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影城》归与期

2、启程

　　雨季说走就走，斐斐不想拖累别人，便小跑着穿过走道等雨季开门。
　　面部识别需要抬头向上看，雨季听着识别成功的提示音，低头分给女孩半分钟。
　　“到了外边一切小心，”她轻飘飘地说，“有需要可以抓我的衣袖。”
　　斐斐“哦”了一声，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动门。雨季瘪着腮从鼻子里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告诫一下这女孩儿，不想一只柔软的手冷不丁地握住了自己。
　　“怎么回……”雨季仔细一看便发现了其中的异常，不由好笑：原来小姑娘从卫生间里顺走了一副清洁用的透明手套。
　　“我觉得可能会有用，所以就戴上了，”斐斐跟着她跨出房门，声音微微打颤，“这没有违反镜影城的规则，对吧？”
　　雨季笼拢着袖，眯眼看向失神的女孩。“嗯，你很聪明。”
　　斐斐曾经以为异世界是一个遥远的概念。她妈妈是生物学者，爸爸是数学老师，从小被灌输唯物主义概念——可跨出门槛之时，斐斐再也无法怀疑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骗局。
　　地面远远近近分布着十几座高楼，楼顶都已探入云端，一部分像烛火，另一部分像水杉，烛火紧密，杉树壮实，枝条上坠着许多圆球形的房屋，墙体上倒映着壮阔的云流和金红的太阳。光与水交相辉映，描绘出一幅壮阔而生动的画卷。
　　她们站在几百米的高空之中。
　　道路位于枝条内部，皮层透明，很适合观景。斐斐完全忘却了自己轻微的恐高，朝地面望去。那里是一望无际的绿海，道路细窄，只有少量汽车行驶其间。树影摇摆送出欢迎声，她注意到那里飞出一只闪着白光的蝴蝶，朝她们所在的方向扑扇着薄弱的翅膀。
　　世上不存在会发光的蝴蝶，斐斐记得小时候妈妈这么说过。
　　她应该要走开的，但她挪不开步子。看那娇弱的蝴蝶背负使命一般和风搏斗，斐斐忍不住为它捏一把汗。终于，风停止了恶意的捉弄，那蝴蝶奋然一扑，在斐斐眼前转了个优雅的圈，随即掉头向另一个方向飞去，被房屋挡住看不见了。
　　“你看够了吧？我的容忍限度只有三分钟，”雨季手里的烟已经被她不耐烦地捏成了一个球，“快走，上传送带，我们还来得及。”
　　两人站上地面左侧一米宽的黑色/区域，它“嗡”了一声，开始飞快地运转，人像货物一样向前甩去。
　　几乎是在七级狂风中，雨季拽着斐斐，大声喝道：“下来的时候，记得要看清楚地面颜色！绿色是缓冲区，红色是硬的不能踩，我数321，和我一起跳！3！2！”
　　斐斐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下来的，站稳之后她站在垃圾桶前晃了晃，差点就吐了。
　　“不就跟你们年轻人玩滑板差不多么？”雨季勉为其难，嫌弃地给斐斐拍了拍背。
　　“滑板根本没有这么快……”斐斐白着脸，谁能想到这玩意能用二十秒跨越八百米？这个雨季又不提前说明，害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好了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坐电梯了，”雨季没有同情心地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人有点多，所以务必紧紧跟着我。”
　　建筑内部构造和真正的树干相去甚远，中央立着一架圆形的大电梯，梯井外缠着树根似的管道，四周散布商场与小吃店。楼内每一层都有平台连接着电梯，灵魂们分成几小列，悠闲地等着电梯到达本层。
　　“雨季姐姐，那是什么？”斐斐小声问。
　　“下树管道，”雨季说着，管道里便有人影一闪而过，“这种树型建筑空间很大，树上有充足的教育、娱乐、生活设施，大部分时间不需要离开建筑就能生活。但也有例外，比如办/证和旅行。”
　　斐斐还没来得及追问，排队的人潮就骚动了起来，她踮着脚越过人群，看到电梯门口上的数字从“102”变成了“103”。
　　“到了，我们进去。”雨季揽着斐斐的肩膀，排队走进足有一间卧室那么大的电梯。灵魂们和常人一模一样，有的玩手机有的聊天，斐斐贴着厢间躲在雨季身后，没有任何人注意她。
　　124层，雨季小心地揽着斐斐出了电梯。她们现在看起来像头一次进城的姐妹俩，好在去医院这条路上什么人都有，谁也没兴趣管她俩什么样。斐斐渐渐放下心，悄声问：“雨季姐姐，忘了问你，镜影城到底是什么行政区划啊？是城市名，还是笼统的称呼？”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雨季拉着斐斐上了一条速度中等的传送带，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暂时无法透露更多信息，这将违反《镜影城人类宪章》第二条‘保持二界独立共存，互不干涉’的原则。镜影城公民皆为□□已逝的灵魂，灵魂作为完全的生命体，享有□□同等的权利。”
　　斐斐明白了。她在这里暂时还不是“人”。
　　她倒没有为此消沉，反而凑到了雨季身边，一本正经地道了歉：“我知道了，以后我不会乱问问题的，让你为难真对不起。”
　　“……”雨季没说话，轻盈的裤腿随风甩动，比直接露出长腿更显妩媚。斐斐只当她接受了歉意，也不多言，翘首凝望医院那端的红十字。
　　“你不想回家吗？”雨季突然问道。
　　斐斐一愣，随即否认。“没什么……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的。”
　　见她含糊其辞，雨季也没再多问，这女孩已经足够异常了，孤身进入异世界还这么镇定，必然不是常人。“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好了，”雨季斜眼看了看斐斐的侧脸，心想，“管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等下不要乱跑，”见目的地到了，雨季低声嘱咐道，“这一整条都是医院的建筑群，我们进门直接去填表。”
　　斐斐乖乖地答应了一声。雨季拉着她跳到路边，又踏上了医院内的传送带。斐斐无事可做，盯着脚底心想：这个设计好倒是好，关键是连走路都省掉了，人还能敏捷健康吗？
　　其实，并非所有人都会使用它，步行依然是人们最经常选择的出行方式，传送带的设计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解决紧急状况，尤其是方便执法。据说，警方在抓捕重要逃犯时，曾经关闭了所有公共交通，那天建筑群内部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大混乱。
　　医院没有任何门牌，只立了一个红十字标识。据雨季介绍，医院建筑群的俯视图也是十字形，边缘饰以红色纹样，帮助驾驶飞船的人们确定医院的方位。
　　传送带载着人们穿过对称的两片草坪，小道间散步的大人小孩轻声细语，气氛静谧。放眼望去，整所医院像个发着白光的巨大花园，生命在其间恢复最初的轻盈柔软。
　　门诊部就在路旁，但雨季说她们直接去找值班医生，牵着她往十字中心的方向走。
　　雨季不希望让斐斐在人多的地方停留，走了不远，草地上的一群小混混轰然大笑，让出中间的两个少年。两人一个白发，一个金发，金发的那个尖着嗓子诡笑一声，挥了挥满是纹身的手臂，招呼道：“一起上！”
　　说罢，周围的混混们就哄笑着拥了来，将白发少年围得铁桶般无处可逃。
　　少年异常的白发被风拂起，他双眸轻轻一眯，攥紧拳头，似乎准备单打独斗。斐斐被雨季拉着走了几步，遥相交错之时，她的心脏狂跳几下——对欺压袖手旁观，她做不到！
　　斐斐猛地站住，雨季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住，一句“怎么了”没有说完，抬眼也看到了不远处即将发生的暴行。
　　雨季短促地说道：“躲起来等着我。”
　　下一秒，斐斐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身速如电般冲进人群中，拎起金发少年就像老猫叼起小猫崽。一腿扫翻左边大呼大叫的两人，雨季高声喝道：“都别乱动！来医院闹事，当管委会真不知道你们干的事吗！”
　　金发少年被雨季抓住后领仍然不停挣扎，拳打脚踢，连草皮都被他踹坏了好几处。周遭的手下全呆了，斐斐见他们出神，便踮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想看看另一人的情况。
　　那少年额角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滑过他白纸似的脸。他漠然地坐倒在地，看着雨季用她的高跟鞋狠踢肇事者一脚，踢出一声愤怒的吼叫。斐斐走得越近，越能听到那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恨不能将人咬碎的磨牙声和四周嗡嗡的窃语声。
　　“Bryan！”有人紧张地叫道。
　　金发少年呸的一声吐了口血沫。“还不滚，等着过年吗？”
　　见人要跑，雨季举起左手，露出一只金属的手表，表盘中间刻着一杆银色天平。
　　“管委会流浪儿童问题办公室已收到信号，马上就会赶到，奉劝各位不要想着逃跑，整栋楼都会被搜查一遍，你们是跑不掉的。”雨季说着，又给了少年后颈一记手刀。少年应声晕倒，雨季便把他放下，准备再训训话让剩下的人老实一点。
　　这时候，斐斐总算成功地摸到了白发那人身边，他像是伤了腿，盯着雨季的方向一言不发。斐斐身上没带纸巾，只好用袖子轻轻吸去了他脸上的血液，担忧地问道：“你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少年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睛，看见斐斐被染红的袖口，点了头低低地道了声谢。斐斐见他受伤不重，便习惯性地伸手拉他，那少年虽还有些踌躇，但也没出声拒绝。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少年借力站起身来之后，斐斐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她方才头晕干呕时手心出了汗，把手套摘下来塞进口袋里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虽然非常微弱，但毫无疑问，那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