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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叶诗诗第一次登台演出就被喝倒彩的观众老爷们轰下了台。
      他又慌又羞又怕,连御子都不要了,提着粗制大褂的下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帘子后面。
      平日里竖眉冷脸的师父杨怀月此时正提着那把从不离手的小茶壶,一口一口面无表情地咂着,坐在后台的沙发上等着他。
      沙发后面的墙上挂着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诗书礼信,忠贞孝悌。
      这是他们怀衷园的字辈,也是杨怀月经常挂在嘴边的八个字。
      师哥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大气儿也不敢出,最疼他的大师兄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极小声地说:“挨打的时候别哭太大声儿,师父生气着呢。”
      叶诗诗闻言吓得肩膀一抖,唯唯诺诺地蹭到了师父的跟前。
      尚未开口,他细瘦的脖子间儿就感到了一股冷意,接着师父厚大的巴掌便狠狠地扇到了脸上,“你刚刚报菜名儿报到哪儿了!?”
      叶诗诗捂住被打得嗡嗡作响的脑袋,嘴巴一撇,带着哭腔说:“今、儿,今儿我请您——”
      啪!
      又是一耳巴子,叶诗诗彻底崩溃了,捉着袖子嚎啕大哭。
      此时的叶诗诗刚刚十八岁,跟着大名鼎鼎的杨怀月学相声已经学了八年,诗书礼信,忠贞孝悌八个字科里,他的‘诗’字排头一科,偌大的怀衷园,90%的人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句叶师哥。
      从八岁开始他就住在师父家里,和师哥们同吃同住同学,他们怀衷园从一个七人的相声班子,发展到如今四百多人的大买卖,演出的地方也从小小的怀芳楼搬到了京城大剧院,师父成了名满天下一票难求的相声大师,几个一同拜师的诗字科师兄红透了半边天,商演计划排到了一年后,甚至连‘孝’字科的小师弟们在网上都有了不少‘迷妹’,唯独他,身为最先拜师的六大弟子之一,学艺十年,头遭上台背个贯口,三两句居然就被台下的观众们轰了下来。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平日里叶诗诗因着六师哥的身份和杨怀月亲传教导的学唱功底,没少在师弟们面前指点江山端架子,这会儿他们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叶诗诗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又为刚才的事难受得不行,哇哇哭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哭得杨怀月想要继续扇巴掌的手都不忍心再打下去,老头子跺着脚骂,“你还有脸哭!”
      叶诗诗拼命梗住眼泪,断断续续地说:“师、师父对不起……”

      幸好怀衷园的少班主,叶诗诗的表弟杨孝真过来帮可怜的表哥解了围,“爸,我哥也不是有意的,今天外面人知道您要来,抢着买票的好多都是听您长大的老观众,他们什么尿性您不知道啊,我头遭登台那会儿也差点让他们赶下来!您看您不如消消气儿,从今天起就让我哥跟着我在南京小剧场演出,好好磨磨活儿,您看成吗?我哥就是让外面那群老家伙吓得,回头到我们南京怀衷园,底下都是一帮小迷妹,看到我哥的脸她们就舍不得轰啦,多演上几回,自然就不怯场了。再说今天是我们怀衷园的大日子,大家都高兴着哪,您气坏了不值当的。”
      这番话说了真是不如不说,叶诗诗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下去,他抹抹眼泪,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穿着暗香槟色大褂,长身玉立高大俊朗的小表弟,心里跟被醋腌过似的。
      谁给他说情都好,唯独这个‘后来居上’的小表弟不行。
      好在杨怀月打了两大巴掌,再气也不过如此了,他伸出哆哆嗦嗦的手,指着叶诗诗说:“你今天晚上回去,给我把报菜名、地理图、八扇屏挨个背一百遍,不背完不许睡觉!”
      叶诗诗含着两大泡眼泪,使劲点头,“嗷。”
      “嗷个屁你嗷!平日里教你都他么白教了,我杨怀月的徒弟居然能叫人从台上轰下来,你简直把你师父的脸往地上摔!”
      叶诗诗带着哭腔控诉,“可是那个跟了您十几年的贺大爷一直让我下去,他喊得特别大声呜呜呜呜”
      老大爷姓贺,是怀衷园所有小演员的噩梦,他对老演员还好,只要听说哪一场有新演员登台,他必买头排票占着听,带头喝倒彩轰演员,老爷子才不管什么粉丝行为偶像买单,身为杨怀月的头号大粉,他在京城大剧院横行霸道三五年,其他粉丝要不是怕他碰瓷儿,早把他打死就地掩埋了。
      身为爱豆的杨怀月自然知道自己那些‘老迷弟’是什么尿性,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继续骂,“他轰你你就下去?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脸皮这么薄?”
      反正横说竖说,叶诗诗这个六师哥今天的人算丢大了,被轰下台,被杨怀月当着几十号师兄弟骂得狗血淋头,叶诗诗整个人像是打了蔫儿,垂头丧气地窝在自己的小休息室里,饭不吃,水不喝,撇着嘴在那抹眼泪,谁叫都不理。
      贺大爷赶小演员下台算是京城大剧院里所有观众喜闻乐见、久闻不如一见的欢乐戏码,叶诗诗跑下去以后,七百多人的剧场里气氛更加热烈,无端便宜了接活儿的杨孝真。
      他来了段单口相声,连说带唱,把下面的七百多人听得如痴如醉,叫好声不绝于耳,连后台都能听得见。
      叶诗诗听着前台的叫好声,死死地咬着下嘴唇儿,强忍着才没有哭出声儿。
      杨孝真是杨怀月的独子,自从两年前登台演出,这个本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班主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蹿红了,他的专场演出票价和国内的流量小生们不相上下,手里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代言、综艺甚至电影,他一个人赚的钱抵得上半个怀衷园。
      今天是杨怀月六十大寿专场,否则他才不会在京城大剧院这种小地方演出。
      杨孝真自从红了以后,他就没在低于5000人的场馆里出现过。
      杨怀月为了自己那群老观众着想,没有公开售票,否则台下这群老胳膊老腿儿的一张票都别想买着。
      如今的小表弟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叫表哥的鼻涕虫儿了,他成了那些粉丝口中的杨班主、真哥哥、老公,上次礼字科的一个师弟和他说汾河湾,因为拿扇子假打了他一下,被他的那些迷妹们黑成了狗,微博评论都给关了,你说这叫什么道理!
      叶诗诗十岁学艺,自认为是怀衷园里唯一一个娃娃腿儿(从小学艺,耳目濡染,功底深厚的相声演员),说学逗唱,他‘学’和‘唱’都是园子里拔尖儿的,小时候学京剧学越剧也拜了名师,严寒酷暑每天雷打不动练四个小时,少两分钟就要挨杨怀月的踹,而杨孝真呢,十五岁之前他连个八扇屏都背不利索,在国外学了满嘴的鸟语回来,梳个油头,穿着西装,往台上一站跟卖保险似的,说学逗唱他就占了个坏!
      偏偏小姑娘们就吃他这套,红的不要不要的。
      叶诗诗越想越郁卒,一直哭到了散场。
      这还不算完,返场的时候杨怀月硬是把他也提溜上去了,甭管叶诗诗心里多么翻江倒海暗潮汹涌,往小小的桌子前一站,他就跟被抽了主心骨似的,直往地上秃噜,杨怀月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儿,暗地里给了他一脚,然后语气诚恳地跟台下托付,“这是我六徒弟,跟在我身边学了十年艺术,怪我教导无方,这小子刚刚垮了台,我这做师父的心里也过意不去,他今年刚□□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您各位多担待——”
      “吁————!”
      “不听!我要听锁麟囊!”
      杨怀月笑着说:“今天是我生日专场,为了回馈各位,待会散场你们去票房,一人领五块钱,我们孩子贴钱给你们唱一段儿,你们就先忍忍。”
      好说歹说,叶诗诗完完整整地给七百多大老爷们唱了出定军山,豪迈不足,柔媚有余,生生把黄忠唱出了秦香莲味儿,坐正中间的贺大爷把嗓子都要喊破了,“下切————”
      叶诗诗含着两大泡眼泪,硬是憋着气唱完了,杨怀月指着贺大爷,“你,待会领五十!”
      台下哄堂大笑。
      因种种原因,时至今日,叶诗诗依然住在师父家里,小时候住东西大道边儿上的筒子民居,现在住半山大别墅,距离京城大剧院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杨怀月因为要和几个远道而来的老观众多聊会,回去的车上只有杨孝真和叶诗诗。
      到了人前,叶诗诗强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死样子,和平常一样,走路都要挺着胸,背着手,活脱脱一个小杨怀月,杨孝真在前面开车,他笔直笔直地坐在后座窗边,他是没拎着茶壶,拎着茶壶杨孝真怀疑后面这位祖宗才是他爹的亲儿子。
      杨孝真知道自个老爹在叶诗诗心里是个什么形象地位,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成日里把他爹那副老艺术家的做派学个十成十,怎么看怎么滑稽。
      “哥,我大概下周有空,能在南京说上两场,你准备一下,跟我去南京吧。”
      怀衷园家大业大,光超过500人的小剧场在全国就有十二个,两百多名演员分成十二个队,全国轮换着剧场跑。唯独杨孝真的十一队固定在南京演出,当然他是不会出现在节目单上的,最多只来个空降什么的,否则把他的水牌子挂出来,南京怀衷园的房盖也别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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