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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章五十四 颍川旧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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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也是去看望蔡中郎吗?”钟繇站定身子,期期艾艾开了口。
刘辩眯眼瞅他:“钟御史不在御史台,原来是去看望蔡中郎啊。”
钟繇心下一惊,以为天子要拿他问罪,哪知他只是挥了挥手,局促地看了下周边,低声道:“朕不认识廷尉狱,你带路。”
于是,等收到皇命的大臣们将奏疏送到御史台时,意外地吃了闭门羹。
诸臣:……
洛阳有两座重要的诏狱。一是洛阳狱,由司隶校尉、河南尹与洛阳令共同管辖。规模巨大,机构庞杂,囚禁的对象上至各级官僚、皇亲勋贵,下到平民百姓、贩夫走卒。
二便是廷尉狱,由廷尉直接管辖,里面关押着皇帝皇后直接下狱的罪犯,还有谋反、大逆不道之人。
廷尉将二人引了进去。御史中丞与廷尉经常打交道,他就算没见过刘辩,但见到钟繇也什么都明白了。
廷尉狱内里幽深,但关着罪犯都很淡定,见到来人也只撩撩眼皮便作罢。越往里走越阴冷,李义颤颤巍巍将大氅给刘辩披上。
蔡邕气定神闲地坐在狱里写书,刘辩下令好生照看他,因而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笔和竹简,过得也算滋润。
过了转角,刘辩立在牢房外面揣起了手,直盯了有一刻钟,奋笔疾书的蔡邕才似有所感般抬起头来。
牢房外一干人等与他大眼瞪小眼,蔡邕一个个望过去,嘴越张越大,直到视线落在刘辩身上,他不自禁扶桌起身,哑着嗓子喊了声“陛下”。
狱卒将牢房打开,刘辩屏退众人,就留自己和钟繇、廷尉进了牢房。
“蔡卿若是有何苦衷,可与朕一一道来。”
蔡邕却没有搭腔,直挺挺拜伏下来。
“臣请行墨、刖之刑,保留残躯以求继续完成汉史。”
钟繇神情一敛:“蔡公……”
他这是将自己的行为坐实了,刘辩眸子一深,倾身而问:“董仲颖禁锢天子、迫害忠臣、肆虐无道,实乃国贼。蔡中郎为他叹息,叹的是什么?”
蔡邕身躯微颤,贴伏着冰凉的地面,缓缓抬起了头。
霎时间,地动山摇。
“陛下!”
几道呼唤一齐出现,刘辩呼吸一滞,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地动持续时间不算长,不过一会儿就停止了,狱顶灰屑簌簌扑下,刘辩将大氅拉到头上,这才避免了落灰。
“地动,乃阴盛侵阳,是臣下不遵守国家制度引起的。臣罪无可恕,陛下勿心软。”蔡邕满头华发,被积灰浇头,风尘覆盖。
刘辩动了动脚,起身上前替他掸去灰尘。
“蔡公得人心,百官士人皆为你求情,朕又岂能背离人心?”
蔡邕借势而起,浑浊的眼珠里倒映出新帝的身姿,喃喃道:“陛下……”
“地动,乃是为国士怜叹。”刘辩将他扶正,而后瞥了眼身后的钟繇,钟繇顺势拱手。
命廷尉送蔡邕回府后,刘辩望着明烈的日光,招呼道:“今日朕请客,御史不必客气。”
一路都是议论地动的百姓,刘辩负手大摇大摆进了“青山”酒舍。
酒佣新奇地凑过来:“士人学生都去宫门为蔡公求情,几位郎君怎么有空来此?”
刘辩捡了个靠里的位置,唤他:“上几个小菜,清淡点,再来一壶酒。”
钟繇见他轻车熟路的样子,默默在心中又记下一笔。
刘辩看他面瘫着脸眼珠直转,当即凑过去压低声音:“钟御史倾慕蔡公,朕可是早有耳闻,今日之事也算是朕助你吧,可不能落井下石啊,元常。”
“元常!”
两声“元常”叠在一起,嗓音却是截然不同,刘辩蹙眉,一打眼就看见那可恶的“豪饮先生”。
他面带微笑,摇着手中的酒径直向他们的位置而来。可惜,钟繇面无喜色,甚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郭奉孝!”
“豪饮先生”熟稔地坐到钟繇边上,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道:“都是熟人,元常给嘉留点面子。”
钟繇十分嫌弃地避开他的手:“谁跟你是熟人。”
他状似伤心地展扇蒙面,捧心而泣:“昔日颍川书院,你我二人学同堂寝同榻,没想到几年不见竟落得如此生疏,嘉的一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李义“噗嗤”笑出声,刘辩摸了摸手臂,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钟繇神色却稍有缓和,向刘辩介绍道:“陛下,这是臣在颍川的旧识,郭嘉,字奉孝。”
郭嘉竹扇一收,行了个恭正的揖礼。
“草民郭嘉参见陛下。”
刘辩揶揄道:“先生不以‘豪饮’自居了?”
钟繇侧目而视,郭嘉轻咳一声,朝内唤道:“酒菜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
李义自觉和酒佣去里面咬耳朵,舍门关闭,大堂内就剩了他们三人。
郭嘉给钟繇斟了一杯酒,余下尽数收入囊中。
“陛下不可饮酒。”
看他严肃的模样,刘辩感觉他又要忽悠自己,但还是询问道:“哦?有何不可?”
“自古以来,明君均不尚淫逸,自尊自律者方能流芳百世。”
钟繇眉头一跳,唯恐郭嘉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忙夹了一把葵菜堵住他的嘴。
“少言,多食。”
刘辩淡然一笑:“先生怎知朕是明君?明者庸者昏者还不是由后人评说?”
郭嘉就着葵菜匆匆扒了两口饭:“盟军起事之时,嘉曾奔往袁绍处,视之可惜。”
“请讲。”刘辩顿时生了兴趣。
“嘉同辛仲治、郭公则言,‘明智者可审慎衡量其明公,从而周全地出谋划策,扬名立万。然,袁公虽欲效周公礼贤下士,却用人不信、用人不善,喜谋无断,终难成大事。’后来,袁本初果然优柔寡断,弃洛阳而奔渤海。”
“有何联系?”
“比之二人,嘉目光独到,识人从未出过错。” 郭嘉饮了一杯酒,满足而笑,“陛下如何,嘉在此妄断。”
刘辩给自己斟了半杯酒,谦恭敬他:“借先生吉言。”
郭嘉一饮而尽,突然凑过来道:“那蔡公当如何?”
钟繇瞥他一眼:“地动,乃是为国士怜叹。”
“好一个‘为国士怜叹’!”他抚掌大笑。
刘辩:“说来,先生为何会在洛阳开酒舍?”
钟繇:“我记得某人曾在信中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赋闲隐居乃此生乐趣。”
郭嘉眨了眨眸子,理直气壮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嘉所行所为皆有放然之趣。”
钟繇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听酒舍外传来吵嚷声,想必是学生们谈风论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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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已经有“地动,乃为国士怜叹”之说传了出来。百姓虽痛恨董卓,但也久闻蔡邕美名,为之怜惜,恰巧地动,便加深了心思。
刘辩与钟繇并肩而行,陡然问道:“郭奉孝其人如何?”
钟繇当即应答:“有大才。”
刘辩又问:“若朕有征辟之心,他会如何回馈朕?”
钟繇接着答:“为您耳目,达听四方;为您心腹,通晓君心。陛下所思所想,皆可得具体化。”
“言之有理,不过想征辟他,尚需些时日。”
钟繇悠然一笑:“文若书信已至,想必不久人便至洛阳。待他归来,必可将之拿下。”
几日后的小朝会,刘辩宣诏。
——蔡邕言语不当,但念其乃旷世逸才、美名远扬,今顺民心,遂天意,革其职,处之以墨刑。
诸臣齐道“陛下圣明”,但也有不认可的。
“董卓是倾覆汉室、令天下动荡不安的国贼,蔡邕为之叹息,实乃一丘之貉!陛下切不可如此轻罚,当杀之警示。”
王允振振有词,宗正马日磾旋即出列道。
“臣不认同司徒所言,蔡伯喈有奇才,处以墨刑令其继续书写汉史,成就典籍,不是正义之举吗?况且他忠孝节义远近闻名,获罪也没有缘由,司徒请奏杀之,岂不是让陛下丧失威望?”
王允怒目而视:“你……!”
一众臣工又跪下为蔡邕求情,饶是杨彪黄琬也没有站在王允这边。
刘辩笑意渐深,和善地对王允道:“司徒大可放心,墨刑确实太过轻缓,朕还有要事需他去做。到时候有何不妥,司徒再进言也不迟。”
王允神色一松,刘辩便环视殿下,大声道。
“想必为蔡中郎求情的诸卿也愿出一份力吧。”
众臣齐喝“为陛下分忧义不容辞”。
之后,天子再下诏,设“稚学堂”,收留洛阳大难后无家可归的稚子,教之礼法、识文断字。当然你若放心,也可送自家孩子去学习。
蔡邕被革去左中郎将之职,授以“博士”之称,担任“稚学堂”院长和老师。有感兴趣的,皆可向蔡院长自荐,而后前去教习。
框架是画好了,学堂尚没有着落。
郭嘉轻摇竹扇,小酌一口清酒,便见酒舍内,一个学生手脚并用、声情并茂地继续讲道。
“然后,陛下便让诸臣出力建学堂。当日上奏疏者人人都得了一封信函,还在城门口用帛书列了所有人的名字。
宗正马日磾第一个应声,出了三个月俸禄。刚出完,城门帛书就将贡献登了上去公示,这一下,大臣们可谓是争先恐后,不出三日,那帛书就写得满满当当。
天子还说钱不多的出地也行,樊稠、张济趁势就将董卓赏的城郊田地捐了出来,他们并没有为蔡邕求情,可是风声一起,那些个臣子,为了名声可谓是挤破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