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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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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摇曳花树,落花簌簌如雨跌下赵嬛澈的肩头,她才恍然回神,竟觉手脚有些发凉。
皱眉摸了摸肚子,赵嬛澈抬头四下瞅了瞅,然后举步,正要去找个地方吃饭。
就在这时。
“赵姑娘”。
忽然有人在身后唤她,声音低缓从容,不疾不徐,似微风拂过早春才冒尖的草芽发出微哑之声。
赵嬛澈愣了一下,转身回望过去。
于是,春光韶华,忽然便惊艳了双目。
此刻,伴随着春日明媚的阳光,路边,海棠花树下,一人长身玉立,正满目含笑地看着她。
微风拂过,落红纷纷从那人颊边飘下,美得如画一般,叫人惊心!
赵嬛澈立在原地,恍惚地看着他唇边温和的笑意,过了会儿,她抬手掠了掠鬓边的发丝,迟疑地开口:“你是”?
闻言,跟在裴胤身后的那个咋呼的护卫悲愤地将脚一跺,差点没原地蹦起三丈高,暗想:这姑娘也太能装了。谁不知道那天萧世子来府里退亲,跟在他后头的那个歪脖子护卫就是这姑娘呀。她明明那天都已经见过主子了,现在居然一脸无辜,装得天衣无缝!
其实这一次他倒是真的冤枉赵姑娘了。
赵嬛澈自小脸盲心大,一个人不见个四五次她是认不得的。即便认识了,有可能换身衣服换个打扮就又认不出来了。
今天的裴侯爷换了一身黑色窄袖锦袍,玉带束腰,金冠束发,显得精致又严谨,与那日飘然若仙的模样截然不同,也不怪赵嬛澈认不出。
裴胤眯眼瞧着赵姑娘一脸迷茫的模样,一时也颇感头疼:这才几日?这丫头果然又认不出他了!
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拱手浅笑:“在下裴胤”。
闻言,赵嬛澈一惊,随即头皮发炸,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裴,裴,裴侯爷”?
裴胤但笑不语。
赵嬛澈怔怔地将他瞧着,突然想起那日小舅舅跟裴府管家信口开河,说什么她非裴侯爷不嫁,什么抱着镯子不撒手要死给他看的……又想起他那镯子也不知是丢了还是怎么了……
越想越觉得浑身汗毛都尴尬得根根起立了。
然而,只一时,她忽又将眼睛睁大,惊讶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那日里她虽跟小舅舅一起去的晋阳侯府,但是装扮得应当人鬼不识才对,没道理被这裴侯爷认出来呀。
裴胤看着她那双困惑的大眼睛,轻笑一声,然后将目光落到她腰间的软剑上,缓缓道:“听闻赵姑娘十岁生辰的时候,萧王爷曾找铸剑大师特为姑娘铸了一柄软剑,薄若蝉翼,锋利异常,取名冠蝉。”
赵嬛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软剑,被撬了宝石的剑柄上可不就镂刻着“冠蝉”两个大字。
她伸手摩挲着剑柄,然后抬头去望他。
裴胤说的确有其事,当年舅舅为了送她生辰礼物,很费了一番心思才将已经归隐的铸剑大师徐胡请出山为她打了这把冠蝉,说起来也可算是徐老先生的收官之作了。
但是这件事当初他们王府并未怎么宣扬,如今却已经都这么出名了吗?连这位裴侯爷都知道了!
她胡乱地点点头:“哦,原来如此”。
裴胤观察她的神色,见她不像在哭的模样,但却显然心绪不佳,于是便问:“此时正是晌午用饭时辰,却不知为何赵姑娘孤身在……在此”?
后头的话他没说完,这一带多酒楼戏楼,白天还不大能看出声色犬马的模样来,到了入夜后这里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
更甚至将这条街走到头,便是玉门胡同:南城最大的花街!
寻常的千金贵女是从来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赵嬛澈总觉得在裴侯爷面前浑身不自在的,手脚都没处安放,于是简短地回道:“出来的时候没记路,所以迷路了,”然后又急急地将手指胡乱一指:“我,我正要去那边找个地方吃饭呢,如此就先失陪了,侯爷您请便”。
说完,便草草福了福身,转身闷头就走。
裴胤看了一眼她去往的方向,面色有些一言难尽,来不及多想,赶紧闪身将她拦住,道:“那边没有饭庄,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不用,不用,呵呵,”赵嬛澈干笑着直摆手,“不必劳烦侯爷了,我看到那个高高的楼了,好像有酒香,该是酒楼吧”。
裴胤黑着脸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高高的楼”,沉声道:“不是酒楼”。
说完,害怕这姑娘执意要去“高高的楼”,裴侯爷伸手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拉走。
如果不将这姑娘领走的话,难道真的叫她往妓院花楼而去吗?
拐过一道街口,裴胤微垂目看了看捏在掌中的手腕,然后缓缓松手,拉开点距离,对赵嬛澈致歉:“抱歉,方才失礼了”。
要说赵三姑娘毕竟常在外头天南海北地跑,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毕竟不同,刚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看裴胤和那护卫的神色,大约也猜出来那“高高的楼”是什么楼了。于是不由得面上便是一阵烧,讪讪道:“无妨”。
裴胤侧首将她看了一时,然后温声道:“前面有一处酒楼唤做秋鸿居,远近闻名,酒菜都好,我们可以去尝尝”。
赵嬛澈半垂着头,侍弄着怀中的梨花,以掩饰尴尬,闻言,只胡乱颔首。
裴胤目光停留在她薄红的耳垂和脸颊上,一时忽起了点逗弄她的心思。于是一路走着,沉吟片刻,才忍笑,然后缓缓开口:“赵姑娘,其实裴某心中有一事早想询问”。他顿了顿,瞥了她一眼,然后才继续,“那日里,我曾叫管家去贵府问询退亲的事情……”
赵嬛澈心头一跳,忍不住抬首。
却见那裴侯爷正满目笑意的望着她,语气揶揄:“听他回来说……是赵姑娘不愿将镯子归还”?
赵嬛澈的脸轰的一下烧着了,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也是直到此刻这个从来自认脸皮厚比城墙的姑娘才意识到原来一直以来她都高估自己了!
于是她连连摆手,急忙解释:“那天,是我小舅舅瞎说的,我没那么做”。
“哦”?裴胤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那却是为什么”?
赵嬛澈苦着脸色,纠着眉头,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相告,毕竟把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轻易就弄丢了,也太不尊重了人。
见赵姑娘垂头咬唇,急得脑门子都要出汗了,裴侯爷不忍再逗她,于是伸手点着前方一座酒楼,道:“那便是秋鸿居了,酒楼的主人是北方人,请的却是江南厨子,做的一手风味绝佳的南方菜。尤以胭脂鹅脯和酒酿蒸鸭滋味最好”。
赵嬛澈正满心纠结,眉毛都要拧成结了,闻言便顺势抬眸望去,果见一座三层高楼立在路口,门前人流往来,远远便能闻到酒菜飘香。
当先便有裴侯爷那好动的护卫窜进去打点桌位酒水了。
赵嬛澈舒了一口气,正要抬步,却忽然又怔住了,不由得又是奇怪地打量起身边的男人来:她虽然常居西北,但是却钟爱南方菜,而胭脂鹅脯和酒酿蒸鸭从来便是她最爱的两道菜!
此时,这位裴侯爷这么随口一说,也不知是巧合呢,还是他的情报竟然做得这样细致,连她的口味都摸得这般清楚?
见她未动,裴胤回首望她,似未察觉她神色异常,只轻声提醒:“进去吧,时辰不早了,酒楼里该没有多少食客的”。
赵嬛澈恍恍惚惚地点头,随他步入酒楼。
他们是年轻男女,为避嫌,不便进厢房内,便在二楼堂内临窗的位置落座。
坐下后赵嬛澈从窗户往下看,却见这酒楼后面竟是一片湖泽,一眼看不到头,湖上飘着一些画舫,岸边簇着红花绿柳,亭台楼阁,其间人声热闹倒是颇有些生动的气息。
她轻声赞道:“这里景致倒好。”
这些年在西北见多了大漠雄浑,草原壮阔,她已经很少见到这般秀致的山水了,也终于理解这几日里她那小舅舅和表姐怎么玩得人都没影了。
趁着饭菜还未到,裴胤亲手为她摆上茶具,又斟了茶水给她润喉,闻言,道:“这一处必安湖,从前只是一片野湖,这几年渐渐有些官宦富商在岸边建了些园子,这才渐渐热闹起来。”
说着又看她道:“北岸有两处园子,陈氏园和魏氏园,可供人游玩,其间亭台草木都好,赵姑娘若有兴致当去看一看”。
如今的赵姑娘哪里有兴致去看这个?只默默捧茶,胡乱点头:“有空是要去看看”。
说完,她抬起眸子,隔桌将那裴胤瞧着了许久,然后便就久久的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叫裴侯爷身后的护卫看得毛骨悚然。
不过,他家主子显然定力强得多,神色不动,只微笑,将赵姑娘回望着。
赵嬛澈神情凝重地看着他唇角的笑容,暗暗揣测:这般温文的风度,这般妥帖的举止,当是好说话的吧,当不会为难人才是吧?
于是仰头灌了一口茶给自己壮胆,又嫌茶水不够,然后执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水,在裴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她一饮而尽,又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赵姑娘正视裴侯爷,朗声道:“侯爷,其实我有个事正要跟你说的”。
纠结了这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和盘托出:“其实你那镯子,不是我不愿还给你,其实它……它是不见了”。
裴胤挑眉,微讶:“这话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赵嬛澈苦着一张小脸,欲哭无泪的,“好像是给我祖父藏起来了,但是又好像是丢了,反正是找不着的。那天你们府上的管家来问,我小舅舅怕你们责怪,所以才那么信口胡说的,我……我这几天为了这事也是寝食难安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么重要的东西,说丢就丢了,怎么说都是我们府上理亏,但是……不告诉你实情,我又于心难安”。
她偷眼去瞧裴胤,却见他微抿唇,神色莫定,于是急得满头大汗:“你放心,我不是想要耍赖的,那镯子我一定给你找回来……”说着,又有点踌躇,声音也越来越低,越来越没有底气,“可是,如果……,那东西真的找不到的话,我赔你一个成不成”?
“陪我一个”?裴侯爷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嗯”,赵嬛澈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我也有一对血玉镯子,虽然不是凤血玉的,但是品质也是极佳的……或者,不行话,我前年及笄的时候,舅母曾送过我一对手钏,各镶了九颗祖母绿,都是难得没有杂质的,可说是价值连城的,我将那个陪给你成不成”?
语气越说越软,不觉间竟有些哀求的意味了。
闻言,裴胤未回答,只将她瞧了一眼,然后垂眸,但笑不语。
赵嬛澈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有些惴惴地看着他。
倒是他后头那护卫裴九义愤填膺地蹦出来,激动得仿佛已经忘了那镯子是他自家主子偷去的,却梗着脖子直跺脚:“那镯子是寻常镯子吗?那是我主子家传几代的,还是当年老太君在世的时候传给我们夫人的。可不是能用钱财衡量的”!
赵嬛澈张大了嘴,呆呆地将那护卫瞧了半晌,不由得更加心虚了:竟然是这般重要的东西?可见这位侯爷当初说的不假,跟国公府定亲的时候他竟是真的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了!如果这镯子真是老头子藏起来的倒还好,真要丢了可怎么说!
裴胤先头不拦裴九,专等这嘴快的护卫将重要的话说完,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多言,退下”。
裴九功成身退,将脖子往后一缩。
裴胤这才施施然看着赵嬛澈,正色道:“赵姑娘不必忧心,那镯子……丢便丢了吧,想来贵府也不是有意的,哪能真让你赔”?
“这……这,这怎么成呢”,赵嬛澈结巴了,“那么贵重的东西,给弄丢了,我于心也不安呀”。
她本还想说,这镯子的事就这么算完了,那退婚可怎么办呢,退婚书她还没拿到手呢!可是再看人家如此高风亮节,品质卓然,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都不计较,这个节骨眼,她也不好意思再提。
于是只一味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我还是要赔的,否则我会愧疚的”。
裴胤将她着急的小模样瞅了半晌,忽然一笑:“如果赵姑娘果真觉得对不住我的话……裴某本有一件事,便正好请赵姑娘帮我个忙”。
裴九将头一伸,却见他主子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于是不由扶额,心道,这姑娘要完!怕是又得往他主子的圈套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