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折损 ...

  •   林宓棠一连睡了三四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小院已恢复如常,被林宜瑜砸碎的瓷器碎片堆成了小山状,思芸端来的茶碗是去岁收入库房的那一批。

      泛旧,好在还完整,她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朦胧睡意尚未褪去的双眼带着几分慵懒,抬眸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若有所思道:“让锦瑟进来,你们先退下去罢。”

      今年盛夏的雨水颇丰,南方沿江而居的百姓都受了洪灾,雍安地处北方,虽未酿成洪灾,阴雨天也比往年频繁些。

      一日之内,骄阳与雷电,湛蓝与灰沉交替出现,应不暇接。

      思芸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思来想去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微微垂头应了声:“是。”

      她想提醒主子提防锦瑟,但一想到岳嬷嬷的嘱咐,又不敢随意开口,咬紧牙关退了下去。

      林宓棠回想睡前锦瑟的那番表忠心,眸底浮上笑意,她坐到书案旁开始研磨,这砚台不是她常用的那块儿,看来之前那块也没逃脱林宜瑜的魔爪。

      墨条的松香气分外醒神,她拿起笔沾了沾墨汁,正好锦瑟进来了。

      “脸还疼么?”她一手拢着宽大的袖子,一只手执笔在纸上随意勾勒,眉眼俱笑的盯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

      锦瑟下意识的抚上脸庞,水汪汪的眼睛闪着几分灵动,感激的道:“多亏郡主赏的药膏,涂上之后就不痛不痒了。”

      “不疼就好。”林宓棠放下笔,抬眸扫了眼四敞大开的屋门:“去把门关上,我有话同你说。”

      锦瑟关了门再靠近书案,方看清纸上写的四个字。

      睚眦必报。

      不知怎么,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颇有些紧张的不敢开口,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屋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五小姐打了你,你心里不怨吗?”倚在书案旁摩挲椭圆玉佩的林宓棠忽然发问。

      “奴婢不敢怨,五小姐是主子,要打要骂奴婢都甘心受着。”锦瑟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激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地上不敢抬起。

      屋里一股淡淡的松烟墨香气,林宓棠半散的长发如墨色绸缎般披在肩头,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姑娘轻笑出声:“你怕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我和三房不睦了么?你对五小姐心生怨怼实属正常,我不会因此责罚你的。”

      “奴婢是胡言乱语的。”

      她闻言脸上的笑意泯去,轻柔的声音骤然添了几分肃冷:“那你到底怨不怨?”

      怨?还是不怨?该如何回答是显而易见的,但锦瑟不敢说!

      嘉荣郡主是要逼她说出“怨”的,她若是不说这个字,那会子的表忠心就显得肤浅又虚假。

      可她若是说出这个字,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她承担不起。

      睚眦必报四个字就像咒语一样围绕在她心头,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浑身好似浸在结了冰的井水里,冷得只想打颤。

      不管三夫人那头会如何怪责,她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她吞了吞口水:“奴婢......奴婢是怨的。”

      “那你说该怎么讨回来呢?”林宓棠面容上的肃意散去,又浮上清浅的笑意。

      问题如期抛了出来,锦瑟额间的冷汗已大颗大颗的砸在地板上,耳听外面夹着细雨的冷风,忐忑的双手颤抖着攥成拳头。

      “奴婢不敢。”

      “思芸。”林宓棠扬声唤道,一直守在门口的思芸忙推门进来。

      她知道始终保持警惕的思芸会严守屋门,不禁满意的笑了笑:“把程妈妈叫进来罢,我这手又酸又痛的写不了字,听说她曾伺候过二叔母,想必是识字的。”

      说罢站起身腾出书案的位置,缓步轻移到梳妆镜前。

      程妈妈曾是林家二房的下人,人人都说二房的书香味遮去了人身上的贪腐味,从二爷二夫人到小厮杂扫,没一个不懂写字下棋的。

      她知道侯府为何把程妈妈留下,因为二房与侯府那复杂的关系,决定程妈妈不会忠心于侯府任何人,一个只管当差不会严守任何秘密的下人,一个永远中立的下人,对他们而言是最安全的。

      可惜他们算错了,她不会让程妈妈替她办要紧事,但她可以利用林家人对程妈妈的信任毁掉他们的棋子。

      程妈妈方一进门就见到跪在地上的锦瑟,脸色未做任何改变。

      “你这就让我很是为难了。”林宓棠微微蹙眉露出些许困惑,盯着锦瑟又道:“你毕竟是我身边的人,我若是不替你出这口气,你岂不是要将对五小姐的怨恨转嫁到我身上?”

      锦瑟的肩膀越抖越狠,森森寒意从脊梁骨蔓延开来,双唇直打哆嗦,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奴婢不敢......”

      “程妈妈。”她拔高声音打断锦瑟的话,微扬下巴望向程妈妈道:“你和思芸清点下今日的损失,列份清单交给老夫人。”

      程妈妈抬起眼皮睨了眼锦瑟,语气稀松平常的应道:“是。”

      林宓棠沉沉的叹了口气,似如释重负的道:“锦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三房必定会补偿咱们今日的损失,你的怨气也该消了。”

      锦瑟的指甲抠进肉里,疼得她清醒了几分,她按捺住惊慌,死死压住呼之欲出的反驳。

      这份清单若是进了林家,老夫人必定会怪罪三房,三夫人必定会将怒火转移到她头上。

      她若是反驳嘉荣郡主的话,方才关起门来说的那番话,无凭无据,毫无根据,只要咬死是嘉荣郡主冤枉她,她从未说过怨恨五小姐的话,三夫人就不会迁怒自己。

      但是,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门是嘉荣郡主要关上的,她故意制造二人独处的机会,或许就是想引诱自己上钩。

      就是要自己撕破脸皮反驳她,然后她就能以忤逆犯上的罪名将自己赶出去,区区一个下人的话怎么敌得过堂堂郡主的金口玉言。

      锦瑟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些,她险些落入陷阱,差点着了嘉荣郡主的道儿。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她手心里攥出一把的冷汗,是她大意轻敌了,全然未料到那番表忠心的话会引起如此祸端。

      从今往后她要谨言慎行,决不能露出把柄被人抓住,否则像嘉荣郡主这种人精儿,轻而易举就能把她扒皮扔出去。

      林宓棠观察锦瑟精彩复杂的情绪变化,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林宜瑜今日毁掉的东西,她要三房百倍吐出来,至于锦瑟......她还有别的用处。

      ————————————————————————

      “你说什么?”老侯夫人侧身躺在罗汉床上,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看下方的程妈妈和思芸,布满皱纹的脸紧绷,肃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日,五小姐趁着郡主进宫闯进了寂山观,满院里的东西能砸的都砸了个稀巴烂。”思芸垂头回答,目光盯着膝前光滑的地板。

      老夫人并未放在心上,她朝着折春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折春立即会意的将损失物品清单递到她跟前。

      密密麻麻的字迹写满了一张纸,她对每一个物件儿的价值不感兴趣,便匆匆略过一遍,径直看向最后统计的银钱。

      矍铄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眉毛越拧越紧,逐个字默念了一遍。

      三千七百八十两银子。

      一个破败小院竟值三千七百八十两银子?!这个数额分明有鬼,就是整个寂山观的物件儿合起来都不值三千七百八十两。

      老夫人自下而上仔细查阅清单,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儿倒不值什么钱,惟独两样东西格外贵重,独独这两样就值三千二百两。

      东珠六枚。

      蝉翼金钗一对儿。

      后面标注了此物是昭阳长公主的陪嫁之物,老夫人一看见长公主三个字就脑瓜子嗡嗡响,她抬手按了按酸疼的太阳穴,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份清单。

      三千多两虽不是巨大数额,但前不久折损了昭阳长公主的陪嫁,如今又要拿出三千多两,似有人在用匕首剜着她心头肉一般。

      三房一竿子人只会闯祸,没一个省心的。

      思芸和程妈妈被打发回去了,老夫人拿着清单甩在三夫人乌海云的脸上,愤然呵斥道:“看看你女儿干的好事!你善妒不容人就罢了,连女儿都教不好,有什么资格做林家的三夫人!”

      老夫人此番是气极了,从前她对乌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她毒害三房妾室无子嗣的事,只是夺了中馈而已。

      可再好的耐性抵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寂山观的林宓棠不同往昔了,她与白宗沛的婚事在即,连朝廷都给白家几分薄面,侯府又算什么东西,敢得罪他未过门的妻子?

      三夫人乌氏猝不及防的挨了一下,又惊又吓的不知所措,她捡起地上的纸,讪讪的笑问:“是不是瑜儿惹母亲生气了?她这丫头成日疯疯癫癫的不懂规矩,儿媳回去就好好管教她。”

      老夫人冷哼一声,唇角不悦的压低:“等你管教她,我们林家怕是都给她陪葬了!”

      乌氏缓缓反应过来当前的状况,她展开纸张仔细看上面所列的每一条,读到东珠和蝉翼金钗两项时,忍不住吞咽了两下口水。

      寂山观送这份清单是什么意思?瑜儿和这份清单有什么关系?乌氏想起女儿昨日有段时间不在府中,顿时便将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

      “如今寂山观派人来讨赔偿了,你说该怎么办?”老夫人扶着小几喘了两口粗气,扶着发晕的脑袋倚在罗汉床边。

      一眨眼的工夫,乌氏忽然笑了起来,推开欲上前搀扶的折春,亲自搀扶老侯夫人半靠在罗汉床边,语气轻松道:“母亲大喜,这可是好事儿啊。”

      折春微微皱眉,耳听乌氏献宝似的讲明如何顺水推舟,内心泛起一丝冷笑,嘉荣郡主已不是言听计从的孩子了,怎会让她轻易得逞?

      这厢的计策商量好,前厅传了消息来,白家的聘礼进了门,侯爷林清茂和侯夫人谢文怡都在前厅候着。

      “侯爷亲自去迎了?定北少将军亲自来了?” 乌氏一双眼睛嫉妒的发红,死死的攥着帕子才稳住心神。

      “宫中下了圣旨,侯爷请老夫人去前厅一同接旨,想必是顶好的消息。”

      老侯夫人脸上的不悦一扫而光,当即让折春替她整理仪容,一行人急匆匆的往前厅而去。

      前厅的大院里尽是红绸缠裹的箱笼,红绸在微风中飘荡,风景煞是好看。

      林家人跪倒了大片,个个都恭敬又虔诚的等着太监宣读圣旨,自从薛家掌权,林家就日日渴望甘霖降落,渴望重回当年迎娶昭阳长公主时的风光。

      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

      年迈的太监满脸堆笑,分外客气的模样让林家人升起一种扬眉吐气的错觉,似乎这一跪,再站起身来便是名威鼎盛,炙手可热的世家贵族。

      “平阳侯府高义薄云,扶危济困,救百姓水火之中,解朕疾首之痛,朕心乃百姓心,白林之举,天下百姓感之,念之,朕亦感之,念之。”

      简短的圣旨宣读完毕,林家人仍一头雾水的跪着,偏过头面面相觑,直到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侯爷,接旨罢。”

      林清茂忙接过圣旨,满脸疑惑的望向忽然躁动的门外,白家刚抬进来的聘礼又被抬起,一行人沿着原路走向大门。

      “侯爷,南方饱受洪涝灾害的百姓会感激侯府的,圣上很是欣慰,您是立下一个大功啊,白家的聘礼可解朝廷的燃眉之急啊。”

      老侯夫人的手脚顿时又冰又凉,全靠折春的搀扶才勉强站稳,谢文怡蹙了蹙眉,攥着帕子的指尖儿发抖,乌氏掩不住惊慌,视线死盯着门外被抬走的聘礼。

      林清茂硬着头皮去送宣旨太监,他们一走,满屋子女眷乱成一团,谢文怡忙扶着老夫人落座,乌氏一脸不可置信的扒着门边看。

      蒙在鼓里的林家被人卖了,而这个人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只得生吞下这口气,这滋味委实难受了些。

      白宗沛派人护送聘礼南下赈灾,亲自送到城门外才策马朝寂山观的方向去,沿着偏僻小路直奔山顶。

      林宓棠晌午睡醒,坐在清风徐徐的廊下吃西瓜,猛然间想起白宗沛办妥事要来找她,手里还端着一盘西瓜就往山顶去。

      繁密的葡萄藤遮不住成年男子的身形,她远远便见到露在阳光下的脚,一双月白织金边的靴子。

      她端盘子的手有些酸乏,疾步走到一个木墩上坐好,盘子放在膝上,转动着手腕问:“聘礼从林家抬出来了?”

      “出城了。”白宗沛等她等得十分困倦,阴凉处一歇,浑身的疲惫都涌了上来,或许她曾在此处小睡过,他再躺在这儿,便觉得甚是安心。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