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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章八十九 冬雪春蒐 ...

  •   寒风卷着雪珠砸在车窗上,曹操撩开帘布,感觉身下的马车越来越慢,隐隐有停下之意。

      冷风从洞开的车窗灌入车内,曹操打了个喷嚏,然后眯了眯眼,眺望着远处身披大氅的人。

      程昱也看见了雪中玉立的袁绍,几里之外阵仗极大。可等细细一看,又不由吃惊。皆言袁本初俊朗高大、美姿颜,可没人告诉他袁本初早已满头华发啊。

      曹操也诧异地瞪了瞪眼,然后朝车夫高声道:“就停在这儿吧。”

      “使君不可……”程昱话还未说完,曹操就摆摆手,率先下了马车。

      河间和安平的交界线边上,有一城谓之观津,但是观津还是属于安平国。如今掌控渤海、河间的袁绍不会踏进安平,曹操自然也不会踏进河间。

      于是,他们步行到了界碑处,那里立了座亭子。

      雪势不减,典韦亦步亦趋为曹操执伞,许攸也为袁绍打着伞。十五年前他们还是洛阳东窜西跳的纨绔子弟,如今越过光阴再度重逢,倒相顾两无言了。

      “外面雪大,去亭中吧。”

      袁绍的嗓子也好似被风雪磋磨过,曹操与他相隔几步,一前一后进了观津亭。

      亭中已烧了火盆,火焰簇簇。曹操跽坐下,将双手伸过去烘烤,旋即一股暖热席卷全身。

      袁绍也将手从大氅中伸出,放到火盆上,他的双手颀长精瘦,布有均匀的茧。

      随后,他开了口:“我记得有一年秋狩,我们几人争强斗胜,结果离大部队太远,不得已在暴雨中留宿破庙。”

      曹操也回忆起当时场景,印象最深的还是袁术不服输的神情,不禁笑道:“就是袁公路和朱文明争相猎鹿那次?”

      袁绍罕见地咧咧嘴,唇边挂起畅快的笑:“朱文明与其父一样固执,却显名于人前,公路自然看不惯。那日我和你,还有孟卓,一路追过去,他俩斗到最后,竟然让那鹿给跑了,你说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哈,”曹操抚了抚须髯,十分捧场地笑了起来,“那幼鹿都跑回母鹿身边了,他俩还在马上斗嘴,能捉到才稀奇。”

      “正是正是。”

      ……

      亭外大雪纷飞,他俩却像回到从前一样无话不谈,程昱坐在马车上,看了看不远处刘备遣来的斥候。

      兖州刺史千里来冀州赴约,赴的还是谋反逆贼的约,无论是谁,都会有异样的想法。
      可程昱没有,他曾梦泰山捧日,也曾见曹操击缶。曹操嫌弃陈留卫氏送来的珍稀野味,唯独念着洛阳的小小蒸饼,始志未改。

      “留宿破庙的时候,我们也如这般,围着篝火进行了一次夜谈。”袁绍拢袖罩住鼻口,轻声咳嗽。

      曹操却陡然变了神色。

      他记得,朱皓说,他的梦想是成为父亲那样的人,袁术对此嗤之以鼻,笑他小家子气。

      张邈搅了搅篝火,好奇地问袁术梦想是什么。袁术不假思索地说,要成为人上人。

      人上人?曹操弯了弯唇,确实,他一直都是这种想法,直到不久前死在夹山,也保持着倨傲狂妄的姿态。

      袁绍看着他陷入回忆,眸子一暗,问道:“孟德,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吗?”

      曹操回望他:“我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心愿,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

      袁绍冷笑道:“并州一战,羌族根基尽毁,段炽、吕布、马超、夏侯渊四方鼎立,任他们有通天本事也再掀不起浪花。经此一役,你也不过是封了个平西将军,孟德,你的鸿鹄之志不会就是个区区平西将军吧?”

      曹操凝视着他,眸子微眯:“你的耳目倒是深入,其他不谈,连段炽都知晓。我真的是好奇,你是不是天子肚子里的蛔虫?”

      原本和睦的气氛荡然无存,袁绍又成了昔日傲然雍华的世家公子,曹操也变成了虎口拔牙的热血枭雄。

      袁绍粲然一笑,原本俊朗的面部变得扭曲:“我要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就不该如此轻信他表面的愚蠢,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火盆里烟灰弥漫,曹操又添了一把柴,面上却是一贯的从容:“袁公路已死,本初,你还不回头?”

      袁绍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笑话一样,低低笑出声:“我和他不一样,蠢到他那种地步的,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孟德,” 他突然沉下声,如鹰隼一样锁定曹操的黑瞳,“我们是一类人。其剑利,吾剑未尝不利;其可王,吾未尝不可王天下?”

      曹操盯着袁绍眸子里闪烁的异样光彩,叹了口气道:“当日学宫讲学,我问陛下,小国尚且难治,大汉该如何复苏?统兵调将尚且难为,治国可是难上加难,陛下的这份答卷乃是拔疾所得。本初,你为何忘了过往的凌云之志,反倒成了这片国土的藓疾呢?”

      袁绍又拢袖咳嗽起来,曹操蹙眉看着他虚弱的体态,突然站起身:“我向来不喜趁人之危,今日雪景已赏,就此别过,下次再见,非取你项上人头不可。”

      袁绍抬起头,看着他一甩披风,扬长而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剧烈咳嗽起来,许攸和逢纪关切地凑过来,却发现他猛得喷了口血,迎头浇在火焰上。

      “军医,军医何在!”

      袁营乱作一团,曹操未留恋,径直上了马车。

      见此情景,程昱倒是幽幽开了口:“袁本初也无所时日了。”

      曹操就喜爱他直来直去,支起下颚撑在车壁上,淡淡而笑。可与袁绍的一番谈话,让他的心如同外面纷飞的雪一样,凉了个透。

      “袁本初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了,可是以他为代表的世族还在暗中使绊子。仲德,你猜,我此次赴约,洛阳会如何传言?”

      程昱敛下眸子,再度抬眸时唇边已经挂起了微笑:“使君,昱有一法可解。”

      曹操:“哦?”

      程昱:“冀州是刘皇叔的地界,适才我还看见斥候来探查呢,使君若是去拜访一下他,想必传言就能不攻自破了。”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突兀的马蹄声。

      马蹄踩在雪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但不知是驾马之人刻意为之还是怎么,踩雪踩得非常有节奏。

      曹操撩开车帘,一眼就瞅见高座马上的长髯武将。

      他欣喜地唤了声:“云长?”

      关羽头戴青帻,手持青龙偃月刀,朝他拱了拱手:“曹将军。”

      曹操也不管外面仍是风雪交加,勒令车夫驾车与他齐平,然后将脑袋从狭小的窗口钻出,朗声问道:“云长何故在此?”

      关羽调转马头,与马车一并前行,答道:“羽奉兄长之命,特来护送将军回兖州。”

      程昱闻声而望,曹操也回过神来:“玄德兄……”

      关羽也不是扭捏之人,当即解答了他的疑惑:“兄长知道将军是忠君爱国之人,否则也不会命曹纯随时支援冀州,可是洛阳嘴杂,兄长并不能给您实质性的帮助。而且……”

      曹操自嘲地笑了笑,了然道:“而且即使我并无反叛之心,也会有人颠倒黑白,袁本初此次邀约,就是要将我架在火上烤啊。”

      程昱默然:“使君明知山有虎,为何还要偏向虎山行?”

      曹操用足以让他们几人听清的声音道:“因为我也想看看,是谁在洛阳搅弄浑水?”

      将曹操送至兖州境内,关羽方转身而去,这次他并没有放缓脚步,而是全力奔袭。

      袁绍大病未愈,不削他几根骨头,实难解心头恨意。

      -
      另一头,传言果然是有缝就钻,到了正月,“曹袁同谋”的消息还是经久不衰。

      御史台又繁忙起来,这次徐邈可没有再应陈群的邀请,反倒是司马朗入了御史台。

      可等他览尽奏疏才发现,群臣弹劾的不只是曹操,还有不少人。甚至有臣工在奏疏上说,他有京兆尹司马防勾结袁贼的证据,随时可呈与天子。

      他气得胸闷,当即就要将这奏疏上报给陛下,请他彻查。陈群眼疾手快,制止了他:“陛下充耳不闻,只要求我们将奏疏归类整理,你可知其中深意?”

      司马朗惊愕,而后蹙眉道:“难道天子是想究其源头?可长文兄,你也清楚,这些弹劾的臣工遍布各台各司,看起来并未有渊源。”

      陈群安慰他:“奏疏依旧源源不断,总会揪出他们的尾巴,陛下忙于新工官,此时不可打扰他。”

      司马朗郑重点头。

      几月来,新工官收徒卒尽百人,加以教习锻炼,到了立春,共得《松竹集》二千本。

      洛阳本就是繁华大城,容纳百万人不在话下,粗略估算适龄之人,也有万数,刘辩命杨修以整查户籍的名义,查询到底有多少适龄之人。

      全城评议时,杨修以高票继续任职,名声显于平民,因而事情进展得尤为顺利。

      洛阳传播的风言风语,刘辩皆有耳闻,他以青山馆舍达听四方。如今,不少人都被指责勾结袁绍,曹操、司马防、杨彪、甚至远在僻壤的益州牧刘焉,都有提及。

      屯田之策颁布下去后,屯田官入乡、屯田令入县、屯田校尉入郡,一层接一层,连成一条线,单说近几年,黍稷米麦的收成翻了好几番。

      粮仓富足,百姓生活也在显著提升。而且,水利也兴修完善,涝事剧减,就算是连日暴雨,也不会损失惨重。

      惊蛰雨后,刘辩下令,召群臣于北邙山春蒐。

      自商始,田猎分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于农隙讲事,以昭国力。

      虽然有上林苑等狩猎之地,可刘辩以“田猎方能显汉威”为由,在北邙山山腰处圈了块地,作为春蒐之地。
      此处地势起伏平缓,高敞而空旷,还有不为人知的野物,大汉文士也习君子六艺,因而无论文官武将,皆跃跃欲试。

      临行前,刘辩着盔披甲,还给白貂弄了身小甲,以及高悬的头冠。

      阿九满脸嫌弃,那身小甲不知道是哪来的边角料,头冠倒是还不错。刘辩给它顺顺毛,然后为它戴上头冠,束好系结。

      【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春蒐前夕,它就向刘辩提出也要作将军打扮,刘辩念其生前也是一代王侯,点头应允。

      “小甲是从朕轻甲上裁下来的,怎会委屈你?”他蹲下身,看着头重脚轻的白貂,噗嗤一笑。

      李成从殿外趋步进来,高声道:“陛下,已准备就绪。”

      刘辩如今十之有八,高大俊朗,已初有帝王章姿,他将白貂捞至肩头,然后阔步出了永乐宫。

      此次春蒐,阵势浩大,洛阳本就人流如织的街道显得更加拥挤起来。刘辩戴了银盔,高座马上,有好奇的百姓在一旁探头探脑,可天子离他们太远了,能窥见的只有眉宇间的锋芒。

      山腰最平坦处已经扎起了营帐,还有烤架和垂帷竹帐,此次春蒐不少臣工都带了家眷,莺莺燕燕的香气中,刘辩莫名打了个喷嚏。

      可是那白貂还是神情荡漾地立在几案上,任周边香语清音环绕。

      “这白貂可真滑稽。”
      “哈哈哈娘子说的对,它头那么小,却偏偏戴了个高冠,还有两根红缨,就像……”
      有个女郎凑过来接话:“就像那蛐蛐,对不对!”
      “正是正是哈哈哈!”

      一时间,竹帐内尽是欢声笑语。

      白貂气愤地用爪子拨了拨高冠,却发现死活拨不下来。它在刘辩的脑海里频繁抱怨,正欲与曹仁、杨修一块勒马闲游的刘辩不堪其扰。

      “朕近来甚念陈留王,想为他做件狐裘。徳祖、子孝,你二人传令下去,谁先猎得上好狐皮,朕重重有赏!”

      曹仁与杨修忙道:“诺!”

      竹帐垂帷用的是透薄织花的绉纱,刘辩摘下头盔,朗立于外,清声道:“叨扰诸位夫人女郎,朕来取爱宠。”

      内里当即静了下来,原本言笑晏晏的女郎捧着白貂呈与刘辩,脸颊微红:“陛下。”

      “谢女郎。”刘辩将依依不舍的白貂抱回怀里,颔首而去。

      他目不斜视,竹帐内倒是满室笑语。

      “听闻陛下已十之有八,可后宫还是凋敝如新。”
      “林娘子,适才你可窥见圣颜?陛下到底长得如何?”
      一女郎了然道:“莫非诸位女郎娘子也是被家中逼迫来的?”

      大汉常有权宦之乱、外戚之祸,如今天子一不亲宦官,二不纳后妃,本是好事,可外戚之权谁又不惦记呢。

      “你还在那里闲晃,是觉得朕的心事还不够多?”刘辩点了点白貂的鼻尖,替它脱下高冠。

      【你总不能孤独终老吧,也不用多,我瞅着选一个恭顺贤良的皇后就够了。】

      刘辩剥了颗葡萄,扔进嘴里:“大将军这么重要的官职,朕还没想好让谁担任。”

      他吐出葡萄籽,又笑道:“若是得了个和朕舅舅一般的大将军,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系统脸一阵红一阵白,阴恻恻道【你舅舅再不济也大权在握。】

      刘辩默然颔首:“所以朕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何况这本就是与黄泉老丈借来的二世之命,留下子系让他们如何自处?”

      【所以你一早就打算……?】

      “朕的继任者必定是朕的弟弟,那是他应得的。”刘辩剥了颗葡萄,塞进它的嘴里,继续道,“朕让他在幽州窥并冀,学习刘虞的安民之道,学习如何处理刘虞与公孙瓒的矛盾,学习如何平衡民族关系,可不是为了让他成为一个小小的王侯。”

      系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可白貂呆萌的外表实在难以深入想象,因而刘辩只以为他在深思。

      李义却在此时行入帐内,急促道:“陛下,出事了!”

      刘辩闻声迅速将果肉吞入腹中,蹙眉问道:“何事?”

      李义捋了捋前因后果,道:“山腰地势平坦,可东南十几里有一山谷,奉车都尉刘璋与左中郎将张济之侄张绣争相追逐一只狐狸至山谷,不幸掉落,光禄勋正在派人搜查山谷。”

      刘辩拍案而起:“此事有几人知晓?”

      李义答:“奴婢所知,只有左中郎将张济和光禄勋刘岱知晓,他们一路跟随二人,也深知此事的重要性,特遣亲信前来密报。”

      刘辩方长呼出气,挥手道:“传令,命刘岱和张济彻查山谷,务必在归京前找到二人。然后散布消息,说西北方向有白狐出没。”

      他的本意是将众人引去北面,远离东南山谷,李义心中了然,领命告退。

      “慢着。”他脚步一顿,又听刘辩道,“请贾仆射来帐中。”

      杨彪正和荀彧、贾诩并排立着,观黄琬与王允竞相骑射,黄琬也是五官中郎将出身,虽已过天命之年,风姿仍不减当年。

      他勒马在几人跟前,提起手中野物,笑道:“猎了只成年公鹿,这可是稀罕货,文若,知晓你有熏香雅兴,这鹿角啊,可与香料交融,待会儿让他们剁成小块给你。”

      荀彧拢袖拱手,一派谦谦君子之态,致谢道:“多谢司空挂念,彧感激不尽。”

      “哎,文若这可就疏远了,都是同僚不必拘礼。”侍从将鹿取下,黄琬翻身下马,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疑惑道,“子师呢?刚才还在我旁边的。”

      杨彪抚了抚须髯,揶揄道:“想必是听闻西北有白狐出没,去给陛下猎狐去了。”

      黄琬惊愕,复又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急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去,绝不能让他抢了先。”

      杨彪无奈地摇了摇头,李义却在此时趋步靠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章八十九 冬雪春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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