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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章五十 韩馥辞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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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朕上位始,国难灾祸不断,时逢上巳,当与民同乐。”
“命汝与少府一道,将广成苑稍作布置,以便祓除畔浴、曲水流觞,记得连通鸿池,与民共享。”
……
“还有,切不可铺张浪费。”
殿下人忙俯首称是,随后行礼退了出去。
殿外艳阳高照,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长吁一口气。都说天子雅而恭文,可真当与之同处一室时,那股威压还是让他两股战战。
“太常。”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习惯性挺直脊背,拱手作了个揖,“洛阳令。”
杨修双手缩在宽袖中,朝他点了点头,未曾寒暄就径自踏进了崇政殿的殿门。
门外的小黄门接过他褪下来的披风,低头为他领路,太常嗤之以鼻,背着手走了出去。
不过十有五六的小娃娃,就因为是太尉杨彪的公子,作了陛下的守宫令,如今更是一跃成为京师万民之首——洛阳令。
当初任命他时,百官上书劝阻,然陛下还是一意孤行,只不过给他设了个时限。一年后,看洛阳百姓如何评定,再作打算。
他愤愤出了门,杨修倒是不疾不徐向天子行礼。
对于旁人来说他是高傲的,可是对于刘辩来说,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德祖来啦,上座。”
“谢陛下。”
小黄门将席垫置换,杨修随后跪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卷奏折,递了过去。
小黄门毕恭毕敬地奉给刘辩,他缓缓扣开竹简,一字一句看过去。一时间,殿中寂静得连针掉落在地都能听清。
见他阅览完毕,杨修才开口道:“得公台先生相助,如今城北民屋已修葺一新,城南原被李傕占据,缺损更为严重,现今修复不过三分之一。”
刘辩:“流民安置如何?”
杨修:“均安置妥当,有樊稠、张济携军帮扶,想来上巳节前也能完工。”
刘辩莞尔一笑,问他:“适才遇到太常了?”
小黄门奉茶过来,杨修缓缓一抿,答道:“非也。”
他故作姿态,刘辩也看得乐呵,“昨日还有人弹劾你倨傲狂妄、待民轻薄。”
“陛下以为如何?”
“倨傲十足,狂妄有余,其他不作定论,需得民众谈评。”
杯中茶水还未见底,杨修已无心再饮,置到几上后,突然望向刘辩,目光如炬。
“北军中侯刘表,今日一大早出城了。”
“哦?”刘辩起了兴趣,手下一笔勾歪。
“一人一马,单骑入荆州。”
“不愧是皇室宗亲,有胆魄。”
小黄门将书刀清理干净,平举着递了过来,却被一双手半途拦截。
刘辩摇了摇头,小黄门领命退去,杨修半跪在他身边,一刀一刀削去错字。他眉睫纤长,侧脸却较以往刚毅了几分,刘辩往旁边侧了侧,支肘盯着他认真削整。
“陛下可是给他留了靠山?”杨修将错处削净,蜷起袖口兀自擦去碎屑。
刘辩眉梢一颤,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自然是兵符。”
只不过是袁术的兵符罢了。
杨修手腕微动,将处理好的竹简推回正位,而后起身掸了掸衣袖,退到一旁,“陛下难道不觉得地方权力太大了吗?此时还予之兵符,无异于养虎为患。”
刘辩正了正身形,叹道:“朕也想啊,可总得有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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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到,这个由头来得这么快。
当时,刘辩正在尚书台听贾诩汇报政务,李义突然跑了进来,说冀州牧韩馥惊惧交加,自刎未遂。
刘辩忙得头昏脑涨,一听连忙摆驾去看他。
韩馥恹恹地躺在榻上,形如枯槁,两目深陷,一见他激动地伸出颤抖的手。刘辩望着他浑浊的眼珠,不由上前一握,顺势坐到榻上。
“陛下……”
他双唇嗡张,刘辩也应了声,“州牧何苦?”
韩馥嘴角一抽,眼神犹疑,随后支支吾吾地再次躺回榻上哀嚎,“臣苦啊,苦啊,袁本初盘踞渤海,黄巾未灭强贼又起,臣心肝俱痛,思念冀州民众!”
刘辩见他这样拐弯抹角,倒心安起来,凑过去问他,“那依州牧之见,当如何诛杀袁本初?”
“你与他不同是袁氏门生?”说这句时,他声音放缓下来,念起可怜可悲的袁太傅,眸子愈加深沉。
韩馥素性恇怯,一看天子不悦,当时就一口气上不来,厥了过去。
他身边的别驾从事长史一齐围到榻前,哭天喊地叫着“使君”“州牧”,刘辩被吵的头疼,大袖一挥,喝道:“嚷嚷什么,太医呢!”
堂内的闹剧这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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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文节可真是好样的!”
拍了拍胸脯,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刘辩立在院中,忍不住和戏忠抱怨。
戏志才“噗嗤”一笑,拉着他往湖心小榭走去,“这韩州牧装也装得不像样子,弄得志才忍俊不禁。”
他的手比以前更加有力,不再是风一吹就倒的文弱样,刘辩瞄了一眼自己隐隐泛红的手腕,道:“他意欲自刎应该是真的,就是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馊主意,借此向朕哭诉求归。”
“还能有谁,韩州牧的从事们可是远近闻名啊。”戏志才道。
看来冀州牧韩馥差遣从事入各郡探查消息的事,可谓是人尽皆知。
春风拂动湖水,吹起圈圈涟漪。
戏志才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忙装作不经意,松开桎梏,一个转身半倚在栏杆上远望。
这一望,就瞧见个人影。
“陛下请看,那是谁?”
小榭四周围有竹帐,刘辩撩起一角,探出身去。只见禁军环绕中,有个熟悉的文雅君子。
“让他进来吧。”
他拔高声音,候在湖边的侍卫应声便向那边走去。
侍女奉了糕点和茶水过来,戏志才笑盈盈给刘辩斟了茶,而后遣退众人,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道:“难得空闲,陛下可否赏脸,与臣一道去酒舍谈谈风月?”
他眉目含情,刘辩端起茶杯小嘬一口,嗤他:“真的是谈风月?朕看某人是许久不沾酒,口舌贪味。”
二人谈笑间,沮授被侍卫放入了湖心长廊。
那长廊直通小榭,未曾靠近,他就听见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笑声。
“臣冀州别驾沮授,拜见陛下。”
他恭顺地呈上扁椟,刘辩笑意顿收,问他:“汝是冀州别驾?还是冀州牧别驾啊?”
这一字之差,其中涵义可谓截然不同。沮授双手交叠,再拜道:“臣冀州别驾沮授,拜见天子!”
刘辩未再刁难他,“起来吧。”
沮授起了身,有些迷茫地看着戏志才退到一边,将面对刘辩的席垫让了出来,似乎要他坐下。
“今日风光正好,何不对弈一番?”
戏忠眼观鼻鼻观心,垂首不语,沮授不疑有他,撩开裳裾,正襟危坐。
瓜盆果碟均被推至一旁,侍女将棋盘平稳搭好,两奁棋子皆用上好的材质所做,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沮别驾,请。”
刘辩黑子先下,不偏不倚置于正中,沮授眉头一皱,执白子跟随。
不过片刻,棋盘中已是白子遍布,刘辩掂了掂掌中的黑子,问他,“沮别驾寻朕,所为何事?”
沮授吃了他不少黑子,棋奁中早已黑白对半,他有些疑惑天子的用意,直到瞥见戏志才缓缓打起瞌睡,才知晓,小皇帝压根就不会对弈。
对弈是假,问话才是真。
“使君命我奏请陛下,他欲辞官回乡,请陛下恩典。”
刘辩手一顿,“适才他怎么不同朕说?”
沮授忙道:“使君也有他的难处,整个幕僚都在他的荫蔽下,若他主动请辞,怕是得罪不少人。”
刘辩闻言冷笑,“那是要让朕来做这个罪人了?”
沮授一听,膝行着退开半步,双手撑地伏下身子,急促辩解,“臣不敢!”
戏忠被这一声喝到心坎,头一歪,懵懵地醒了过来,偷摸着打量了拜伏在地的沮授,他轻咳一声,直起了脊背。
刘辩将剩下的棋子扔到棋盘上,那些圆滚滚的棋子“哗啦啦”铺散开来,将白子尽数围在中间。
“若朕昭告天下,冀州牧韩馥上书罪己:身为州牧,战时当统领全局、为民除害,今却放纵袁绍屯兵渤海,深感自身庸而无能。”
“沮别驾意欲如何?”
额头汗珠滴落在手背,沮授手指抽搐,再叩首道:“全凭陛下处置。”
昭宁二年二月底,洛阳城宣栏边人群熙攘,守卫用糯米黏胶张贴起前冀州牧韩馥的罪己诏。
而引起如此轰动,却是因为昨日朝会,天子在大殿之上免其官职。就在群众围在那儿议论纷纷之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出了洛阳城,径直往颍川而去。
酒舍中,散学的太学生们也是高谈阔论。一说天子手段冷硬,为集权,将老臣威逼至此;另一说,州牧权势滔天,韩馥难得有自知之明,不作第二个“董贼”。
戏志才忍了半年,难得饮此佳酿,不由口舌伶俐,同周遭的太学生们争辩一番。
“非也非也,陛下此意,乃是致敬老臣。”
有学生反驳道:“自古便讲究礼、义、仁、德,我等从未见过这般致敬的。”
诸生皆笑,端坐帘后的刘辩小酌一口清酒,便听一人接言道。
“这就是你们学识浅薄了,陛下要致敬的,自然是自诩‘肱骨’的老糊涂。”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些弯弯绕绕的揣测,不出数月,便随着人群的流动,口口相传,涌入十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