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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等死 ...

  •   顾宗茂宿醉未醒,一直睡到快正午的时候,墙上的窗户纸已经发白透亮,楼下传来熙熙攘攘吃饭的声音。顾宗茂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床外,要叫仆人来伺候他,然后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大少爷了。

      他自己匆匆忙忙地穿衣服,心里有些忐忑,以为王也行不来叫自己吃饭,一定是生气了。他跑到楼下转了一圈,没看见王也行。

      跑堂的知道他是有钱人,对他格外热情,问他要不要吃饭,或者把饭端到房间里去,又说同行的那位姑娘也没有吃饭呢,要不要一起吃。

      顾宗茂才知道王也行也没有起床,不禁有些意外,因为王也行是很少睡懒觉的。

      他敲了敲王也行的房门,里面含含糊糊地应了几声,这会儿他忽然想起来,昨天夜里王也行好像不舒服,忙撞开房门,只觉屋内光线昏暗,空气混浊,不大好闻。

      顾宗茂走到床前,见王也行还躺着,就掀开床帏,朝她脸上一看,又是吃了一惊,只见她面如白纸、眼窝乌青、两颊凹陷,不过一夜之间,倒像是脱了一层皮似的,忙把她唤醒。

      王也行此时已经病的非常严重,但身体倒感觉不出特别的痛苦。睁开眼睛看了看,只觉眼前白茫茫的,正中央闪着几颗星星。她听见顾宗茂叫她,于是答应了一句,又说:“我好像看不见了。”

      但是在外人看来她只是嘴唇动了动,并不晓得说了什么。

      顾宗茂看出来这是很严重的症候,忙去叫外面的伙计准备马车去医馆。他这边拿出衣服给王也行穿上,这才发现她身上滚烫,头发和棉被上也沾染上了一些呕吐物,显然后半夜又吐了几次,只是她自己头脑不清,已经无法起床了。

      顾宗茂又是心痛又是懊悔,自己昨天夜里不该只顾睡觉不管她,慌乱地找出毛巾给她擦干净头发和脸,然后给她穿上衣服,抱着下了楼。

      他一面走一面想,平时看她挺活泼好动,好像有无限精力似的,如今病了依偎在自己怀里,看着多么瘦小、无助、可怜。

      到了医馆请来大夫,大夫不慌不忙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把了脉搏,又问她的症状,昨天有没有吃什么。

      顾宗茂一一回答了,最后说:“昨天她在街边小摊吃饭,也许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这时候王也行强撑着抬起头,说:“夜里吃的石凉粉是馊的。”

      顾宗茂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是自己带的食物惹的祸,辩解道:“那不一定吧。你昨天在街上也吃了别的东西了。”

      王也行低着头不再说话。

      大夫又看了看,说:“是痢疾。”

      顾宗茂吃了一惊,这个病可大可小,有些达官显贵得了这个病不出七日就脱水而死了。有些偏远的村庄因为这个病,整个村都死绝了。

      当然也有人身强体壮,硬撑着能康复的。全靠运气。

      大夫抬起眼皮微微扫了他一眼,拿起桌边的手帕擦擦手,说:“这病会传染,也不太好治疗。我开几服药你带回去吧。”

      顾宗茂听他这样说,不是热心治疗的样子,就掏出一沓银票出来,郑重地说:“这是我结发的夫人,请先生一定要治好她的病,你救了她,也就救了我的命了。”

      大夫听他这样说话,又是毫不吝惜钱财的样子。于是叫手下伙计在后堂清理出一张床铺,又开了许多药方叫人去煎药,然后吩咐顾宗茂:“病人发病的时候上吐下泻,夏天又容易滋生蚊虫,一定要有人不间断地伺候。”

      顾宗茂连声道谢,带着王也行去后堂安顿了。吃过了几服药,王也行觉得身上有些力气,睁开眼睛一瞧,看见四周都是陌生的环境,又看见顾宗茂蹲在地上对着水盆洗衣服。

      顾宗茂见她醒了,丢开衣服走过来,把她揽在怀里,说道:“我的小心肝,你可吓死我了。咱们这是在医馆,过几天病好了就回去。”

      王也行说:“我病的很严重吗?”

      顾宗茂笑道:“只是吃坏了东西而已,都怪我给你带了馊了石凉粉,下次我在街上见到那个摊贩,一定要打他一顿。”

      王也行说:“也不一定是因为凉粉,我肠胃本来就不大好,昨天又在街上贪吃了许多点心零食。”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王也行觉得疲倦,就又躺下睡了。顾宗茂把她的衣服洗干净挂在院子的竹竿上晾晒。拎着空盆回来,又躺在旁边的藤椅上睡了一会儿。

      到下午的时候,王也行忽然发起了高烧,吃过的药也全都吐了出来。顾宗茂用汤勺去撬她的牙关,却咬得紧紧的,哪里撬的动。

      大夫过来看了几次,说道:“痢疾本就是急症,发作起来两三天就能丧命,这姑娘身子单薄,比别人更娇弱一些。只好尽人事听天命罢。”

      顾宗茂大怒,说道:“放屁,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一面说,一面急的眼泪几乎掉下来。

      大夫也连连叹气,说:“人命本来就是脆弱的。我这里开一些清热解表的药物,要是今天晚上高烧一直不退,明天就准备后事吧。”

      熬过了药,顾宗茂强行掰开她的嘴灌进去,只见药水又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浸湿了头发和枕头。顾宗茂又是哀求又是诱哄,恳求她吃一点药,但王也行已经彻底烧糊涂了,鼻子里只发出一点嗡嗡的声音。

      到了夜间大夫又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唉,不中用了。”尽管见惯了生死,他心里也非常地不好受,坐在那里劝了顾宗茂好些话。

      顾宗茂这会儿再看王也行,只见她面若死灰,骨瘦如柴。死神已经夺走了她红润的脸颊和灵动的神采,留在床上的只是一具残存着一丝气息的躯壳。

      顾宗茂摸摸她的手,再摸摸她的脸,一时间泪如雨下,道:“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带你出来,你也不会遇到这桩祸事。”

      旁边的大夫劝他说:“生死有命,人的寿数都是既定的,强求不来。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这姑娘的命或许注定要留在这里,那一碗带了痢疾病菌的凉粉,注定是要被她吃到的。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这一番宿命论的话语,使顾宗茂的心情稍微平和了一些,刚才他痛苦至极,恨不能跟着王也行一起死了。这会儿倒能稍微分出一些心神料理别的事情。

      顾宗茂去外面托人准备棺材寿衣,又找人准备了出殡所用器皿,心想,也行不是本地人,虽然暂时安葬在这里,以后还是要迁回原籍的。

      出去忙碌了一阵子,倒是缓解了顾宗茂悲痛的心情,他看见柜台上放着一本黄历,揭开一看,今天是八月二十七,距离九月初五还有八天时间,刚好够他骑着快马赶回去。

      顾宗茂心里一咯噔:难道这是天意。

      他心里装了这个想法,就再也坐不住了,一会儿想着一路上怎样去驿站换马,怎样回到家里跟父母沟通,一会儿又想着重新回到上流社会后如何跟旧时的朋友解释,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私下里笑话他。

      药店里来往的伙计见他神不守舍的,以为他太悲痛了,也不敢来打扰他。

      这一晚上顾宗茂睡在王也行身边,心里却激荡的睡不着,虽然觉得有些不近人情,然而情势所迫,他也顾不得许多了,自己陪伴王也行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也算仁至义尽了。

      第二天顾宗茂醒过来,先开门出去,看见院子里已经备好了马匹干粮,他点点头,回到屋子里,见王也行在独自躺在棉被里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也不动。

      顾宗茂以为她死了,心里非常不忍心,走过去看了看,又摸了摸她的脸,脸颊温热有弹性,原来并没有死。

      顾宗茂一时间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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