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39、父子谈心

　　顾太太听大女儿过来说，顾宗茂把王家妹妹得罪了。她一下就猜到大概是自己儿子的脾气太混账了，于是亲自过来安抚王也行。

　　王也行没有想到一点小事情竟会劳动顾太太亲自来，忙起身让座，又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伯母您太客气了。”

　　顾太太被众人搀扶着坐下，拉着王也行的手，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好像并不怎么生气的样子，心里暗暗赞叹这是个有涵养的姑娘，又说道：“我自己的孩子我是了解的，宗茂这孩子是我们家的长子，做父母的难免要溺爱一些，他身上小毛病一大堆，大错是不犯的，我们顾家的家教也不允许他做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要是在他那里受了气，直接来跟我说，我跟你出气。”

　　顾家的两个女儿在旁边说道：“跟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王也行笑道：“真真的我们俩没有生气。小时候我们在一块儿也常打打闹闹呢，那也不算什么，若是当作一个正经的事情对待，倒显得生分。”

　　顾太太高兴地说：“就是这话。”又朝外面问道：“大少爷在哪儿呢？”那听差回答说：“这会儿大概在书房吧。”顾太太点点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老大在干什么？”一手拉着王也行的手，一边跟两个女儿谈笑着，往顾宗茂的书房去。

　　顾宗茂是个洒脱率性的人，一进院子就把和王也行的不愉快抛到脑后，他本来打算进院子睡觉的，想到那个小妾最近脾气见涨，自己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好争锋相对，转而去书房玩去了。

　　这书房是个二层红木小阁楼，一楼是个小会客室，二楼才是藏书。书有上万部，士农工商杂学旁收，顾宗茂虽然买来了，但几乎不怎么翻阅。一楼窗户边放着的软塌才是他最常呆的地方。

　　这会儿他鞋子也不脱，半躺在榻上，两只手交叠放在脑后，脑海里翻翻滚滚，思索着今天白天得罪了花想容，怎生弥补才好，自己真金白银地花了许多，才得以跟这个优伶结交上，可别一时怠慢，她又找了别的金主，不如今天晚上去花想容那里吃酒唱曲，好好乐和一夜。

　　想到这里，他一翻身坐起来，先拉开书房的抽屉，见里面随便放着两张邹巴巴的银票，一张是二十两，一张五十两。这两张也够打发那戏子的啦。一把揣到怀里，抬脚走出去。

　　门从外面被推开，顾太太带着一群女孩一起涌进来，正看见顾宗茂兴冲冲地要出去，顾太太一皱眉，刚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你又去哪儿啊。”

　　顾宗茂讪讪地后退几步，说：“我哪也不去，这不是肚子饿了嘛，想出去找点吃的。妈您请坐，姐姐坐，妹妹坐，王妹妹也坐下。”轮流招呼众人。

　　顾太太说：“你今天带着你王妹妹出去玩，这是很好的事情。你们俩小时候常在一起玩，打打闹闹也是常事，如今年纪大了，感情应该更好一点才是，不要因为隔了这么几年又生分了。”

　　顾宗茂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笑着说：“好的。”

　　顾太太又看了一眼自己儿子，一副清俊飘逸的模样，心里略有些满意，就把教训的话全都收起来，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尽聊一些闲话。

　　几个人正说的热闹，顾守拙从外面进来，口中说道：“今日怎么都聚在书房聊天了？”

　　他一来，几个小辈们都站起来，顾守拙抬手往下面一压：“都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王也行还不敢坐下，就见顾宗茂和两个姊妹已经坐下了，她这才知道顾家人都是这么随意的，于是也坐下来。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那边厨房管事的过来说晚饭已经做好了，是在这里吃还是回院子里吃。顾守拙说：“这书房不是吃法喝酒的地方，还是回太太的屋子里吃吧。”于是众人都站起来往外面走，顾守拙又说：“宗茂留下。”

　　顾宗茂心里一咯噔，暗暗盘算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事了要挨骂，谁知众人走了之后，顾守拙心事重重地坐下，又叫顾宗茂站在自己面前。

　　“今天皇上的圣旨下来，取消了你跟公主的亲事。”顾宗茂说：“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

　　顾宗茂心里倒是没什么想法，老老实实地说：“婚姻的事情，全凭父亲做主。”

　　顾宗茂正要喝茶，听到这里放下茶碗，笑道：“你要真肯听我的，哪里会闹成今天的模样，说一句不分上下的话，你父亲我有两房的姨太太，也不像你这样闹得鸡飞狗跳的。”

　　因为顾宗茂和那个小妾经常吵架，顾宗茂这几日躲清净，不往后院睡觉，整天睡在书房，这是全家都知道的事情。顾宗茂听见父亲也批评自己的私生活，心里大为窘迫，支支吾吾道：“儿子不孝，让父亲费心了。”

　　顾守拙只是略提了一下，想着内宅里的事情还是太太做主，自己也就不再说了。

　　顾宗茂站了一会儿，见父亲眉头紧皱，郁郁寡欢。他大着胆子问道：“父亲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情了。”

　　顾守拙看了他一眼。
　　顾宗茂心里怯怯的，他从来都不过问朝廷上的事情，可以说是个无忧无虑的花花公子，如今贸然提了这么一句，很担心父亲会嫌自己多嘴。

　　顾守拙想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常年不务正业，家里大事全靠自己一个人操持，如今儿子总算稍微懂事了那么一点点，知道为大人分忧了。他就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叫顾宗茂坐下。顾宗茂弯弯腰，屁股蹭着椅子的一角边缘坐下。

　　顾守拙缓缓开口说：“还是为了变革的事情，没有想到阻力会这么大。”

　　本朝开国之初，百业凋零，百废待兴。太祖皇帝为了发展国力，制定了一系列的政策制度。如今已经过了二百多年，那些制度不但已经过时，更因此催生了许多弊病，闹得百姓民怨沸腾。但因为是太祖皇帝制定的，谁也不敢说废除。

　　顾守拙出身市井，很知道百姓们受的苦楚，年少时就立下宏远，要把那些陈旧的制度废除。别人从政都是为了升官发财光耀门楣，他则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远大政治抱负。他做太子的老师时，就很积极地跟太子讨论过变革的事情。因此太子登上帝位没多久。顾守拙就从税收、土地、人事、军事等各方面进行了变革。某方面来说，顾守拙可以说是本朝开国以来的才干最卓越的丞相。

　　但是这样一来，却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以前在旧制度上得了便宜的那些达官显贵们，一起跳出来，指摘顾守拙的不是。当然他们不敢指明是变革的不对，只是从变革的发起人顾守拙身上下手，千方百计地想要扳倒他。

　　顾宗茂整天和纨绔子弟们玩，也有些耳闻的，就说：“我听说军队以前很多吃空饷的，如今都被查出来，很多将军们不但没了进项，还受了罚。”

　　顾守拙说：“吃空饷还只是冰山一角，别的方面更是触目惊心。所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朝廷里倒有一多半的人恨不能杀我而后快。但这时候是变革的关键时刻，就像面前站着一头猛兽，谁的意志略微薄弱一点，谁就失败了。”

　　顾宗茂低头沉默了片刻，他一向觉得父亲只是个符号似的人物，如今却陡然生出了对父亲的崇拜之情，半晌才说道：“我以后不再出去瞎胡闹了，明年我也要参加科举，考个功名回来。”

　　顾守拙哈哈一笑，道：“你肯好好读书是好事，考功名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