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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章一百零四 渤海来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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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几日光景,袁军动作频频。
寅时,位于幽州东南方向的安次、雍奴两城受到袁军攻击。为保幽、冀兵力,张温命乐进、徐晃分兵前去支援。
然而,待行军赶到,袁军早已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被困方城的张杨趁机领兵出逃。公孙瓒得到消息,迅速集兵前去。可等他赶到,那已是一座被洗劫一空的死城。
为此,公孙瓒在府衙发了一通脾气。可不出半个时辰,又有消息来报,位于幽、冀交界的文安城被敌军偷袭。
冀州有兵力驻扎在两州交界处,可还是再次扑了个空。
撒下的鱼食很快被鱼群争抢干净,刘协若有所思地拍了拍掌心,隔着曲折回廊将视线转到荀攸所在的方向。
石韬还在亭中尽心尽责书写招降书,刘协吩咐侍女替他放下四面的竹帘和纱幔,然后语气如常道:“风大了些,孤先回厅中。先生可切勿受寒。”
隔着纱幔和风声,他的声音有些难以捉摸。石韬笔一顿,高声应答:“谢殿下关心。”
陈留王与陛下虽是兄弟,可相处一段时间,便能觉察到不一样。他盯着新纸上晕染开的墨印,无端打了个寒噤。
“袁军沉寂多日,却在今早突然发难。攻安、雍两城解救张杨,还算有迹可循,可袭击文安是为何?”
王府别所的议事厅内点了燎炉,奉完茶后,侍女便悄然退至门外。王越咳嗽两声,执起几案上的茶吹了吹。
刘协又继续道:“难不成袁本初欲穿过冀、兖,逃往南方?”
吴匡瞄了眼面色冷淡的荀攸,先开口道:“匡以为,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殿下与诸使君齐聚范阳,此时的冀、兖两州正是驻防最薄弱的时候。而且,南方又有不服管辖的山越人,奇山峻岭间袁军尚能苟延残喘,此种境地不失为良策。”
“如此,他们选点进攻、不战而退就说得通了。”刘协舒了口气,点头赞许道,“欲往南方,必途经几州,需要粮草和兵器,他们这是在突袭掳掠、保证实力。”
“可是……”他微微蹙眉,内心有些许不安。
王越哀叹一声,替他说了心中所思:“殿下与吴校尉所言,虽合情合理,但终究是猜测。老夫总觉得不止那么简单。”
“公达先生以为如何?”
“说起来,”刘协望着荀攸凛冽的侧脸,越发困惑,“先生平日话虽少,可还是会提出观点、针砭时弊,今日话少的可怜,莫不是为某事所忧?”
燎炉内的青烟飘散成三绺,正好挡在刘协与荀攸之间。透过若有若无的烟雾,刘协听他平静道:“听闻曹使君有客来。”
“客?”刘协眨了眨眼睛,追问道,“何方客?”
厅内三人一齐将视线转了过来,荀攸无甚表情的面上突然显出几分笑意来。
他道:“渤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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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方势力齐聚一堂,又多是势均力敌之徒,范阳之会的目标虽明确,可行动时却让曹操诸多掣肘。
他命曹洪和满宠留守陈留,曹纯率虎豹骑驻扎在渤海上方,自己和程昱、曹昂先行一步,由典韦护送体弱的郭嘉。
日前郭嘉的信已送到,他认为袁绍绝不会向北。
因而驻扎在盘山,伺机而动。
与程昱、曹昂简单交流后,曹操洗去一身疲惫,上榻入睡。
梦中是多年前的西园。
彼时的袁绍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曹操立在亭外,双眼凌厉如鹰隼,紧盯着亭内“胡搅蛮缠”的棋局。袁氏当道,尚且稚嫩的小皇帝面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还有心情与袁绍打趣。
不光是自己,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死里逃生后愈发痴傻了。可经此多年,他恍惚明了。
被那盘棋局网在其中的,可不只有袁本初。
“父亲,父亲!”
冬日天色亮得迟,曹操从梦中惊醒,门外曹昂的声音正透过门扉传来。一夜多梦,让他脑袋昏沉,紧绷的青筋“啪”得跳动起来。典韦不在身边宿卫,他的后背竟被冷汗濡湿。
“何事慌张?”起身披衣,他将曹昂放了进来。
曹操头疾已三年有余,曹昂也是知晓的,见状忙关切了几句,然后吩咐侍人打来热水,亲自为曹操浸湿敷巾。
华佗说过他的头疾可用针灸药敷暂缓,可终究治标难治本。曹操挥了挥手,接过曹昂手中的敷巾,捂着额头坐到榻上。屋内只他父子二人,倒也省了些虚礼。
“子脩,和为父说说看,到底何事让你如此慌张?”
曹昂见他恢复了几分神采,忙道:“父亲可还记得以前与你交好的许攸许子远。”
“许子远。”曹操冷哼出声,“他不是投靠袁本初了吗?怎么,难不成袁本初将他扒皮抽骨,弃于荒野了?”
“并非如此……”曹昂踌躇着瞄了眼曹操冷下来的脸色,道,“是侍卫来报,许子远单骑夜入城门,说要见父亲您。”
“咚!”曹操一拳落在床榻上,蹦出巨大的声响。
曹昂惊道:“父亲!”
曹操的眼睛似要冒出火来,“城门守卫没有拿下他盘查?”
“未曾,询问缘由后,就放他进城了。”
“也是,单骑入城。”短暂停顿后,曹操怒骂道,“好你个许子远!”
曹昂见他气得青筋暴起,恐他头疾又复发,急忙上前扶着他躺下。“许子远敢单骑入城,绝非是做袁绍说客,父亲勿忧。若他是感念往日情谊,弃暗投明,靠他拿下袁绍后也有父亲一份功劳。”
曹操将敷巾盖在额头上,闭眼道:“我曹孟德可不敢贪他许子远的功劳。”
休息的工夫,前去接待许攸的程昱也到了。看到榻上情景,他心中也明白几分。许子远此次夜访,对于使君来说,毫无增益,徒有弊端。很显然使君与他想法一致。
“属下已将许子远安置妥当,并告诉他使君头疾复发,早已入睡,明日会同陈留王及诸使君、将军面见他。”
“嗯。”曹操胸中这才得以舒缓,“仲德办事,我放心。”
“许子远此次前来,定是弃袁转投了。”程昱揣手道。
“就是不知道他本意是想投汉还是想致我曹孟德于死地。”曹操扯下已经冷下来的敷巾,递给曹昂,然后盯着程昱一字一句道,“让人看紧他,不管他是何来意,明天都必须让陈留王见到他的人。”
程昱了然于心,“城中耳目众多,许子远单骑夜投使君,难免会有人胡乱编造。”
“旁人倒没什么。”热好的汤药端了进来,曹操道,“就怕陈留王与我心生嫌隙。”
“陈留王,”程昱沉吟片刻道,“确实比当今陛下还要心思深沉。当年陛下逐他出洛阳,文客谋士皆云汉室内罅,不过,与他人想法不同的是,昱以为陛下对他极其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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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王府别所议事已散。
侍人来报,曹使君扣门,称有要事求见陈留王。
刘协有些不解。若想他无芥蒂之心,其余人无怀疑之名,曹操应当早早登门才是。以他的头脑,不难知晓与许子远越早划清界限越好。但此时,不说驻扎在此的守军,就是晨市都人流如织了。
一旁的荀攸倒是老神在在:“许是发生了曹使君也不可控的事情。”
“哦?”听他这话,刘协显露出几分兴趣。
“使君府连夜请了医者。”
“难不成许子远出事了?”他虽未明说,可几年下来,荀攸已默契地明白他的想法,早已命人暗地里多加关注几座使君府与将军府,但毕竟他们是率军前来,守备森严,能得到的消息不多。
“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既然曹使君求见,定然会对殿下全盘相告。”
“嗯。”
刘协对曹操的印象不算好,也不算坏。
好的印象全是幼时听闻的,无论是棒杀蹇硕叔父,还是大破黄巾军。
董太后喜爱听这些。层叠罗帐后,侍女为她轻扇微风,三脚燎炉里燃着安神的香,小黄毛尖细的嗓音就那么幽幽传来。
他在不知不觉中知晓了许多待在宫苑里听不到的稀罕事。每当那时,董太后都会问他:“协儿,你都听到了吗?”
他点点头,听在耳里。
但有根细小的丝慢慢长进了心里。
坏的印象是亲眼所见。
董卓入京畿,他是率先示好投靠的那一批。
虽然后来皇兄对他很是看重,也有言论说他是假意逢源董贼,实则为陛下密谋,可那对刘协来说太遥远了。
遥远到,甫一闭眼,就回到皇兄领着他纵马夜奔的那一晚。可他的视线里不是巍峨宽阔的嘉德门,也不是屹然鼎立的九龙柱,而是熊熊燃烧的兰台。
“殿下。”
“……殿下。”荀攸低下嗓音,知道他又陷入了回忆。
他缓缓回过神,视线聚焦到案台上盛放的梅花间。片刻,才揉了揉眼侧的穴道,温声道:“让他进来吧。”
曹操是寅时前惊醒的。因为许子远的到来,他一夜未睡好。
不曾想,未睡好的不只有他。
程昱说,许子远从袁绍那跑出来的时候,除了一身家当,还带着两壶酒。夜里寒冷,路又不好走,他喝着酒边壮胆边驱寒。
到使君府的时候已经酒气冲天。
他命人熬了醒酒汤给他服下,入睡前还是好好的,可到了深夜,不知怎的竟发起热来。
知道使君头疾发作,他未打扰,赶忙派人去城里医庐请医者。医者开了两副药,一群人忙到寅时,他才退了热。
曹操本来打算天蒙蒙亮就去找陈留王,表明态度,可许子远这副模样,见了也是白见。
直到辰时许攸才转醒,咳嗽着突然打起冷颤。曹操见他那副模样,胸中虽有怨气却也不好发作,命人把自己用的炉子搬到他的屋子后,曹操才换了衣服,去见陈留王。
等候的时间有些久,可终究没出什么差错。
陈留王披着纯白的大氅出来,关切地拉住他的手,将他迎了进去:“虽未至深冬,但也让使君受寒了。寅时发生了几件袁军袭城事件,孤方才与几位商议了一番,耽搁了时辰,还请使君海涵。”
这事他听曹昂提了几句,诸军之间也早已传开,毕竟公孙瓒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张温那边也无功而返。
虽然经此一夜,他与许子远的往日情谊差点被消耗殆尽。可袁军的举动难倒了城内诸人,却难不倒许子远。曹操是知晓许攸的,既然弃了袁,他非得釜底抽薪不可。说不准,他正好是那解局之人。
“殿下善言。”陈留王的手比他的要暖和得多,到底是少年人,不过几年,身量也见长了。加上陈留王久居幽地,想来身子骨也硬朗得很。
小小年纪,就能在几人之间周旋而不伤及自身。子脩比之,尚缺些圆润。
若是他回洛阳……
会客厅的门近在眼前,陈留王的手已经收了回去,曹操突然萌生了某种异样的想法。
莫非,陛下也是这么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