢先的耳朵,她透支着最后的生命力姿态蜷曲地向陆敢先的方向爬来。
幼小的陆敢先不顾一切地惊叫起来,女人的皮肉已经大多烧成了焦炭,翻卷着露出森森的骨头,跳动的火舌愉悦地跃动着,吞噬着这个女人最后的一丝灵魂。
她微微抬头,向陆敢先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浓烟已经遮蔽了一切,她本来应该辨认不清陆敢先所在的方向的,但是她却准确无误地朝着陆敢先所在的地方爬行而来,烟雾组成的墙弹出了一个形容恐怖的半身。
“陆敢先.....”她艰难地喘息着,火焰在她的身上“噼啪”地爆裂开来。
陆敢先蜷缩着身体,惊恐地看着她。
下一秒,一道撕裂了整个空间的嗓音贯穿了陆敢先的耳膜,“你给我陪葬......”
“你给我陪葬!”
尖利的女音好像一把尖刀,剖开了陆敢先的身体,露出血淋淋的,正被恐惧和绝望攥紧的心脏。
“你.....”她的声音逐渐放低,喉间传来“嗬”“嗬”地气音。
“你该死!”
“你该死!”
陆敢先几乎要完全脱水了,陆敢先甚至不知道听到这一切的自己有没有流泪。
他苦涩地想,应该流了吧,只是被火蒸干了。
他感到自己在不停地坠落,坠落进黑暗的深渊中,无处落脚的空虚感让人心生不安,却能赐予他解脱的死亡。
“我们都是星空的孩子,”他想。
“但是我这样的孩子诞生,星空会感到开心吗?”
“我这样的孩子死亡,星空会感到悲伤吗?”
女人嘲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既然宇宙不需要生命也能运行,那要生命有什么用呢?”
不会,都不会。
我的诞生和死亡,对于星空来说无关紧要。
不,不要说星空了,我的诞生和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讲,都无关紧要。
下辈子,我不要当人类了,当人类真辛苦。
我要当星星,听说星星死亡的时候,会爆炸成一朵大大的烟花。
烟花好像很大,很亮,很美丽,虽然也会和低级武器的炮火一样有烟和刺鼻的味道,但是听说是幸福和祝愿的象征呢。
肯定很漂亮吧,肯定会很盛大吧,会有很多人.....会有很多星星一同回头注视着我吧。
他闭上了眼睛。
他怀着无穷的,对于死亡的想象,落进了一个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